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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夜
      “殿下,慢些跑。”婆婆掂着裙子跟在花园里扑蝴蝶的少年身后,婆婆年纪大了,一只手变幻出煽动翅膀掉着金粉的蝴蝶,另外一只手掂着厚重的裙角确实不方便极了。
      “好!”少年回头来笑盈盈的回答,少年不过十四岁多,玩性正大,又是在筑了金银灌了铁水搭出来的宫殿里待久了的,一点小玩意儿要稀奇上半天。
      索性少年是婆婆养大的,心疼婆婆的紧,这会儿看婆婆满头大汗,也不跳不闹了,忙乖巧的坐一旁石凳子上,唤了侍女小安来,小安从随身带的篮子里掏出一方香帕,弯了腰蹲下,这才递给少年。
      帕子是用这个星球上最柔软的丝线混了香料织成的,拿出手就能换起码5个金币,够穷苦人家吃上一个月的饭了,少年给婆婆细致的擦了汗,把帕子随手搁旁边的小石桌上,小安忙收拾了准备拿回去销毁掉了。
      少年是不能在除了那个铁盒子一样的宫殿外面留下一丝痕迹的,他可能会死。
      婆婆擦了汗,跟少年笑闹了几句,把还是小孩儿一样的少年逗得咯咯笑,哄得开心极了。婆婆偷偷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忙现了身,对,我之前一直是隐着身的,我不能让少年看见我,这可能会另他紧张不安。
      “殿下,我们回去吧,”我单膝跪地,脸上罩着的盔甲的缝隙可以使我看见少年脸上的失落。
      “这里不安全。”我拿出了一贯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容不得少年拒绝的,他只好应了。
      婆婆和小安伺候着少年上了铁笼子一样由坚硬的贵金属层层团起来的车,我将车又上了几道锁和机关,唤来穿着白衣服带着白色盔甲拥有着飞行能力的“白鸽”,他们抬着车飞快的离开了。车是封闭的,少年看不见外面,所以他应该也不会为了这个随即被我毁掉的连一根细弱的草茎都不会留下的花园流眼泪。
      少年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少年出现过的地方也不能留下一丝少年的痕迹,所以我得毁了它,哪怕春天的花真的很漂亮。
      所以我要在这里多留几分钟。
      我,婆婆,小安,是少年能接触到的所有人了,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奴隶算人的话,少年倒是能接触到别的“人”呢。
      我们仨个的任务,就是让少年在十五岁之前,活着。
      这个星球上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拥有些什么能力,多到连婆婆也数不清,我们被妥妥帖帖的按能力宗族分成派系,能力越高,等级越高,像小小的水系成员可能只能让一杯水瞬间结冰,很多冷饮店冰淇淋店的店员就是这样,而等级最高的水神则可以操控整个海洋。
      等级是政府给划的,其实也用不到政府,当你的能力大到可以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间时,你当然不用惧怕别人,毕竟据我所知,那些个派系的掌管人从来就不听政府管教,政府见了他们还要毕恭毕敬呢。
      也还好他们足够安分守己,也不会草菅人命,能力稍大的人上面有能力更大的人压制着,整个星球也算是和谐,唯一不和谐的,就是我要保护的少年。
      各个元素派系之间可以相互压制,但是他们都害怕少年,确切来说,是十五岁后的少年,所以,人人都不想少年活到十五岁。
      少年被外界唤为大祭司,大祭司是这个星球上人人都害怕的东西。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害怕大祭司,大祭司的能力是什么呢?我问了我的父亲,他是保护上一任大祭司的人。
      他告诉我,因为大祭司可以操控所有人的生命。
      父亲身上伤痕累累,那是年轻时为了保护上一任大祭司留下的伤痕,他跟我谈论起大祭司的时候明明应该是已经经历过一遍的坦然,但是却很凝重,他一字一句的告诉我:“修,我们家族世代保护世代的大祭司,世代的大祭司也世代保护着我们的家族,这不是依附,是合作。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唯有大祭司活下来,我们才能活下来。”
