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陵》落木伊人

185、第四十七章 晴天霹雳

　　姬千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再见穆临风。
　　她满心欢喜地换上了最华丽的衣裳，让王宫里的宫女精心为自己描眉上妆，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的时候，宫外终于有了巫司回宫的传报。
　　寒江笑话她说简直像要嫁人的新妇一样紧张。千雪笑着死瞪寒江一眼，脸上早已经飞满红霞了。
　　可是，她没想到。
　　当她提着裙裾飞快地奔下王宫长长的石阶之时，远远便看见两个紧相依偎的身影，一袭白衣，一袭桃色。当那两个人由远及近一点点变得再清楚不过时，千雪突然间呼吸一滞，重重地往后跌去。还好寒江及时扶住她的身体，只是脚步灌铅，挪不动了。
　　穆临风搂着含香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他的手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十指紧绕，说不清的缠绵。姬千雪的心被狠狠割了一下，马上抬头注视阿风的眼睛，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在等待他的解释。
　　但穆临风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仿佛是极自然的事情。他还是与她分离时一般丰神俊朗，不同的是，那份久别的放荡不羁又重回到他身上。
　　“千雪，寒江，好久不见了。”
　　笑是轻佻的，含着戏谑，带着戏弄，玩世不恭。眉眼里还是春风，笑容里还有温柔，可……不是她的那个臭巫司了。
　　千雪死死咬紧嘴唇，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的眼睛。既然他不解释那么她便要自己找到答案来。
　　穆临风笑了笑，轻巧地躲过姬千雪的凝视，只将搂着含香肩膀的手又紧了几分，含香却没有阿风的那份自然，默默地低下头，只是任阿风仍将他搂着。
　　倒是寒江一直审视着穆临风，没有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变化。
　　“哟！寒江啊，我说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变成了独眼狼了！还别说，这装扮倒是适合你，一只眼罩一带倒很有些慑人的味道了嘛。”
　　寒江还是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穆临风，那只仅剩的幽碧色的眼睛依旧有着犀利的目光，仿佛直直透进他的心里。
　　“寒江，嘿，你的名字听起来跟含香还挺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阿风丝毫不介意其他人的沉默，仍旧一个人大笑着没话找话。
　　寒江感觉到掌中千雪的肩膀在发颤，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阿风，千雪她，一直很想你。”
　　穆临风的笑容消失了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瞬间立即扬起眉毛，笑着说：“哎哎，寒江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千雪你说对吧？”
　　“阿风……”
　　其实千雪一直在听着，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穆临风一个人的笑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过她的心脏。她想说话，也想发问，可嘴里咸涩得发干，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他突然间就变了？这个世界突然间就黑了。
　　好半天才能喊出他的名字来，像是在秋风里飘过的落叶，无依无靠，落在地上被人踩过，那么沙哑的一声响：“阿风……”
　　穆临风嘻嘻哈哈的说话声终于因这一声呼唤停止。
　　他终于肯直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几乎看见他曾经有过的疼惜，但是很快的，一抹不屑的笑容扯过嘴角：“姬千雪，其实你是跟过我最久的一个女人，该满意了。”
　　心脏在一瞬间紧缩，再紧缩，缩到连跳动的力气也没有，就那么渗出血来，疼得四肢百骸都麻木。
　　“呵……”没想到最后，她竟是轻轻笑出了这么一声，眼神在一瞬间失去焦点，好冷。
　　“千雪！”寒江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穆临风眉毛一抖，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千雪……”含香伸手要去搀扶千雪，被阿风一把抓住手腕，她狠狠地一回头似有责备之意。但穆临风固执着拽住含香，眼睛一直盯着面色苍白的千雪，紧抿着唇。
　　寒风刺骨，凛冽如刀。
　　穆临风到底又笑了起来；“姬千雪，其实一开始你就该想到的。我穆临风是什么人？百花丛中过，又岂能真的对你一心一意？是，我曾经是对你动过心，我给过你承诺。可承诺这种东西张口就来，当不得真的。”
