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flick

5、端午

　　“姑娘，夫人送了好多东西来，说是大少爷寄来的！”玲儿乐呵呵地跳进房里，边跑边笑道。直到看见白檀微微蹙眉，责备的眼神，顿时老实了下来，微垂着头，小步慢吞吞地挪到美人榻前。
　　秦姝只披了件最薄的翠烟拢纱裙，呆滞地趴在竹榻上，闻言，慢吞吞地翻了个面。
　　刚刚那一片都被捂热了。
　　自打青苑的冰被削了一半之后，秦姝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整日软塌塌的一滩，没有半点人样。
　　上次出门回来，小丫头们用了一天的冰，屋里凉爽，若是平时，那样的温度是没什么大碍的，偏那天秦姝出了些薄汗，骤然受寒，便着了凉，虽没发烧，却也打了两天的喷嚏。
　　为免院里的丫头受罚，秦姝只说是自己冰盆放得太多。大夫人把白檀和素兰训斥了一通，强行削减了这个月的用冰。
　　这一个冰盆就放在榻边上，却没太大效用，秦姝依旧热得睡觉都能出一身的汗，要不是两个大丫头拦着，她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冰盆抱在怀里。
　　若是平时，被这样罚了，她大概就要跑进宫里乘凉了，可这喷嚏打得可是实实在在的，她若敢这样进宫，光长安的乳娘那关都过不去。
　　“都送进来我看看。”她懒懒地说。
　　大少爷秦舟，是秦家的嫡长孙，14岁那年考上了举人，随后投在致士回乡的殿阁大学士谢公门下，随其一同长居金陵，一晃便是三年。
　　信使跑得比马车快，因而秦姝早早就收到信，兄长要赶着明年春闱，这会考前复习得抓紧，端午就不回来了，只给一家姐妹寄了些礼物来。
　　素兰出去指挥丫头婆子们，白檀换了只手，继续扇着扇子。

　　“小姐，大少爷寄了杨梅来呢！”
　　杨梅！
　　秦姝终于坐起身来。
　　杨梅娇贵，燕京一带向来是养不了的，因而每年的杨梅都是南方上贡来，陛下赏下来的，就那么一小筐，要分给全家，秦姝也就只能过个嘴瘾，并不能吃得尽兴。
　　玲儿端了一盘杨梅来，用邢窑出的双层白瓷盘盛着，底下一层铺了碎冰，上层盘子是雕花镂空的，其上盛着十来个硕大饱满的紫红色杨梅，被凉气一激，清甜的香气便四散开来，勾得人唇齿生津。
　　厚实柔软的果肉吸饱了朝露，秦姝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霎时在唇舌间炸开，甜味浓厚，其中丝丝缕缕的酸意却缠人得厉害。
　　竟比往年上贡的还要好吃！
　　秦姝觉得自己的灵魂又回来了。
　　“赶着新鲜，快给长安和霜霜送去些，再送些给阿颜！”
　　白檀笑道：“小姐糊涂了，武安侯家刚从南方来，指不定杨梅都吃腻了呢，哪里用得着我们去送？”
　　秦姝又吃了一颗，干脆叫人拿了食盒来自己选，“年年都能吃到的东西，到了京城来反倒吃不到了，岂不委屈？”
　　倒真是把人放在心上了。

　　挑着杨梅的空，素兰也整理好了秦舟送来的礼物。
　　大多是江南风物，丝织的扇子，木雕的玩具，泥塑的小人，并几块漆金的徽墨。
　　“小姐，你瞧！”她端来一只小盘子，上面排开了十来支发钗，并不是普通的嵌了宝石的样式，格外新巧。钗头上均是丝帛剪成的各色花草鱼虫，团簇的绣球，绉纱的蜘蛛，又有蜥蜴螳蝉，葫芦瓜果，钟灵百状，极具巧思。还有两支，以艾草剪编成虎和粽子，穿在钗头，绿油油一串坠下来，很是有趣。
　　秦姝拿起来端详片刻，越看越喜欢，“这便是江南的豆娘了吧！”
　　“豆娘？”玲儿年纪小，并不曾服侍过秦姝读书，对江南的风俗一概是不知的。
　　白檀解释道：“江淮一带，端午时用绫罗彩绡剪出各色花式，簪在头上，便叫豆娘。”
　　阿颜头发乌黑，这一簇绣球，还有这大朵的牡丹，若是放在她的发间，必然光彩夺目！秦姝美目流转之间，仿佛已经见到这些发簪戴在唐颜发间的模样了。
　　她笑着挑出五六支豆娘钗来，交给玲儿，“一并送去给阿颜，快去吧。”

