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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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之前，斯潘塞·瑞德并没能在昼夜颠倒的工作中抽出时间，来期待与这位在大学时期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朋友再遇。但是当他真正见到面前的青年时，这位年轻的FBI探员才从自己不寻常的剧烈心跳中意识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这次重逢，哪怕眼下并非是叙旧的好时机。
1998年10月9日对易怀周而言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只不过因为是好友的生日，他的这一天才多了几分不同的含义。十几年前，当他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易怀周自然畅想过这场奇幻经历将给他带来怎样奇妙的体验。在经历过一场全球性的传染病之后，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幼年。那时他的父母还没有被太平洋分离在两片大陆，也没有被那本绿色的证件分隔成两个家庭。
易怀周把车停在了车位上。加州秋日的阳光透过尚且年幼的红杉树的枝叶，斑驳地映在他的东方面孔上。锁车的时候，青年抬起头，望着不远处草坪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他突然想起了西方心理学家曾经提出的“原生家庭”理论。
彼时的他对这样的论调不以为然。上辈子的易怀周作为大学老师，哪怕在还算得上年轻的时候，也早已习惯以长者的形象出现在人前。除了对感情的不热衷令他始终选择独身以外，易怀周并不认为自己和其他原生家庭圆满幸福的人有什么区别。在工作中，易怀周谦和有礼，居中持重，学生满意度年年名列前茅；在生活中，他幽默风趣，体贴周到，友人往往愿意与他推心置腹。
但是，在重回幼年之后，看着感情仍旧亲密的父母，易怀周才终于明白自己对家庭的渴望。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对亲密关系的排斥便来源于父母的婚变。上辈子的几十年，他未曾允许任何一个人进入他的内心。尽管有不少朋友，但他始终没有对他们敞开心扉，更不用说进入一段恋爱，乃至婚姻。
易怀周并非没有这样的机会和能力。温文尔雅的性格和东方古国的相貌在这个年轻的国度中不是最“流行”的，但从来不缺乏市场。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的像心理学研究理论所说的那样，有些事，在童年时期就已经注定了。
不过，如果算上命运对他的慷慨，那么之前的缺憾早已被填补上了。这一次，他甚至还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
想起自己古灵精怪的妹妹，易怀周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边却不由带上几分笑意。注意到校园中其他行色匆匆的学生，易怀周干咳几声，“老脸”一红。谁能想到，加上上辈子都已经年过古稀的人，在想到家人时，却还像一个依恋父母的青少年呢？
瞥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易怀周摸出自己的诺基亚“古董机”，给仍在实验室奋斗的好友埃尔菲发了条消息。今天是周五，按理说已经是半个周末，可是对于奋战在论文与实验一线的学生们来说，这一天也和死线前的任何一天一般无二。未免好友错过可以正式喝酒的二十一岁生日，已经完成论文初稿的易怀周决定把友人从“暗无天日”的实验室解救出来——给两辈子的朋友庆祝生日，是他应该做的不是吗？
走到化学实验室楼下时，易怀周无意间注意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好像是一个少年，他的身形单薄瘦削，卷曲的金棕色发尾处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他的打扮像是所谓的“英伦学院风”，衬衫、领带和毛衣，这让易怀周想起了附近私立高中的校服。
——难道真的是高中生？青年这么想到，毕竟白人似乎在长相上有些早熟。
不过，易怀周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份既视感。得到埃尔菲的回复之后，他便坐在更衣室的门口，百无聊赖地翻动手里的书。那是亨利·索罗的日记，里面记录了他对自然史的研究。这与易怀周的下一篇论文有关。他始终希望自己的研究思路脱离他上一世所知的“未来”，但这并不容易——蝴蝶效应或许确实存在。在易怀周的母亲决定跟随丈夫来到大洋彼岸的国度时，他就该明白，这个世界的一切早已经与之前不同了。
青年的思绪像风筝一样摇摇晃晃地飘出去很远，直到埃尔菲的出现将之收了回来。
看到好友，易怀周露出了今天的第二个笑容：“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埃尔菲耸了耸肩。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国女孩，黑色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子在脑后一晃一晃，像是座钟的钟摆，“不过这学期新来了几个同学，都是白人。你知道，现在甚至只有我一个亚洲人。”
“看来他们不好相处。”易怀周了然地点头，他想起了自己的白人同学。说实话，他已经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但是每当想起这些糟心事，青年都不由在心中叹息。
“也没有说多么不好，”她抿着唇，右手攥着背包的带子，“就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前总说这里自由平等，恐怕也未必。”
