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晏城银铠遮腥红 ...
-
第四章
总算回到北海将军府所在的晏城,城上守卫看见火把下闪着莹莹绿光的剑柄,忙唤人开了城门,在城墙上遥遥招手。
宋钦抬手以示回应,策马冲入城内。
夜深,是宵禁时刻,宋钦绕街市回到了将军府,门边守卫呀的一声忙迎了进去。
“将军你可总算回来了,咱们……”“嗯……”
守卫正奇怪自家将军为什么不说话,借着点着的纱灯一看,宋钦一人一马从头湿到脚,末了还挂着些冰碴子,忙唤了府内大丫头和老婆子过来,又让小丫头去传大小姐。
门边挂着白旗,墙上挂着白布,宋鷃的灵位正摆在屋内。宋钦跪坐在灵前,耷拉着头,眼睛半睁半眯,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一动不动。
大丫头阿英抱着干净衣服让她换,她不理不睬,嗓子哩随意哼着。阿英和黄老婆子身高体重都不及宋钦,推也不是,拉也不是,阿英一声一声喊着“将军!”“将军!”见她怎么也不应,吓得险些哭出来。
宋钦抬起眼皮,婆子丫头两边撑着她站起身来拖回房内,好大劲儿才自己换了衣服,老婆子又烧了热水让她泡上了脚,丫头用毛巾敷着她的手腕手掌,又替她擦了臂上的伤口。
“娘!”房外紧促的一串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着墨绿色外衣,外罩白色丧衣的女子小跑着进房了房内,这正是与宋琦同胎而生的妹妹,楚洢。她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浅青衣袍的医堂女弟子,同样步履匆匆。
宋钦缓缓闭上的双眸猛地睁开,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张开手臂去抱女儿的脖子,楚洢也相当自然的把脑袋拱进了宋钦的怀里。其他人也悄悄退下,只留大小姐和医堂弟子。
“是娘没有用。”
楚洢的脸冷了下来,她赤红的双眸与宋钦暗蓝色的双眼交相在昏暗的寝房内闪着光。
“小妹的死是天灾人祸,怪不得娘。”
宋钦扯着毯子蒙了头,颤抖着:“我从来就保护不好别人,哥哥也死了,鷃儿也走了,他们……”
楚洢把失神的母亲从被窝里揪出来,“先让小暖给你看伤吧。”
两人不知道在灯下对视了多久,看着医师抹了药,楚洢盯着母亲的双眸,直到宋钦恢复了往日眸中的晦暗平静。
“娘,你也想开了吧。”
宋钦缓缓地把头抬起,看向了她。
“我没事,六十几年不是白活的。”
楚洢相当怀疑地看着她。
“你爹回去了没,什么时候回去的。”
“他刚走,你就回来了。”
宋钦:“……”
“他要是在用得着折腾这么久吗?快睡觉吧娘。”
宋钦也不管了,一头栽倒在炕上。楚洢吩咐几句,也回了自己府上。
谁知睡到半夜,宋钦栽下了炕,嘴里哼着梦话,浑身发烫。
睡在她炕上守夜的小丫头吓坏了,晃着她,嫩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声声喊着将军。宋钦被摇得头晕眼花,眯着眼哼了一声,想着也真是难为了这头都没留的小丫头。
楚洢又被传了过来,她总有一宿不睡的习惯,倒没什么影响,倒是那守夜的医堂弟子,可是被惊着了,一个晚上被传去将军府两次,这可少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府捅了刺客窝。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忙到天亮,宋钦的烧才退下来,宋钦不好意思极了,麻烦了一群人。
侧脸看向楚洢,楚洢面无表情,一脸无语。
宋钦的贴身侍卫一脸痛心疾首,对着她就是一通骂,什么跑远路连我都不肯带上,路上下雪也不躲,衣服湿了还不换……于是被车夫和门卫拖了出去。
一群人瞪大眼睛看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
宋钦意识到这点,清了清嗓子:“今天还是要练兵的日子,替我收拾下吧,我要出门了。”
众人“……”
楚洢“……”
晏城校练场
一名身高八尺的男子站在台上,身姿矫健,披着一身银铠,左肩上搭着一尺素布,肌肉轮廓强硬,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扎在一顶武冠内,古铜色的肌肤,颜貌俊朗,暗蓝色双眸,一条疤痕划过右脸脸侧,直抵眼尾。这正是北海大将军,宋钦,陈朝五大将军之一。
台下士兵训练有序,但都因将军的归来有些兴奋,这是刚由副将点兵从太行山平叛带回的士兵,自战役后都未曾见到他.
“听说将军今早还发着低烧呢。看不出来啊,不愧是我们家将军。”
“将军的爱女不久前病故,还坚持带兵,真尽职啊。”
士兵看向宋钦的眼神都带着闪闪发光的敬佩之情,宋钦感觉每次都会被这光芒闪瞎。
“将军!”
身后传来精悍有力的声音,宋钦缓缓侧过身去,是几日前带兵返回的副将。
他拱手作军礼,“将军,军队已经无误回返,没有逃兵和途中伤亡,牺牲士兵已安葬并送抚恤金回各人家中,这是文书。”
宋钦接过白帛,收入怀中。
到了操习箭术时,各人抬出了射箭的草人,只见每个草人的肚子上都用墨水写着
丞 相 楚 既 安
五个大字。
士兵们都格外奋力,每天都要将草人插得千疮百孔才罢。
宋钦曾多次一脸热情地将楚安推到校场上看自己的草人被箭箭穿心,楚安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连声叫好,用袖角擦去鬓角的冷汗。
现在被捅草人的当事人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被捅草人呢,大抵是知道的吧。楚安穿着暗紫色官服,肩上披着吊丧的素布,在宫门外等着传唤。
楚安身高九尺,相貌奇异,一头雪白的鬓发不掺一丝杂色,服服帖帖地全部束入官帽中,相貌温文尔雅,俊丽秀雅。一双本该炯炯有神的猩红双目此时却显得有些呆滞。
楚安捻着素布的末尾,呆呆的,一向神采奕奕,精明算计的丞相大人,此时,也是茫然无措,毕竟逝者如斯,任谁也无法挽回。身居高位又如何,也留不住女儿的命,连失去理智只身冒雪跑去江南的妻子也不能够去拦,操持完女儿的丧事仍旧要回到朝堂复命。
他缓缓伸出手去,想抓住宋钦身上的一缕兰花馨香,想抓住小女儿指尖的一串火苗,却被公公的尖嗓唤醒,攥紧手中的玉牌,重新打起涣散的精神,抬起僵硬的双腿,迈着碎步上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