　　食盒很大，外面用薄薄的棉被包住，里面撒了碎冰，杨梅分量相当实在，介于“满满当当”和“容易被压坏”之间。食盒上面还有一只嵌了螺钿的乌漆首饰盒。
　　玲儿领了两个粗使婆子，拿了三只大食盒，送到前头交给她娘，交代清楚之后，不由嚼了嚼舌头：“公主殿下与叶小姐也就罢了，那唐姑娘究竟何方神圣？一个庶女，叫姑娘这样挂心！”
　　玲儿娘给了她一个脑崩儿，低声骂道：“即知道姑娘上心，你还敢这样说话？别仗着姑娘平日宠着你，就没了规矩，越发忘形了！”
　　“是是是！娘你快去吧！”玲儿捂着脑袋，转身跑回去。

　　来日便是端午。
　　清早，阳光斜斜地照进青苑。回廊上，每一根棕红的立柱上都用五色的丝线绑了一捆新鲜的艾草或菖蒲，丫头们腰间也挂着五色丝线编成的百索子，或有年纪小的小丫头佩着长命缕。
　　白檀端了两只平安锁状的香囊进屋，挂在床角处，收起青蓝色的薄纱帷幔，只见床榻上那人眉眼如画，连睫毛都浓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中衣被她自己解了扔在一旁，只着了一件粉嫩嫩的肚兜。被子只有一角担在肚子上，并没有盖实，隐约能看见一截水嫩白皙的腰。腿上是素白色流光的蚕丝中裤，被蹭得往上堆了些，露出圆润如玉的小腿肚子。
　　“姑娘，该起床了。”白檀用手帕在秦姝出汗的鼻尖脖颈上擦了擦，软软地喊。
　　她虽声音软糯糯的，却反反复复地喊，秦姝最吃她这一套，朦朦胧胧地醒了，玉臂一伸，钻进白檀怀里拱上两圈，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姑娘今日约了唐小姐去观马球，可要早些起来才好。”素兰试好了水温，挽着袖子，往床边来道，“清晨佩兰姐姐送了兰汤来，姑娘先点些，晚间再沐兰汤吧。”
　　萱草堂已然热闹开了，丫头婆子们忙忙碌碌准备着茶点，陈氏和秦芮已经坐在花厅候着了，外间里一早的就用苍术熏过，薄烟散去，余下幽幽草木清香。
　　秦姝直接从穿堂往里走，眼看着老太太房里的另一位大丫鬟苍术，端着放了苍术的铜盆进了卧房，不由偷笑。
　　佩兰煮佩兰，苍术薰苍术。老太太给房里侍女取这样的名字，为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年一次的恶趣味吧。
　　一屋子女眷在老太太屋里用完早膳，便要收拾着出门凑热闹去了。
　　燕京逢上年节，总是有数不完的活动，凑不完的热闹。原先端午最大的活动是打马球，近三十年来，自南方传来的赛龙舟在燕京兴起，一到端午，曲江池边的人比鸭子还多。
　　能在曲江池上比赛的龙舟队，都是官宦子弟，一个个模样端正风流倜傥的，不论是平民家的姑娘还是高门贵女，对一众帅哥满头大汗地划船这样的场面都是无法抗拒的。
　　而秦姝的二哥秦炀，和二房长子秦珩，都在龙舟队里。
　　因此周氏、二夫人王氏，还有三房的秦芮秦烟，都要去看看他们的威风，早早就在曲江畔的临江楼定好了雅间。
　　“岁岁，你真的不去看炀儿吗？当心他知道了，要生气的。”周氏问道。
　　秦姝摇摇头，揉了揉肚子，刚才一整个硕大的肉粽下肚，感觉都堵到嗓子眼儿了，“娘，二哥都划了几年了，也没见他拿过第一，您只要不说，他哪知道我没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