“没错，不过体验一下这样的生活也算人生经历了。”易怀周眨了下右眼，试图做出一个帅气的“wink”，“如果你觉得不好受，我公寓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你听起来像美国白人，还是那种花花公子，”埃尔菲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最讨厌这种人？”
“如果能让我的朋友高兴起来，”易怀周终于在濒临面部抽搐的关头作出了一个完美的wink，“那么这都不算什么。”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他们接着聊了会天，一同抱怨了某些自大的白人同学，包括埃尔菲的那几个新晋同门。这种感觉对于易怀周来说可以算得上新奇。上辈子的易怀周虽然和埃尔菲关系不错，但是他仍旧很少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和朋友分享，“八卦”的话题更是几乎没有。即便这让青年感觉自己像个多愁善感的高中生，他也不得不承认朋友之间这样的聊天确实使他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在驱车前往他预订好的那家意大利餐厅之前，青年带着好友去了附近还未开放的一座私人博物馆。馆长碰巧是易怀周母亲的好友，同时也是个爱好茶文化的华裔。他收藏了数目可观的东方古典工艺品，而其中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茶壶。虽然一部分藏品已经在建国后捐回了中国，但余下的部分依旧令人叹为观止。
得知今天是埃尔菲的生日，馆长特地送了她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他们沉浸在中华工艺的精妙绝伦之中，直到闹钟与腹中的饥饿提醒他们已经到了晚餐时间。离开博物馆之后，他们在地中海风格的餐厅中享用了海鲜意面与牛肉披萨，最后还一起喝了鸡尾酒——当然，易怀周点的是无酒精版本。
“我听说他们都很喜欢喝白兰地，还用它缓解头痛，可是味道真的很普通，”埃尔菲在晚餐的最后评价道，“还是果汁气泡水更好喝。”坐在她对面，喝着百香果气泡水的易怀周不由得会心一笑。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如果接下来仍旧如此，那么这一天虽然愉快，却不会让易怀周记忆犹新。
转折点发生在晚餐过后。
当易怀周送埃尔菲回实验室取落在那里的钥匙时，并没有想到她会与人发生争吵。因为离得不近，青年听不清争吵的内容，只能隐约听见埃尔菲略显激动的嗓音和另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后者的音量似乎要低得多，如果不努力分辨，甚至会将它忽略。
易怀周倒不是担心埃尔菲会受人欺负。他认识这位好友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几十年，自然了解她乐观独立的性格，并不需要所谓的“保护”。不过，这毕竟是在学校，如果是同实验室甚至同导师的同学，关系闹得太僵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更不用说今天还是埃尔菲的生日，她又喝了点酒。作为朋友，易怀周自然希望这一天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而这并不应该被一场争吵打破。
青年赶到现场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是站在埃尔菲对面的男孩——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妥，但若是将他归为“男人”，好像对他来说又有些太过成熟。他的学院派穿着于他的年龄而言本应显得过于成熟，但是却奇妙地贴合他的气质。
——没错，他就是易怀周下午偶遇过的少年。此时，他正站在走廊冷白色的灯光里，这使得易怀周能够更仔细地观察他，以此理清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他微垂着头，金棕色的发丝从耳后散落在脸颊两侧；他的眼睛是榛子的颜色，而它们正被浓重的青黑色眼晕环绕，这使他的肤色显得愈加苍白。
注意到易怀周的到来，少年将淡色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他的右手是如此用力地握着挎包的带子，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发白。如果用动物来比喻的话，青年无端地想起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在遇到他之前，易怀周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六英尺（≈183cm）多的男性，给他的第一印象会是无害。
“我很抱歉。”少年低声说道。他匆匆抬起头瞥了一眼易怀周，迅速到令青年怀疑他是否看清了自己的性别。
易怀周伸出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阻止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是易怀周，你可以叫我乔伊（Joey），”他轻咳一声，望着对面少年的双眼，用他最诚恳且带着希冀的语气说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是马修吗？”
话音刚落，易怀周就感觉到两道带着疑惑的视线投向了他。他不由得在心中唾弃自己，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荒诞可怖的现实，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避？他明明清楚，马修·格雷·古柏勒从来没有上过加州理工学院，也不会修读化学研究生。
“不，呃……不是，”少年下意识地反驳，“我是——”
“斯潘塞·瑞德。”他们同时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