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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足矣(大结局) ...

  •   我看着摇篮里的小婴孩,看着她紧皱双眉,活脱脱一个陛下的样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阿娘!”承乾把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我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摇头叹气:“我已经好多了。”
      我在生小女儿的时候险些丧命,虽然是虚惊一场而孩子们也因此知道了我的病情。
      承乾、青雀和白牛终究已经是大人了,不像雉奴他们还小。因为我的几句话便恢复了神色,围着新妹妹玩耍。
      青雀和白牛不说话,只是靠着我。承乾端在我面前,深吸一口气说道:“母亲,我已经向苏家提亲了。”
      我先是诧异,随后是明白:“好!”承乾是圆我的心愿。
      是啊!这样也好!
      这样真的很好!
      在我的一再证明,自己已经无碍后,青雀和白牛才算是放心。
      我看着他们明显轻松了很多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很好。
      一切都好。

      一年后的一个初夏,我们带着孩子们来到九成宫里消暑。豹儿也跟着我们。是的,我们的小女儿叫豹儿。因为陛下老是宝儿宝儿地喊,而她呢,脾气又大。吃奶时,要是乳母一个不顺意,她就会挥舞着双臂,像是要去打架,就像一头小豹子。
      我的运气很好,孩子都乖。豹儿也不例外,几乎不用我哄。她咬了一会儿自己的脚丫子就满意睡着了
      我和陛下说了一会儿豹儿的小花也都慢慢睡着。
      正当我们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宫中传来了急信。我披着外衣,跟在陛下身后。我看着他眉头紧皱,心下不由一惊。
      难不成是朝廷出了乱子?
      只见陛下看着手里的信看了许久,久得我都以为他要把这张纸给盯出一个窟窿。不知道过了多了多长时间,呈信的宫人才轻轻地问道:“陛下,怎么回?”
      陛下正才抬起眼睛,只是扫了宫人一眼,回答道:“我知道了。”他转过身看到我等待在一旁,便随手把信递给我:“父皇病重,可能……我们收拾收拾就回去吧。”
      我略略地看了眼手里的信,上面只是说了太上皇病危,却没有再说其他。我看着陛下,他表情没有什么不同。
      我暗自叹气。太上皇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多年来父子两的彼此责怪和折磨,也磨去了那场政变后仅存的亲情。我看着陛下沉默的侧影,想必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但其中可能或许有一丝放松吧。

      数日后,我们已经抵达到父皇所在的大安宫。说来也讽刺,虽然这所宫殿叫大安宫,但父皇从住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安宁可言。
      我和陛下端正地跪在父皇的床榻前,看着尹太妃一勺一勺把药喂进已经骨瘦如柴的父皇口中。我自从生病后,便极少看到父皇,如今一见,还真吓了一跳。要知道不过是一年的时间,父皇至少老了十岁。
      父皇喝了几口药,突然看着尹太妃,目光变得温柔无比,略带紧张地说:“别生气,珉珉……”
      我和陛下抬头诧异地看向彼此。珉珉是母后的闺名啊!
      尹太妃像是早已经习惯地答应了声:“我不生气。”
      父皇这才像孩子一般,松一口气地笑了:“那就好!明天,明天,我就从母亲那把二郎抱回来。你放心,毗沙门跟着母亲,二郎就自然是跟着我们的,别难过,珉珉……”
      陛下听到这话,眼眶立刻红了红,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
      “我不难过……”强打精神的尹太妃也对着太上皇笑了。
      父皇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凝固了,眨了眨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艳梅你什么时候来的?”
      尹太妃也不生气继续回答:“刚来……”
      “那朕睡会儿……”父皇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父皇的呼吸变得沉稳后,尹太妃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几乎不习惯她那么卑恭的样子。要知道有父皇在,就没有人敢大声对尹太妃说一句重话。如今看她不仅憔悴了许多,身上的骄横跋扈也像是除了根似的,没影没踪。
      我们三人坐在屏风后面,相对无言。彼此有太多的纠缠,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整个空间只有父皇的呼吸声。
      “父皇,他是怎么了?”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尹太妃脸色黯然,轻轻说道:“太上皇一个月前身体就开始不适了,这几日更是迷迷糊糊。太医说……太上皇快……”她话未说完,就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陛下的脸色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望着屏风后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微薄的老人,脑海里却是刚刚嫁进李家时,他的意气奋发,是他俊美的潇洒,是他时刻带在嘴角的微笑。这一点,他的孩子没有一个人继承下来。
      "陛下,"我转头看向身旁眉头紧锁的夫君:"臣妾想要留在这里照顾太上皇。"
      陛下眼睛瞪得滚圆,我仿佛看到他斥责的话语就到了嘴边。我连忙拦住他,继续说:"陛下,天下以孝道为重,陛下有朝廷大事在身,臣妾自当分担些。"
      陛下看了我许久,只能点点头。
      我看尹太妃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想必她有事相求,但有陛下在,以他们两人之前的恩怨,八成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我跟着陛下来到宫门,正要告别的时候,却被陛下一把拉住。他脸色阴沉:"你又在逞什么英雄?自己的身体不顾了吗?"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明明在乎的要命,为什么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你、你、你说什么?!"陛下几乎立刻心虚地嚷嚷起来:"我,,,"
      我拉着陛下的手:"我没事。我们中总得有一个人在,下面的人才会尽心尽力地照顾父皇。要不然人家就真以为你们父子失和了。"
      陛下又是一阵的沉默。
      我继续说道:"那毕竟是你我的父亲。"
      陛下依旧是低头沉默,只是握着我的手却越来越紧。
      我双手轻轻地笼住陛下的手掌:"这是天命。父亲年纪大了。"
      陛下抬头看着我,那双眼睛因为憋着眼泪都充满了血丝。他勉强一笑,转身就要离开,走着走着他停住脚步。
      "如果有人问你什么,就说那毕竟是朕的手足。"
      我释然一笑。他终究是放下了。

