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flick

10、耳洞

　　“谢逊往京里来了。”长安说。
　　谢逊，江南谢家二房的孙辈。正是秦舟求学的那个谢家。
　　秦姝想起端午之前，兄长来信，说谢逊因私德有亏，被逐出谢家。她当时不过当个笑料看了，心道这得缺了多大的德才能被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这样的事，是可以写在墓碑上，留给后人唾骂的人生大事。
　　谢家乃清贵之家，但越是这样的家族，越是爱惜羽毛，越是希望把所有肮脏的东西埋藏在一片清名之下。
　　简而言之，他们更常用的手段是暴毙身亡，而非逐出家族。
　　她眉头微挑，并不接话茬。
　　长安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生生压下了心里的郁闷，又说：“他前些日子被逐出了谢家。”
　　“有蹊跷！”叶霜霜反应很快，摩挲着手帕道，随即也看了一眼秦姝。
　　两人都知道，秦大哥来信时，大概是跟秦姝说过这事。
　　秦姝干脆闭上了眼，脚尖轻轻用力，晃着藤椅。
　　“秦岁岁！”长安狠狠地挥动手绢，在秦姝手臂上抽了一下，“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秦姝笑道：“哎呦，我一个耳目闭塞的闺阁小姐，要听那窗外事做什么？”
　　“闺阁小姐！闺阁小姐！”长安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继续挥动手帕，仿佛是好友笑闹，满眼却都是怒其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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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姝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唐颜正在用午膳，厅里站了两排小丫头。
　　一口三粒米，生怕露出破绽。
　　倒也奇怪，秦姝平时最烦这样矫揉造作的大小姐吃法，如今看着，却莫名可爱。
　　“阿颜！”
　　“阿姝，”唐颜放下碗筷，站起身来，“你用过午膳了吗？”
　　“还没呢，素兰，给我盛碗米饭来。”
　　唐颜霎时有些手足无措，“你还没吃？那，我……”
　　秦姝拉着他的手坐下，笑道，“是我吩咐的，我怕回来迟了，叫她们准时给你备膳。我原是要在长安那里吃的，但想早点来看你，就先回来了。”
　　为此，霜霜和长安把她好一顿骂。
　　仿佛把“见异思迁”四个大字贴在她身上了。
　　唐颜喉头微动，耳尖通红。
　　真可爱！
　　秦姝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心道。
　　“阿颜，你没打耳洞诶！”
　　唐颜大脑还处在混沌状态，愣了好一会，“呃，嗯，我……怕疼。”
　　“不打也好，你耳垂长得也好看，圆润可爱，要是打了耳洞，反倒可惜了。”秦姝没忍住，伸手去捏了捏唐颜的耳垂。
　　白里透红，触之生温，比皇后娘娘的胭脂玉环更圆润漂亮。
　　“阿~姝……”唐颜心慌得厉害，半边身子都麻了，僵着不敢动弹，带着波浪的呻吟却从嗓子眼里散落出来。
　　太可爱了！
　　秦姝被勾得心里发痒，咕嘟嘟冒着甜意。
　　方才略有些阴郁的心情都一扫而空。
　　她轻笑了一声，顺手抚了抚唐颜耳后的乌发。
　　唐颜眼下飞红，悄然踮起了一只脚尖。
　　兄弟没见过世面，实在太不争气了些。
　　“这么多人站着做什么呢？快都下去吃饭吧，白檀留下布菜就行。”秦姝道。
　　白檀深知秦姝的习惯，她看上的菜，动作快到连抢都没人抢得过，哪里需要布菜，不过是为了照顾颜姑娘罢。
　　唐颜却并不知道，自顾自地夹菜，埋头吃饭，却见一双白腻腻的手端着小碗的绿豆百合汤，送到她面前，霎时直起身子往后仰去，诺诺道谢，随即转向秦姝，微微摇头，声音哑得厉害：“我，我不用人布菜，我可以自己吃……”
　　秦姝见他耳朵又开始涨红，心里笑得厉害，挥手让白檀也下去了。
　　她可算明白，小家碧玉的可爱之处了。
　　比起那些始终端着姿态的高门贵女，这样总睁着那双纯真又无措的眼神看你的，简直叫人心里痒个不停。
　　更何况阿颜这样的美人。
　　“你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唐颜埋着头不说话。
　　“好，你既不喜欢人多，我叫她们少在你面前晃。”
　　秦姝给唐颜夹了一块紫苏叶煎鸡蛋，“今晚有晚宴，你却不适合过去，我让白檀把晚宴上的菜色一样样都送来给你，还有去年酿的青梅甜酒，少喝些。”
　　“明日上午，我带你去见见长安和霜霜，她俩……嗯，总之不会为难你的。”
　　“我们大约要在这住上十来天，不过大多数人过两三天就走了，到时山庄清净不少，我带你去荆溪里摸鱼玩儿。”
　　“这一带荆溪的水很深，得往上游走，溪边还有片不知叫什么的野花，小小的，白色的，连成一片，晚间还有流萤。”
　　“若往下游去，稍远些有片大湖，上面有大片的荷花，这时候虽采不了藕，但可以采些藕带。”
　　“再带几朵荷花，留两支插瓶，余的叫白檀炸了吃，也是味小菜。”
　　“你瞧，山间野趣实在太多，比你独自闷在闺阁里可自在多了！”
　　秦姝滔滔不绝地讲着，嗓音清丽柔和，像山顶的雪松彻夜过后滴落的朝露，又像藏在深林之中的精怪，莫名勾人。
　　唐颜不过扒拉了两粒饭，就忍不住想去看秦姝。可看了一眼，就心虚地厉害，又埋下脑袋，扒拉三两口饭。
　　“所以，”秦姝筷子悬在唐颜的碗上，落下几根清透脆嫩的莴苣丝，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问道：“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玩？”
　　嘤——
　　她倾身过来的气息仿佛包裹住了唐颜周身，没有什么复杂的熏香味道，却教他闻一闻就昏了头。
　　兄弟更不争气了——
　　唐颜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相反，他作为唐家年纪最小，最容易被撬动的小将军，也曾在年仅十三的时候经历过环肥燕瘦七八个女人一起上阵的猛烈攻势，有成熟妩媚也有柔弱娇小，有身经百战也有幼稚可爱。
　　可惜不仅没把他撩出火来，反倒被他下手没轻重，打吐血了好几个。
　　如今这般情形，是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吗？
　　唐颜胡乱点头，秦姝从侧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水润的眼眸，还当她是十分欢喜。