      我出生时上一任大祭司还在,我依稀记得他的和蔼和慈祥,见过他安抚战争过后流民,他挥一挥手,无数的生命力从他的身体里涌动出来,伤痕累累的双方士兵和焦黑的土地都得以获得新生,却也见过他惩处冒犯政府威严的游行者,罪不至此,却被他划开了胸膛,跪在中央大街上,炸开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胸腔里插满怒放的血红色的大花,肋骨向外张着,中间连着血肉,像展翅要飞冲向自由的鸟,被钉在了地上。
      当时我太小,别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一直记得小时候家中的锦衣玉食祥和宁静,记得小时候心里的纠结和疑惑:我们家族世世代代要保护的大祭司,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这种疑惑持续到大约我十岁的时候,因为我十岁那年,这一任大祭司出生了。
      星球上只能有一位大祭司,所以当少年出生时,他的父亲永远留在了他出生那天晚上的梦里,这个星球经久不见的躁动起来。
      因为大祭司在成长到十五岁前,是没有任何能力的,就像是.....奴隶一样。
      并不是真的奴隶啦,只是这个星球的一种人,我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他们生的好看却没有任何一样能力,他们想要搬起来什么东西就真的要去搬,而不是动动手指,东西就会飞来。他们不会飞,没有什么攻击能力,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很容易死。
      所以他们很稀少。
      也很温驯。
      因为很好看,所以会把他们当成宠物去养,并不是真的奴隶,毕竟他们没有能力,什么活也干不了。
      只有贵族和大家里才能饲养这种好看但一无是处的东西,少年住的宫殿里之前有很多,少年饲养的,可能是跟这些一样没有什么能力的东西惺惺相惜,少年对他们总是很怜爱,不过后来其中一个受人蛊惑想下毒毒害少年,还好被小安及时发现,婆婆让处理了那群东西,就只剩一个了。
      那是少年最开始捡的一个,我记得当时我也在,我十岁被送进盒子里去保护少年,父亲开始跟着我保护了五年,这五年是给我的,让我学会父亲的所有能力,学会保护少年。
      那个漂亮的奴隶是在少年五岁的时候捡的,那是父亲在职的最后一天,我们像今天这样出盒子玩耍,在一个山谷里捡到的。
      奇怪,我明明记得去之前仔细搜查了山谷,没有任何一个人,但是当我们到那里时,少年蹦跳着追着婆婆的蝴蝶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时,他就在那里。
      少年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奴隶,央求着婆婆把他带回盒子里去。
      奇怪,婆婆一向不允许任何威胁少年的东西存在,但是破天荒的那天她答应了,可能是爱屋及乌心疼那个当年同少年看起啦一般大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心疼少年在盒子里没有乐趣,那个漂亮的奴隶被父亲检查了三四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跟着少年回到了盒子里,山谷也被我毁掉,少年很喜欢这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奴隶,平日里在盒子里的日子总是要和他一起玩一起说话的,少年跟这个奴隶关系很近,这也是后来为什么盒子里的所有奴隶都被我处理掉,而这个奴隶仍然留在少年身边,宠爱不输从前的原因。
      盒子里的少年没有多少玩物和可以接触的人,除了我,婆婆,小安,也就只剩这个奴隶了。
      我不喜欢这个奴隶。
      他并没有别的奴隶一样温顺,会像只猫一样把漂亮的头颅靠在主人膝上,会说好听的话,像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流光婉转。他总是冰冷冷的,只有对待少年时,才会有些感情一样。
      而且,他会杀人。
      会杀跟他一样的奴隶,我曾见他将吃饭用的餐具捅进另外一个漂亮奴隶的脖子里,金色的刀柄上蒙了一层血,那个被捅穿的奴隶像个破碎的玩偶一般歪在地上,我莫名想起来小时候见过的那具被上一任大祭司弄成血色天使的尸体。
      少年见了也被吓的很了,婆婆慌忙捂住了少年的脸,惊慌失措看着那一地的血。
      我显了身护在少年面前,锋芒皆出,那奴隶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勾,像是笑了,只是阴森森的,看的我很不舒服。
      那奴隶真是冷血,不慌不忙将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将那杯红葡萄酒灌进了他手里餐刀上串着的漂亮男孩嘴里。
