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陵》落木伊人

197、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雪

　　东陵纪年，千雪三年。
　　正道千雪神女，即邪道雪女邪王，用三个年头完成了东陵改制，一统正邪两道。巫族、人族、狼族、魔族、妖族……所有种族一视同仁，各首领均得封王。各赐王宫一座，封地一方，虽各自为政，但总归东巫山神女宫统领，依各自政绩酌情奖罚。
　　各种族间难免时有争端，就如同寒江当年所言，邪道行事虽然有违伦常，但也不尽然皆是出于恶意。而正道虽事事擎着礼仪道德的旗帜，却又并非事事有理。姬千雪曾经摸不透的难题而今终于慢慢有了解决之道--
　　正与邪，白与黑，谁都有存在的必要与价值。作为统领者要做的无非是维持二者之间的平衡，使得哪一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压过另一方，自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善恶的争端免不了，有罪人葬身也在妖魔利爪之下，也有恶妖死在人巫的布阵结界之中。可一旦这样的争端不是以正邪族类的区别来进行，只是单纯的惩恶扬善，既满足了人或妖各自的需求，又有利于整个东陵的法治秩序，有何不可？
　　神女治世用正统的法子，对付邪道也有另一套以邪制邪的方法。在正道面前她是神族之身，而在邪道面前她是邪王之王。
　　她是姬千雪，也是蓝晚鸢。
　　东陵成为了四陆之中唯一一个没有灵珠守护，却成为正邪共生，战乱最少的大陆。
　　千雪神女，用她神鬼之女的双重身份，终于开创了所未有的东陵盛世！
　　东陵又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的银白色世界，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一段日子。
　　天色暗了。
　　穆临风从巫王宫踱步出来，门外漫天大雪，十分美丽。他顺势朝山上方看了一眼，神女宫门前的灯笼还闪着幽暗的光芒。
　　他笑了笑，只要这灯笼还亮着，他便知道她还没睡下。
　　突然间，雪地里传来嗖嗖几声急响，紧接着是某种动物沉重的喘息声，急速地在靠近。王宫亲兵立即抽出短刀堪堪对向声音源处，刷刷几声，寒芒万千。
　　穆临风却抬手一止，唇角一丝了然的笑意：“你来晚了！”
　　“呵呵。”笑声是恰如其分的优雅。
　　雪地的阴影中凭空窜出几只矫健的雪狼，一个身披灰裘的修长的身影随后走出来。步态从容，笑容高贵。俊逸的面容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但有一只左眼，蒙着银色眼罩，更添几分神秘。
　　寒江略带玩笑的口吻：“巫王殿下，我今天带好酒来了。”
　　穆临风听罢哈哈大笑，熟稔地上前拍拍老友的肩膀：“狼王殿下，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东巫山的所有人都知道，千雪神女与巫王临风虽然结为夫妇，但每年的这一天一定会心照不宣地分居两宫。而狼王却会在此夜与巫王把酒言欢，直到第二天天明神女回宫。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王宫里早就备好美酒佳肴。穆临风依旧习惯抱着酒坛子猛灌，寒江仍然把着青瓷酒杯细细品味。
　　饮完手中这一杯，寒江看着一旁灌酒不语的穆临风，道：“每一年的这个时候，真是难为你了。”
　　阿风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坦然地一笑，声音很低：“应该的，他为千雪牺牲了那么多，我该谢谢他。”
　　每一个夜天陌的忌日，姬千雪都会独自在神女宫凭吊他，在她的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特别的位置是给他的。穆临风很自觉地没有去干涉，他明白，他们欠他一份情。
　　他也明白夜天陌的选择，就像明白小雨的选择一样。至少在为心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们一定都有过一样动人的微笑。
　　寒江放下酒盏，宫外的风雪声在静谧中更加清晰：“怎么样？还没有打听到你师父的下落么？”
　　穆临风摇摇头：“三年来一直都在找，始终没有找到。前不久听洛紫川说海城那边仿佛有人见过像他的人，只是疯疯癫癫的，但一直叫着两个字，正是‘云罗’，如果情报准确，那很可能就是他了！”
　　“海城……”寒江沉吟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含香不是也回了海城？可以让她也留心找找，毕竟她与玄飞是熟识的，她要找的话总算是容易些。”