　　千雪笑了笑，有些无力。
　　“也许你和她们有些不同，我对你好的时候是真的爱你，我甚至动过与你白头到老的心思。但后来在海城的那段日子，你不在，是含香陪在我身边，我又觉得其实并不是非你不可。那份爱就没了……呵呵，很简单吧。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
　　千雪还是笑，笑得眼角带了泪。
　　“你别哭！哭也没有用！女人的眼泪我见得多了，不会稀罕你的！”一见到千雪哭，穆临风也无法再好生说话，发起脾气来。
　　千雪还是不说话，只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寒江见之不忍，也皱起眉头：“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都各自回去。”
　　“不。”千雪推开寒江搀扶的手，尽力靠自己站着，声音虽颤抖却平静，“你让他说，他想说都让他说完。”
　　寒江怨怒地看向阿风，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阿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住了口，只说：“就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嗯？”千雪似乎没听清，又或许是听清了仍旧带着些恍惚，声音一直很平静。
　　穆临风加重了语气：“从此后，你、东巫山，都与我穆临风无关！我宁愿不当什么巫司，也不想与你多做纠缠，明不明白？”
　　“嗯，明白。”千雪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单薄的身体在寒风里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就在阿风的一颗心也将静如死水的时候，她突然又开了口：“轮到我说话了么？”
　　穆临风一怔。寒江、含香也是一怔。还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但千雪带着几分执拗与坚持，费力地昂着头，尽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笑了起来：“阿风，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骗不了我的，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话。”
　　穆临风错愕地看看她，这一刻千头万绪，他微张着嘴，却不知应该怎么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阿风，你一定……有苦衷的吧？”
　　寒江扶着千雪，突然间，露出笑容来。
　　千雪啊千雪，原来真的已经成熟了，除了欣慰更是感动。纵然他这个旁观者都已被感动，更何况此刻的穆临风呢？
　　但下一瞬间，千雪苍白的脸已经全然失尽雪色，单薄的身子在夜色里瘫倒下去，说出那些话已经是费尽心力，撑不住了。
　　“千雪－－”寒江立刻上前抱住千雪昏倒的身体，含香也赶紧去帮忙。
　　穆临风却还错愣在原地，他一度以为说出那些话她会对他失望透顶恨之入骨，他们曾经历过一次那样的误会，可他忽略了她的成长，更低估了她的信任。
　　寒江朝愣着的穆临风瞪了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穆临风愣愣地向前走了几步，手刚触到千雪的身体，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不！他不能，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寒江看着阿风缩回手，也不禁叹了口气，话音里多了些同情：“是知道那个秘密了吧？”
　　阿风点头：“你果然早就知道。”
　　“还要再装下去？你也看到了，千雪根本就不相信。”
　　“总会信的。只要……”阿风咬咬牙，“只要我狠得下心。”但恐怕这一点才是最难的，方才故作轻松的那些话其实早已让自己心如刀绞了。
　　“你这是何苦？也许她自己的选择……”
　　“寒江！别人不懂也便罢了，你会不懂？”
　　寒江怔住。
　　“你给她那颗眼珠的时候可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寒江没有再说话，只低头苦笑。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规劝他？
　　穆临风的目光坚定无畏：“寒江，你尚且能为千雪牺牲一只眼睛，我得她如此眷顾，难到还会舍不得这一条命么！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意，你应当明白。”
　　“也许你该告诉她真相。”
　　“呵呵。”穆临风苦笑，“看来你真是少了只眼睛就不会使读心术了。但即使不用读心术，你用你自己的心想想看，是不是也瞒着她什么事？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和他还是一样的想法。不想给她负担，不想让她为难。只要她的幸福，不要她的负疚。都是一样情深如海。
　　穆临风的白衣独自消失在夜色的尽头，这个世界又要天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归黎明。