      平日里吐露甜言蜜语的红嘴唇这会儿只能不断吐出血沫和刚刚硬灌进去的混着血的名贵酒水,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变成了黑色。
      酒里有毒。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解释半分,少年还是原谅了他,一向不允许少年身旁出现任何危险食物的婆婆也在没有追究过这件事情,好像每个人都懂得活命才是天大的事情。
      那个奴隶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只对少年有几分柔情在的。
      不过也对,少年同样漂亮,而且会是这个星球上最有能力的人,少年很善良,从小到大封闭式的保护让他没有见过这个星球上任何一处肮脏恶心的事情,少年生活的地方金碧辉煌,宫殿内墙壁上镶嵌的宝石折射着昼夜不息的烛火,少年玩耍的地方安详和乐,那是我亲自去寻的鲜花遍地,没有人烟的宝地,少年性本善,哪怕从小到大多次差点止命于此也未改初心。也难怪那奴隶唯独面对少年脸上才有点色彩,毕竟少年开心了,他十五岁之后才会让我们都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再过一个月,就是少年的十五岁生日了,少年十五岁的那天黎明,他将摆脱掉长久以来束缚他的一切,成为这个星球最自由的人。
      而我,也会向我父亲一样,功成名就,一生一世活在大祭司的庇佑下。
      可是我动摇了。
      这个星球越来越躁动了,因为少年快十五岁了,越来越多的人想杀了少年,再晚就来不及了。当大祭司再次降临世间,这个星球便又要笼罩在大祭司的阴影下,大祭司想让谁死,谁就活不成,这种存在于规则之外的力量,难道不可怕吗?
      这便是那个来当说客的人给我的理由。
      他们想策反我。
      因为在那牢笼一样的盒子里,唯有我能接触到少年,而婆婆和小安于少年寸步不离,他们唯能接触到留下来处理现场的我。
      他们又来了。
      “修?你还没有考虑好吗?”有水从被我破坏的土壤里汩汩流出,在一片残破的叶子上汇聚成一滩,化为人形,气泡在里面涌动,传出来声音。
      是位水系家族的成员,看样子等级不低。
      我心里一阵虚。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找我了。
      我应该第一次就告诉婆婆的,不然也不至于日日被心虚折磨。
      “修,你在心动。”声音又随着气泡翻动出来。
      真的是烦死了。
      我不想理他们,我心里还记着父亲的话,只有大祭司活着,我们才能活下来。
      我看了一眼被收拾的差不多的现场,但是也知道是无意义的了,他们每次都能找上来。
      毕竟,想杀大祭司的不止一个人。
      我从十岁被派来保护大祭司起,也因此受过不少伤了。
      族里的人不少因为保护大祭司死在了一次又一次刺杀中。
      哪怕是.....父亲.....父亲也是因为保护还是少年的大祭司,哪怕已经不在职的他,死在了敌人的利刃下。
      “修,你以为你保护大祭司,你和你的家族就能活下去了吗?”那人形的水看出来我想走,忙缠了上来,锲而不舍的劝说。
      “修,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如果没有大祭司,我们就都不会死吗?”
      我顿住了。
      如果再没有大祭司,我们都不会死......
      那水流看我停住,慌忙流了过来,一股水流缠上了我的剑:“修,如果没有大祭司,我们这个世界就是公平的。”
      一只鸟远远的从天边飞了来,水流慌忙又隐进了泥土里。
      水流走了,我却久久不能从这种思绪中走出来。
      鸟飞到我的肩膀上,在坚硬的铠甲上立住了,是婆婆招我回去的鸟。
      我尽量平复了心绪,慌忙回去了。
      穿过被柱子粗的巨大荆棘藤蔓围起来的林子,五步一位隐身的战士看见我打开了保护屏障,手常握的剑也暂时收起了锋芒,这是我们族人的能力,可以制造出星球上最坚硬的保护屏障和最锋利的剑,还能隐身。
      这可能是世代大祭司选我族保护他们的原因,这或许也是他们选择策反我的原因,我和我的族人用身体筑起了这城堡的最后一层坚不可摧的防卫线。
      接下来便是金墙银壁堆砌出来的闪闪发光的宫殿了,不过就是密不透风像盒子一样。
      我从侧门进了偏厅,进了宫殿就再没有旁人了,小安陪少年在正厅里玩。
      婆婆在那里等着,我慌忙隐藏了心思,怕婆婆看出来异样。
      婆婆情绪不对劲,眼里包了一汪泪,手里拿了药和纱布一类的东西。
      是有人受伤了吗?