　　“好。”穆临风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样？沿途来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寒江每次从封地到王城都会带来一些外面的事情，这一回也不例外：“昨日路过尚文城，见到了薛怀彦与韩雨桐，他们如今感情甚好，已经是要做爹娘的人了。”
　　“哈哈！真是个好消息！”穆临风说罢高兴地吞了一口酒，又不禁羡慕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当爹呢。”
　　寒江见阿风亦喜亦忧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朝王宫四周围看了看，瞥见桌案两边堆积如山的奏折，终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千雪她最近好吗？”
　　穆临风再吞一口酒，看一眼寒江，审视地一笑，没有回答。
　　寒江有些被看穿心思的小慌张，轻轻咳嗽一声化解尴尬：“我只是很久没见到她，所以问问。”
　　“既然是很久不见，明天等她来见上一面不就知道了？谁叫你每年来不到天亮就走，去年就是你前脚走她后脚回，没见到你的面她还不高兴了一整天。”
　　寒江淡淡一笑。明明以为是云淡风轻，但到底还是怕见那一面，怕一旦相思成灾，扰了别人的幸福。
　　“要我说，明天你在这里住一天再走，我们三个好好聚一聚。反正你那块封地一直太平无事，也暂时没什么可忙的。”
　　“……”寒江差点被酒呛到，“你怎么知道我的封地无事？”
　　穆临风大笑，指向桌案那的如山奏折：“你还真以为那些折子都是雪丫头批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到头来不都是我辛苦？官儿是她当得大，可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容易么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寒江看得出阿风那份自得其乐的满足。千雪不喜欢执掌生杀予夺朱笔，站在权力巅峰她不会快乐，所以阿风为她包揽了正道邪道大大小小一切政务，比寒江当年更甚。
　　白鹰青眉与青灵惨痛的教训引得中陆反思，又因姬千雪与穆临风身份特殊且立功甚卓，竟被神尊格外赐婚，破格开了四陆神巫通婚的先例。两个相爱的人得以厮守，再苦也是甜的吧。
　　寒江忽然想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个和尚给过千雪一张画笺……对此一直很好奇，能否给我看看？”
　　穆临风豪爽万分地答应：“当然可以！”一边起身走到长柜前，蹲下身，从极其隐秘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寒江见状不禁失笑，一张画笺，阿风竟像稀世珍宝般收藏着。
　　阿风走过来见寒江在笑，自己仍旧一脸严肃：“你别笑啊，这可是我跟千雪宿命姻缘的象征。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夜天陌，直到亲眼见到画上一幕才知原来是我。后来千雪说，这画中女子长发被风吹起，所以其中隐喻的人……就该是我穆临风，是我自己瞎猜错。”
　　寒江捧过那张画笺，仔细端详，微微笑着。多么美的一幅画面，多么好的一段姻缘。
　　只是，他盯着那画，突然间，怔住了。那画笺--
　　月色清幽，夜色倾城，只一个素妆女子赤足站在雪地之中，她长发飞舞、衣衫飘扬，正张开双臂面向远方，似乎在拥抱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女子在拥抱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女子拥抱的方向。
　　因而所有人都忽略了在这个女子的身后：两点淡淡的碧色，温柔而优雅的存在，那一双若有似无的狼眸。
　　原来他也明明出现在这幅画笺中，只是从始至终都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就像姬千雪从未注意到画笺里他的存在，她也从不知道他的爱。
　　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寒江笑了笑，再笑了笑，一贯的优雅与高贵，双手将画笺还给穆临风。
　　其实夜，风，狼，都可以是画中女子宿命的姻缘。重要的是，她只属于她自己选择的那一个。
　　穆临风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沉默地看着寒江，目光里有复杂莫名的意味。过了一会，才微笑道：“这个送给你。”