　　寒江抱起昏迷的姬千雪，又看看越来越远的穆临风，沉沉叹息了一声。人生无常，为何一对有情人偏偏有着这样的宿命？如果他与她都不是各自的身份，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呢……
　　东巫山。神女宫。
　　寒江在千雪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夜里她像是做了噩梦，一个劲地哭喊阿风的名字，泪水湿透了枕巾，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便一直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在梦中憔悴的容颜，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阿风的选择真的对吗？要不要等她醒来以后告诉她真相？
　　“千雪神女－－”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宫外呼喊，寒江听得出声音，是何渊。他看了看千雪尚未醒来的睡颜，伸手帮她掖好被子，才走出门去。
　　何渊见寒江出来，立刻赶上几步，低声说了一句：“出事了。”
　　寒江神色一凛，何渊也是久经风云的人物，看他这般神色必定是大事：“怎么？”
　　“巫王宫里已经人去楼空，巫王连带亲兵都不见了……这还不要紧，关键是冷薇也不见了踪影，我们的人说昨晚看见她进过神女宫，宫里人只以为千雪还在里面，所以放了她进去……”
　　巫王不见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当然是出宫与青灵继续密谋反攻去了。但冷薇不见……
　　寒江立刻明白了：“不好！”
　　说罢赶紧转身折转回神女宫内。神女宫的人对冷薇没有防备，如果冷薇趁千雪不在偷偷进宫定是有所企图。千雪说大典上曾见过夜天陌，一定是夜天陌指使冷薇去偷取“东灵珠”！
　　果然，珠匣打开，已经空空如也。
　　冷薇替夜天陌偷走这颗珠子，夜天陌又与巫王青灵是一伙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东灵珠是假，一定会无所顾忌地卷土重来！到时候千雪又有什么办法再次化险为夷呢？
　　必须赶紧找到真的东灵珠！
　　寒江紧紧皱眉，如今的局势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只有穆临风才有办法找到真正的东灵珠，只是那样的代价……
　　谁又能够承担？
　　－－“狼首大人，神女她醒了！”
　　宫女的惊呼惊醒了寒江的思绪。他立即合上珠匣，对何渊吩咐道：“先不要告诉这件事。”
　　何渊点头答应。寒江叹息着走向千雪的寝殿，如今阿风的事情就已经够她受了，其他事情能分担的就尽量为她全部分担了吧。
　　“寒江，阿风他人呢？”果然一醒来就是这个问题。
　　寒江笑了笑：“阿风有事先下山了。你先好好调理身体，巫医说这些天你太劳累，遇事不能太激动……”
　　原来如此。经历过昨日那样的大悲大喜又大悲，情绪跌宕起伏，难怪要晕倒了。
　　千雪固执地摇头：“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我问你阿风呢？他说的那些话我不信，你也不信的对不对？寒江，你用读心术帮我看看好不好？昨天你看到了没？他心里怎么想的？”
　　一连串的问题。寒江有些无奈，苦笑：“千雪，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的眼睛……已经使不出读心术了。”
　　寒江的一缕头发滑落到银丝眼罩上，他看不见。千雪心疼地一颤，赶紧伸手替他撩过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要说对不起，跟你没关系。”他顿了顿，又问：“对于阿风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千雪咬住嘴唇：“我不相信那些话。他是故意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可我就是不相信，他的残忍是装出来的，那个臭巫司，他以为我还那么好骗么……”
　　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其实是根本不敢相信，根本就没想到如果那是真的，她要怎么支撑下去？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寒江不忍心再看她苦恼于这个问题，“你也应该打足精神开始当好神女了。现在玄飞也走了，东陵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由你做主，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嗯。”千雪擦干眼泪。当然，她的身上肩负着整个东陵的责任，还早随时警惕巫王、青灵、夜天陌的阴谋，就算是要找出阿风突然改变的真相也要养足精神。
　　终于大喊了一声：“我要开饭！鸡鸭鱼肉通通上来－－”
　　寒江见她那样无奈地笑起来。其实有时候吃东西并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难过，千雪，大概就是这样吧……
　　只要她难过，他的心里便比她更难过。连笑也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