      “修,你的手下今天伤了索垒。”婆婆抹了抹眼里的泪“回来的时候,你的士兵在鞭打他,殿下慌忙去护的时候,被鞭子伤到了手指。”
      我心里一惊,并不是因为索垒,索垒是那个奴隶的名字,我的手下向来不喜欢我讨厌的人,也不喜欢他冷冰冰的态度,已经不止有一个士兵与我闲聊是吐槽索垒狗仗人势的感觉。
      可是伤到了殿下,这可麻烦了。
      “殿下怎么说?”
      “殿下让你处理掉那个打人的士兵。”婆婆也带了怒意“索垒浑身是伤,你去处理吧,我去给索垒上药。”
      我去处理?
      殿下为了一个奴隶让我去处理掉我的士兵?
      凭什么?
      大祭司真的可以想杀谁就杀谁吗?
      哪怕在他没有能力的情况下。
      那个念头又闪进我脑子里了,声音越来越大,如果没有大祭司,这个星球会公平很多……
      我浑身发冷,牙齿控制不住的打战,但愿婆婆不要看出来我脸上的异样。
      还好,婆婆很关心那个奴隶索垒,已经步履匆匆的去给那奴隶上药去了。
      我要去处理掉我的士兵吗?
      如果我现在不处理,一个月后大祭司会亲自动手吗?
      我突然又想起来了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那人形的水,越来越大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吵来吵去,吵了一夜。
      我没有去处理那个士兵,只是将他藏了起来。
      天亮了,我照例隐于少年大祭司身边。
      少年坐在餐桌一侧,他细嫩的手指上虚虚的缠了一圈纱布,想来是昨日不小心被伤到的。小安蹲跪在一旁服侍,而那奴隶就坐在少年旁边。
      他看上去确实伤的不轻的样子,胳膊上缠了纱布,上衣里也有隐隐的纱布露出来,我看见少年心疼的捧起来那奴隶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怜悯:“索垒,若是一个月后你伤还未好,我可以用我的能力让你立马好起来,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那奴隶笑了笑,声音柔情:“没事,我会好的。”
      我看那假惺惺故作优雅的笑就刺眼,少年的话更让我愤恨。
      少年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祭司呢?
      我的士兵会成为钉死在中央大街上的尸体吗?
      我会吗?
      离那一天越来越近,这个星球越来越躁动了。
      婆婆近期不再愿意让少年出了这宫殿,每天吃了早餐少年大祭司和他的奴隶便在正厅的地板上玩,太阳从正对着正厅的落地窗外升起来,经过无数琉璃宝石的折射将整个大殿照的金碧辉煌,届时,走上正厅高高的台阶,在第一束阳光穿进来照耀着的高台上,将放置上象征着大祭司至高无上荣耀与权利的宝座。
      少年不出宫殿,我也再没见过那水系的人,一切看上去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索垒的伤没有好,少年没过问过士兵的事情,我也一如既往的讨厌那个奴隶。
      外面的声响一天大过一天,那是想要杀大祭司的人在这最后时间里的挣扎。
      不得不说历届大祭司的努力没有白费,将这宫殿修的似修罗场一般,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哪怕我已经私下里嘱托过他们,看见入侵的人不必硬扛,打不过保命就是。
      我不欲伤害大祭司,但如果这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我便要好好考虑这次“合作”了。
      宫殿外是数丈高长满毒刺的荆棘林,其实等级稍微高一些的白鸽就能飞过,但是有默契的是,哪怕是各个派系合作围剿,他们不约而同的派出的都不过是族内等级一般的族人,甚少有能与我抗衡者。
      大抵也是怕万一没有杀掉大祭司,就会落得全族人全军覆没的局面叭。
      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
      这一天终于到了。
      太阳缓缓落下,下一次升起来的时候这个星球将拥有它的主人。
      外面打成一片,漫天大火已经烧了许久了,我甚至分不清楚那是残留的夕阳还是火光。我必须时时刻刻呆在少年身边,婆婆不允许我离开半步。
      少年吓得哆哆嗦嗦,面色苍白如水,他的牙齿打着颤问我:“修,索垒呢?我们能活下来吗?”
      又是那个奴隶!
      我看着眼前自身难保的少年,他是善良的人吗?
