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宦》沫七栖

62、意明篇（四）

　　适六月，皇贵妃感念乡律，然宫廷收录不齐，特向陛下请旨，令宫廷乐师前往收寻编录，以成完备。

　　蒋娉云挨近付轻舟轻声叮嘱道：“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出宫后就跟队伍分道扬镳就好，过个三五月等他们回宫时再假称你因疾病故，不会有事的。”

　　若不细推，确实是可行的。

　　“好，多谢。”
　　付轻舟颔首。

　　她将随身带来的的小包裹的系带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无以为报，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想着我这个做姨母的来不及见孩子一面，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给小孩做了件肚兜。”

　　是一件红色的肚兜，鲜艳喜庆的颜色男孩女孩都合适，上边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四周围着“五毒”，有辟邪之意，象征着保护孩子健康安全，寄予了刺绣之人的祝愿。

　　“怎么会拿不出手，有你这份心意我不知有多开心呢。”
　　蒋娉云当然不会嫌弃，她欣喜地拿起拿起那件红色肚兜，对着光仔细瞧着，只觉颜色花样样样都好。

　　“看起来轻舟你的绣工大有长进啊。”
　　蒋娉云显然对那条目光呆滞死板的小锦鲤仍然记忆犹新，笑着打趣了一句，又低下头摸了摸挺着的小腹，像是在同肚子里的小生命对话：“小宝，你也是有姨姨惦记的小孩子啦。”

　　付轻舟微微歪头看着这一幅画面，脑中是系统的好感度提醒，她突然觉得有些惋惜：似乎她们的的缘分总是差了一步，直到临近离别时她们才真正地做了谈心密友，才开始彼此毫无芥蒂却又要道别。

　　“不止是孩子，我也会一直挂牵你的，你一定保护好你自己。”她强打起气，不让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中。但她从小就不善于表达，，还没学会怎样轻松地告别，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些干巴巴的话。

　　蒋娉云却很受用，“好，我答应你。”

　　“不过你放心好啦，我知道宫中多的是人想要动手脚，所以我向陛下讨了旨，过段时间我就出宫待产，那里都是我的心腹人手，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的。”蒋娉云如墨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沉，“他们也要有胆子动手才行。”
　　“你别担心啦。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你出宫以后的事。”

　　女主毕竟是女主，做事肯定心思缜密，既然阿云都这么说了，她担心也无济于事，那便相信阿云好啦。
　　付轻舟放下心来。

　　最后离开时，蒋娉云冲她摇了摇手以示告别，语气诚挚：“轻舟，此去我便祝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你也是。”付轻舟笑了下，“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命运的转盘在此刻悄然转动，将曾有着一段相同经历的好友二人的人生彼此分隔，两条交叉线从此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蒋娉云踩着刀尖一步步靠近权力的巅峰，而“付轻舟”清醒地沉沦，期冀在沼泽深处得到她想要的。
　　*
　　付轻舟离开前还去了一趟东厂。

　　她收拾行囊时无意翻出了那对已经完工了却没被送出去的护膝——那时她还将小福视作这个世界里最亲的人，笨拙地捏着针线缝合，满心希望这对护膝能早点送到他手上，就当做她迟来的生辰贺礼。

　　这才过去多久，竟已时过境迁。

　　再见到这对护膝，只觉恍如隔世。她将护膝拿起捏在手里，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还要送吗？

　　送罢，反正她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权当在离开前彻底做个交代好了。付轻舟抿了抿唇，心里做好了打算。

　　自从江瑞离宫暗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过东厂了，顺来显得很意外，忙不迭地将人迎进了院子。

　　“姑姑，您好长时间没来了，不知道今个吹的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姑姑快请上座……”

　　付轻舟止住顺来那殷勤的动作，语气客气：“你们事务繁忙我不多叨扰，只是来送样东西而已，你别忙活了。”

　　“有劳。”
　　付轻舟把东西交给顺来，只见他双手接过，爽快一笑说：“是给督公的吗？姑姑放心，小侄一定送到干爹手里，保管万无一失！”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等他回来后再给他好啦。”

　　她接着往下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顺来，你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可惜如今还没有音信传回来，若是有，我一定第一个告诉姑姑您。”

　　那只能寄希望于她到时候已经遁走了。

　　付轻舟干笑了下：“没事，等他回来时我自然也就知晓了，你平日里事忙，不要跑这一趟了。”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站起身立即接道：“我太乐署还有一点事就先告辞了，有劳你替我保管一段时日。”
　　“不必送了，几步路的事，你去忙你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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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顺来拿着东西向内走去，忽然一缕思绪掠过心头：既然反正都要等干爹回来，为什么不干脆等他回来再送？这个问题没再深入，顺来思路转了个弯暗自敲打着自己：这还没爬上多高的位置呢就整日想着偷懒耍滑，还要不要前途了？
　　*
　　初夏，邘州——
　　骤雨初歇，天空放晴。

　　一架牛车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间泥泞的土路上，牛脚一脚深一脚浅地陷在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泥浆。

　　说是牛车，但也不过是四个车轱辘架着一块木板，由一头牛拉着往前走，十分简陋。

　　一个老者还披着蓑衣，蓑衣上不时有雨滴滴答滑落，水滴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晶莹剔透，显然他们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他握着牵引牛绳的手抬起向前指着：“喏，姑娘，前边就是遥家村了，这一片啊姓杂得很，姓什么的都有好难找的嘞。好在老汉认的人多，您具体要找哪一户喽？”

　　太阳实在晒得厉害，付轻舟受不了了，只好半蹲着费劲抖抖伞，重新撑开了那把刚收起没多久的油伞。

　　她身子微微移动，纸伞自然地向老者倾斜，恰好遮住了外头毒辣的阳光和热度，她迟疑片刻才像确定了什么道：“我要找的亲戚就是秀山上那户人家，劳烦您了。”