　　“嗯？”寒江不明白。
　　“这是你在她生命里存在的证据。”穆临风字字铿锵：“你放心，我绝不会比你做的逊色，这是我的君子之诺！”他说罢伸出手，等待回应。
　　寒江明白了。原来穆临风这家伙一直都知道。他笑了笑，伸手迎上阿风的手：“好好对她，君子之诺！”
　　“啪”的一声，击掌为誓，而姬千雪永远也不会知道发生过这一幕。
　　“寒江--”
　　只听见一声喜出望外的呼喊声，一个雪色的身影已经从门外直冲而入了！
　　寒江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姬千雪已经一下子抱住他，扎进他怀里，发髻上落满的雪花也蹭了他满怀。他一愣，连话也不会说，看看穆临风，他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哈哈，还好这回阿风提醒我早些回来。看吧！总算把你给逮住了，寒江大哥，可把我给想死了！”
　　寒江微微一笑：“真的？想我了？”
　　“当然了！但是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看我？莫非是找到了你的守守，却忘了老朋友么？”
　　“守守……”寒江念着这个名字，温柔地笑起来。
　　穆临风拍拍姬千雪的后脑袋：“好了好了，还这样子撒娇，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神女邪王呢！”
　　千雪果然一下子转过身：“谁规定小孩子才能撒娇？再说，我跟我寒江大哥说话，你管得着么？”
　　“我还懒得管。反正那些奏折我也不想批了，成天累得要死要活的，王妃还不知道心疼我……怎么办？要不然娶几个侧妃、夫人什么的，抚慰一下我风大少爷受伤的心啊？”
　　千雪眉梢一竖：“你敢！”
　　寒江见这二人都做了三年的夫妻，居然还是本性不改地见面就耍嘴皮子，而宫里的奴婢们早就一副见怪不怪的平静态度，更加觉得好笑。
　　阿风见千雪叉腰生气的模样，知道自己的激将起了作用，又看着寒江饶有兴致观战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
　　“对了，”寒江问姬千雪，“小珠珠是谁？”
　　“小猪猪？不认识啊。”
　　穆临风咳了一声：“珠……是东灵珠的珠，为了纪念我们曾一起为东灵珠奋斗的岁月。”
　　姬千雪奇怪：“你认识？”
　　寒江摇摇头：“只是幻狼妖童有阵子一直念叨着小珠珠，说是阿风告诉他的。所以我才想起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雪见阿风一直笑，神色古怪，知道问题出在他这里：“阿风！到底什么意思？”
　　阿风笑得合不拢嘴：“是这么回事。我第一回让小可爱给寒江带话，说好带到了便奖励一个漂亮媳妇儿给他，就是以后我跟千雪生的女儿叫小珠珠--谁知道，哈哈哈，那小色狼居然还记到现在啊。”
　　寒江这才明白，又想起那小狼崽脸红嘟嘟的一脸期待表情，也忍不住大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那小家伙！”
　　姬千雪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个该死的臭阿风！小珠珠？怎么、这么难听的名字！爆发：“胡说八道！你的女儿才叫什么小珠珠呢！”
　　“是啊，是我的女儿啊。”穆临风狡黠一笑，“可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姬千雪理亏，看想想又觉得甜蜜。索性直接往下思考女儿的全名了：“那……她姓穆，小名珠珠，叫什么好呢？哈！穆如珠？好不好听？”
　　“什么？”穆临风听错，“不如猪？”
　　“……”
　　姬千雪一下子脸色全黑，立刻掉转头张牙舞爪向着听错话的某个人扑过去：“穆临风我跟你拼了！”
　　寒江微笑着看着面前两个人打闹成一团，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温暖。记得最当初阿风让小可爱带给他的那一句话是：“离我的女人远一点。”
　　哪里知道，他们三个人会越走越近，成为这样尴尬着却幸福着的朋友。他和他之间为了同一个女子的幸福，还有着那样的君子之诺。
　　宫外雪花依旧在飞扬，寒江看向窗外，那对小夫妻的吵闹嬉笑，他微微笑起来，天地一片苍茫。
　　当雪色铺满东陵之时，却是悲伤终结之日，因为有爱相伴咫尺。
　　那些存在的生命，那些消失的亡魂，这片土地都将以它的方式记住你，白雪洗清罪孽，晚风抚平哀伤，东陵大陆永昼无夜。
　　永恒的记取。永恒的爱恋。永恒的守护。永恒的大陆--
　　雪色东陵。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