      他是,他平日里不敢伤害一朵花,一只蝴蝶,友好的对待每一个人,比如我,婆婆,小安,索垒。
      但是如果他成为大祭司,他会制造出那样,那样怒放于阳光与自由下的尸体吗?
      那具尸体会是我吗?
      我不知道。
      少年那样喜欢索垒,索垒那样不喜欢我。
      “殿下。”我跪地,透过沉重盔甲上面的缝隙,我再一次注视这位我倾心倾力保护了十五年的少年,我觉得我的声音很沉重“索垒是殿下的好朋友,殿下能活下去,索垒也能。”
      少年没有听出来我的试探,也或许是索垒这个名字的出现给了他一些抚慰,也许是少年骨性让他不能再惧怕,良久,他脸上漏出几分莫名的笑意来,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坚定信念:“对的,我一定能活下去的。”
      少年继续絮絮叨叨,可能是想试图用说话来平复心里的恐惧。
      “修,谢谢你,索垒说平日里一直是你在保护我。”
      索垒?这个冷漠的奴隶会这样说?
      我震惊于少年突如其来的感谢,更震惊于少年的话。
      “修,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婆婆,小安,索垒和你。”
      果然我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修,你们都教会了我很多,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们三个必然是我知道,可是那个奴隶,他凭什么?
      “修,索垒说花被折断了会痛,蝴蝶很珍惜自己的翅膀,每个生命都很精彩又很短暂。”少年回头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的感情是纯情而真挚的:“索垒告诉我了很多,修,你身上的伤口还痛吗?”
      我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肩膀,那道长长的从肩膀一下划到后股的伤疤立刻狰狞的痛了一下。
      蓦然的,我脑子中又响起来了那混着气泡的蛊惑之音:“你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大祭司,我们都不会死吗?”
      如果没有大祭司,如果我至始至终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还会受伤吗?
      少年眼仁澄澈,声音里满是关心:“修,还在痛吗?索垒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修,索垒说等我有了能力,永远不会让你痛了。”
      够了!
      我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声音赶出去。
      “够了!索垒!又是索垒!索垒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吗!”
      是我的声音!我怎么说出去了?!
      我慌忙看少年,希望他不要记恨我的顶撞,不要发现异样。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冒犯,他的眼神里又浮现了莫名的那种柔情与笑意:“因为索垒是善良的人呀。”
      索垒?是善良的人?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会是我,我不能出去玩,不能时常触摸鲜花和蝴蝶。但是索垒告诉我,我的生活也有很多乐趣,所以我没有把花摘下来带回这里,把蝴蝶抓回来带回这里。”
      “索垒告诉我,每个生命的存在都很不容易,我们要好好享受每一天。”
      “索垒告诉我,你为了保护我受了很多伤,当我以后强大起来的时候,我要保护你不受伤害。”
      “修,索垒之前过的很不好,他没有能力,很多人打他,可是他仍然是个善良的人,我也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是因为索垒吗?
      少年这样善良,是因为索垒吗?那少年想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张年轻的脸,那位要少年指名要让我处理掉的士兵,那群因为毒害少年被处理掉的奴隶,那个修长脖颈上插了金色的刀叉,漂亮的红嘴唇到最后变得乌黑的男孩儿……
      少年不说话了,好像是掉进了索垒给他织就的温柔乡里面,大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宫殿外打杀声却震耳欲聋。
      皆是因少年而起。
      越来越多重物和能量击打到宫殿的墙壁上,由我族人铸起来的号称最坚硬的墙壁也终于有了裂痕,看来这次,是真的有很多人想让大祭司死。
      奇怪,这明明是个和谐的星球,这个星球的人尊重一切生命与感情,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让大祭司死呢?
      婆婆带着索垒进来了,她们不知道在哪里受到了攻击,索垒的胳膊上被划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液不停的从那个口子里涌出来。
      “索垒!”少年扑过去“你怎么了?”