　　“嗬，秀山那家猎户啊。”老头面露难色，连连摇头说：“这不行啊姑娘。不是老汉不想载你，是这天刚落了雨地滑溜溜的，我这头老牛爬不动坡的。”

　　“姑娘你看，我送你到坡前，你自个走成不？”
　　“钱我也不收那么多了，成不？”老头打着商量。

　　付轻舟低下头望了眼这条坑坑洼洼又泥泞的小路，这一脚踩下去鞋子肯定要遭殃，万一爬山的时候再摔上一跤那画面简直不能见人。
　　她此刻真的很想打道回府。
　　可惜因为剧情设定她没有说不的权利，来都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秀山是遥家村边缘的一座山，老头把她送到山脚下，指着那条斜坡对她说：“一直往上走应该就到了。”
　　他小声嘀咕：“这猎户家我也没去过啊，应该就是往上吧。”

　　付轻舟：“……”
　　她听得到。

　　好在她脑子里还有一个系统可以导航，倒是不用担心。付轻舟没有纠结，给了老者些铜板作为报酬，随后开启了她的爬山之旅。

　　她已经顾不上什么打伞不打伞的了，只见她把油伞疯狂甩动，将水甩干后往腋下一夹，一手拎起她的裙子下摆，臂弯间挂着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地上往坡上走。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飞鸽传书让男主赶紧下山接她一趟，而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做大冤种。

　　不知道爬了多久，她终于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间竹屋。

　　小屋坐落于松竹之间，阳光穿过苍翠欲滴的叶子，投下斑驳光影，倒显出几分清凉来。

　　竹屋被一圈竹篱包围着，付轻舟走了那么久早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她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冲里边喊道：“杨大哥！你在家吗？”
　　这一嗓子喊的仿佛画风瞬间转到了乡土剧风，付轻舟被自己自娱自乐的想法逗到，憋着笑意又喊了一句。

　　里头的人听到了声响，一扇竹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衣着古朴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杨君亭。

　　原先系统跟她说男主离京后隐入乡野改做猎户了，她是怎么也想象不出外表翩翩儒雅的男主做猎户的样子，现在一看才有了实感——
　　他似乎变健壮了许多，肩背宽阔，隐约可以看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健硕有力，脸也晒黑了些，愈发显得粗犷硬朗。

　　从前摆摊的时候她还感觉男主有点落魄书生的悲凄感，这会儿直接大变活人了？

　　“糙汉“这词用在男主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付轻舟看呆了，一脸错愕：“杨大哥……？”
　　你搁这百变小樱呢？

　　杨君亭也是大吃一惊，似乎没想到来人是她，好半会儿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忙推开了木栅门：“舟娘，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来找我。”

　　“我说过了我会来找你的呀，你好像很震惊。”
　　她迟疑了片刻，又颤着声问：“你是不想我来，不欢迎我吗？”

　　秉着将死皮赖脸倒贴到底的人设，她主打就是一个道德绑架。她可是跟他打过预防针说她会找他了，可别真让她流浪漂泊啊。

　　她作势有些难堪地退了半步，神情破碎：“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是我太唐突了对吗？”
　　——装腔作势、楚楚可怜克心软。
　　她来之前可是做足了笔记的。

　　“没有！只是山水迢迢我不敢想你竟然会从京城来找我。”
　　“你一路来一定累了，先进去吧，我们进去说。”杨君亭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请进了屋子。

　　付轻舟在屋前的木阶处停了下来，杨君亭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只见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脚下，小声说：“来路泥泞，我的鞋底踩了泥，会踩脏你的屋子的。”

　　装腔作势卖可怜的同时，这倒是句实话。她真的感觉她的鞋粘了起码五公分厚的泥，沉得要死，可想而知这一脚下去一定会有泥印。

　　杨君亭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去，又立即察觉到不妥，飞速飘开。
　　“没事……地不就是用来踩的？哪里还计较这些。”
　　……

　　到了晚间，杨君亭主动把主卧房让给了她，自己则搬进了平日里放工具的杂房。

　　付轻舟躺在新换了床褥的床上，丝毫没有睡意，开始盘算——
　　回想今天的一番试探下来，她心底暗松了一口气：还好，男主只是外形变糙汉了，性格还是没变，不然她早些时候做的死缠烂打笔记就白搭了。

　　她想了很多，直到后半夜才泛起困意睡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明亮的光线十分晃眼，付轻舟突然睁大了双眼，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脑子瞬间清醒。

　　啊啊啊啊啊，俗套的田螺姑娘版柔情攻略第一天以起床失败告终。

　　她套上昨晚才在系统商城兑换的新鞋子，匆匆洗漱后撞上了正准备出门的杨君亭。

　　他身上背了一把弓，手里提了一把剑，一身劲装，步履生风，一副出门干架的架势。
　　见到付轻舟，他步子骤然慢了下来。

　　付轻舟没见过这样的杨君亭，一时竟被唬住了，等人靠近了她才发现原来他手里拿的不过是把木剑，根本不能伤人。
　　是去练武吗？付轻舟思忖着。

　　杨君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面色如常地跟她打了招呼。
　　“我准备上山打猎去了，粥在灶里温着，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中午就回来。”
　　他抬手给她指了厨房的方位。

　　妈耶，幻视种田文了。

　　付轻舟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那你小心。”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要使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感，慢慢进入他的世界的第一步是要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让对方熟悉自己的存在。
　　简而言之，就是刷存在感。

　　杨君亭怔了怔，沉默几秒后才说：“好，我会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