　　绿树浓阴夏日长，满架蔷薇一院香。暑气上头，叫人像是干了一壶清酿一般，昏昏欲睡。
　　凉亭下换了两张略窄的卧榻，铺上竹席。四周拉上了竹帘，又围了一层纱幔，烈日至此，也只能钻进两束极弱的光去。
　　二人躺上卧榻，不知哪里的黄莺婉转啼叫，透着竹帘，影影绰绰，似有若无，很快便勾得人混混沌沌，酣然入梦了。
　　秦姝的呼吸放缓，渐渐悠长起来，唐颜却睁开了眼。
　　花架四周站了四个小丫头，唐颜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他微微侧过头去。
　　两张卧榻几乎并排而置，中间只隔了一只矮几，说是就在眼前也不为过。
　　秦姝的皮肤很白，上面覆着浅浅一层薄雾般的细小绒毛，颜色极浅，只在通过凌霄花瓣引进来的光亮中略显一二，仿佛闪着金色。鼻尖冒出了点点可爱的汗珠，雪颈粘上了丝丝缕缕的墨发，黑白之间，有些惊心动魄的妖异之感。
　　唐颜的目光逐渐褪去了天真娇憨，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和向往。
　　扑通——扑通——
　　听不见黄莺，也听不见午时风，心跳是此间唯一且热烈的响动。
　　他捂住胸口，生怕吵醒了阿姝。
　　盛夏炙热，少年青涩的爱恋如烈酒般在心头酝酿，愈发浓厚悠长。
　　纵使泥封再严实，馥郁的酒香依然会从不知哪里的缝隙钻出来，引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