      少年慌忙的撕了自己的衣角给那个漂亮奴隶止血,血太多了,少年索性将外衫脱下来一块一块缠到那近乎要见骨的伤口上。
      少年的衣服向来是最好的,用这个星球上最柔软的布料,绣女们一针一线的融了自己的能量编织而成,一件衣服拿出去就能供穷苦人家吃喝不愁整整一年,这会儿破破烂烂的缠在那奴隶的胳膊上。
      好像不止是衣服,少年吃穿用度都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少年通通毫不吝啬的分享给那个漂亮的奴隶。
      索垒血流了很多,应该会很痛,他苍白的额角全是汗,但是他没有喊痛,也没有抱怨,张口的声音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清脆:“我没有关系的,殿下。”
      “索垒,是谁伤害了你?”少年声音里带了哭腔,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伤害把他的精神崩的极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少年手上沾了温热的血液,婆婆这会儿应该也没有力气捂住他的眼睛了,这无疑给他绷紧了的精神重重一击。
      少年惊恐的看着手上温润鲜红的液体,他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液体。
      “等我有了能力......等我有了能力,”少年有点崩溃,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等我有了能力,那些曾经...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我要把他们都......!”
      “殿下!”索垒厉声打断少年癫狂的言语,他凝视着少年的眼睛,两双同样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对方,一双眸子里惊恐,慌张,恨意,另一双却只是有着坚定。
      那双黑白眸子里从来只是坚定和冰冷的男孩注视着已然溃不成军的少年:“殿下!不可妄议他人性命。”
      少年被震慑住了。
      少年再没有说话,他未成形的句子却在我脑子里自动添补排序。
      等我有了能力,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外面火光依旧,但是我估摸着,天应该快亮了。
      突然,刹那间,巨大的藤蔓从地面突刺而起,我下意识的筑起球体屏障将我们四个笼罩其中,价值千金的墙壁像破碎的落叶一样在四周炸开,巨大的声音,爆起的烟雾,我尽力支撑着屏障,抵御着四溅的砖石。
      宫殿终于抵挡不住连日的攻击,轰然倒塌了,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良久,轰隆声渐渐平息,我睁开眼睛去看少年,他好像已经吓呆了,旁边的奴隶索垒倒显得镇定许多。
      废墟和战火在我们眼里变得很小,火光中的人群抬头看我们。
      小安变成的大树尽可能的向上托举着树枝,这是我第一次看小安使用她的能力,原来她是植物系派的。
      想来之前遍布宫殿外的藤蔓毒刺荆棘,大抵也是出自小安的手笔。
      我看向下面打杀的人群,有进攻者,有防御者,御敌甚久而不衰,原来也一直有那么多人愿意保护大祭司。
      也是和我们族系一样,与大祭司签订了合作吗?
      “天快亮了。”金色屏障一旁的树枝缠上来,小安的声音伴随着树叶沙沙传来。
      我抬头仰望,在遥远的火光中确实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是即将要翻上来的晨曦。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大祭司将获得无人抗衡的力量。
      “好......”少年也看见了那抹鱼肚白,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他看着下面的人群,他的表情一向是浮在面上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少年不自觉要紧了牙关,一声叹息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从他口里吐出来:“天快亮了。”
      索垒同样也是看着天际,我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我不由得想起来少年口中无比善良的索垒,我眼中曾经无比善良的少年。
      地上的人群同样也发现了太阳要出来的痕迹,有飞行能力的人开始御风而行,试图发起最后一波进攻。
      婆婆召集飞鸟来抵御他们。
      人越来越多,战争从地上转移到了天上,飞鸟的尸体不断掉落,人群也越来越接近。
      “修!”少年惶恐的后退一步,他看着屏障外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穿着一样的盔甲和服饰,这是为了防止大祭司真的活下来后认出他们是谁。
      少年声嘶力竭:“给我杀了他们!修!杀了他们!”
      我隔着屏障与外面那人对视,我仿佛听见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笑来,空气里的水汽在他手里凝结成剑。
      是水系家族的!
      “修?你现在考虑好了吗?”他的声音这次没有夹杂气泡的咕噜声,只是从铠甲下传出来,有点沉闷。
      “修!杀了他!”
      我缓缓抽出来这个星球上最锋利的剑,我是大祭司身边最后的侍卫。
      剑锋可以轻易的穿过坚硬的铠甲没入身体,我处理过很多人,可以最快找到心脏的位置,知道用什么力度可以快速毙命,哪怕不用看也可以。
      “你赢了。”我并不想回头,我听见我干涩的声音从嗓子里不受控制的划出来。
      少年插着剑的身体向后倒下,一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人们都看见我,杀了大祭司。
      没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了,没有鸟叫声音了,没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音了。
      我扭过身,婆婆站在一旁看我,索垒蹲在地上,臂弯托着刚刚还叫嚣着让我杀了别人的少年,胳膊上也不知道是刚刚伤口的血还是少年的血,红呼呼一片,索垒也在看着我。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更好像是....早知道会这样。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觉得有点尴尬。
      “怎么?难道你们不想要没有大祭司的完全公平的星球吗?”我干笑一声,拿出来那人劝我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我知道这个理由不成立,我只是怕死,我只是害怕太阳出来后能力比我强的大祭司一不开心就杀死我。
      他可以让我杀掉别人,也可以杀掉我。
      毕竟,谁不害怕比自己强大的不受自己掌控的东西呢?谁不想活下来呢。
      索垒把少年的身体放到地上,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走了,转移到这位漂亮奴隶身上。
      屏障还在,我僵硬的跟刚刚那位水系兄弟对视了一眼,我们都搞不明白这位失去了依靠的没有任何能力的奴隶接下来想干什么。
      天边越来越亮,我插在少年胸口的剑感应不到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而今天的第一缕阳光也终于翻了出来,照在索垒脸上。
      他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太阳出来了。”他说。
      人群燥动起来,大家惊恐的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脸。
      星球上有一则古老的传言,大祭司会在十五岁生日这天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大地上的同时,获得无人能挡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权利。若大祭司在十五岁前夭折,太阳将不会在这天升起。
      “太阳出来了。”索垒又说了一声,这次是睁开眼睛,看着大家说的。
      他抬起沾满血污的胳膊,慢条斯理的一圈圈拆下了纱布,我,人们眼睁睁的看着他胳膊上见骨的伤口飞快的愈合。
      婆婆掂起裙角跪伏在地,冲奴隶索垒行礼。
      我看着地上躺着的已经僵硬的漂亮少年,我看着站在我身前沐浴着阳光的漂亮的索垒。
      我突然想起来这种漂亮但没有能力的奴隶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了。
      这个星球民风淳朴,大祭司所处的宫殿带动着星球人民的潮流趋向,十八年前,宫殿里开始出现这种漂亮的奴隶,渐渐在星球流行起来,十五年前,新一任大祭司出生,他的父亲死在睡梦中,十年前,少年出游捡到同龄的索垒。
      这是一开始就下好的一盘棋,少年从来都不是什么大祭司。
      我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那天索垒会出现在少年游玩的山谷,为什么一直很在意少年身边危险事物的婆婆和小安那天允许少年将索垒带回宫殿,为什么那天鞭子明明只抽打到了少年的指尖婆婆却心疼成了一个泪人......
      索垒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一切!
      少年还说索垒是一个善良的人,可少年只是索垒的一枚棋子。
      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
      “修,”索垒抬眼看我。
      我听见了牙齿打颤的声音,我心跳如雷,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为少年打抱不平,明明这些年来的苦楚都不应该是他的,明明他可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明明他那么信任索垒......
      “修,是你杀了他,不是我。”大祭司看出来了我心中所想,他语气轻柔的提醒。
      我...杀了少年...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僵硬的尸体,眼神里带了怜悯,看了良久,他对婆婆说:“赶明把他埋在我们初见的山谷里吧。”
      我觉得我浑身冰冷,年少时见过的那具尸体又浮现在了脑海里,我会变成那样子吗?
      我的余光看见人群已经开始悄悄的偷偷的散去,大局已定,被大祭司知道自己是谁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应该逃走吗?
      “修,”大祭司看着我,“你快逃走吧。”
      ??我....可以吗??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也知道我应该逃走,被大祭司记恨上....
      “不是我,我可不会杀你,”他又看出来了我心里面的想法,他语气里带了嘲弄“活着很难的,你可是知道谁想杀大祭司的人。”
      !!!我僵硬的扭头,果然看到刚刚还惺惺相惜的水系兄弟盔甲下的眼光已经带了杀意。
      大祭司动动手指就撤掉了我筑起来的号称整个星球最坚硬的屏障,他似乎真的不想杀我,只是看着下面因他而起的一片狼藉静默了片刻。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他扭身跟婆婆说。
      他扭头走了,再没看我一眼,我却感受到了四周的杀意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
      我也只是想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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