      整个大安宫非常地宏伟,大却人少,显得特别地空,空得让人觉得害怕。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药味。尤其是深夜,伴随着宁静,更能感觉到死亡正一步步地靠近。
      我坐在床榻边,手里看着书,时不时看看床上的太上皇睡得是否安稳。而尹太妃也因为要照顾幼子,先行回去了。
      突然床上的太上皇猛地咳嗽起来,我赶紧上前,轻拍他的背,喂他水喝。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过劲来。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胡话,可是太上皇的眼睛却格外的清明,仿佛病情已经全好了。
      他对我说:“无尘,我要见二郎。”
      字字清晰地让我心惊,我明白这怕是回光返照了。
      我赶紧让人去请陛下到来,而太上皇坚持要换正式的衣冠,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帮他梳洗干净后,一一穿戴好,搀扶着他坐在前殿的榻上。
      我正要起身,他却一把拉住了我。太上皇微笑地看着我:“你别忙了。就坐在我身边吧。”
      “是。”我点点头,坐在他的脚边。
      太上皇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
      “其实你和珉珉很像。”他说:“都是那么倔,那么不服输。我第一次遇到珉珉是在一次马球后。她硬是要拉着我和她比射箭,结果当然是我赢了。珉珉说她什么都是父母的,身无可输,便要把整个人都给我。我当时都吓傻了。从来没有那个娘子和她这般说话。那么离经叛道的话,她向来和我说得顺理成章。这就是珉珉。她自顾自地说完就自个回去,摆了一个雀屏选婿。我又想去,又怕去。天天站在她家门口,深怕有人真的中了,她真被娶走了,但又怕没人中,她丢了面子。最后,我去了,我没办法让她一个人等太久。”
      太上皇说到这,笑了,笑得两个眼睛弯弯的,眼睛里像泛起清澈的湖水。他说:“现在不用她等了。我去找她……”
      “父皇!”我忍不住打断他。
      太上皇低头看着我,微笑:“我其实还是比较喜欢你刚进门时叫我阿翁。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二郎。”
      “阿翁……”我忍不住哽咽了,眼泪一直掉下来,打湿了我的罗裙。
      “陛下到!”随着一声传唤,只见陛下胡乱穿着一件胡服就来到太上皇的面前。
      太上皇看着他,忍不住斥责道:“慌什么?!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要是让你母亲看到了,该有多生气。”
      我赶紧上前帮陛下一一打理清楚。
      太上皇向陛下招招手,让他像我这样坐到他的脚边。太上皇看着陛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终于二郎也长大了。我很欣慰。你做皇帝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陛下眼眶红了,要用手揉,却被太上皇一把拦住:“别老是揉眼睛,你有眼疾,要多留心。”
      “是……”
      太上皇四处环看:“我以为跪在我面前至少还要多些人。”
      我和陛下此时听到这话都不由一惊,就像是逃犯听到了通缉。
      太上皇过了很久,摇摇头:“不想了!二郎过来!”太上皇拉着陛下来到自己身边:“二郎,你放心。到了下面,你母亲问起,我就说是我下令让你把毗沙门和三胡杀死的。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做皇帝。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替你说的。”
      陛下吃惊地看着太上皇,只见他嘴角扬起调皮的微笑:“像你小时候一样,阿爹会护着你的。”太上皇说完,不等陛下反应,就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倒在了儿子的怀里。
      我甚至不用去摸,只是看着太上皇他平静的笑脸和陛下奔溃的哭号,我就知道父亲他真的去找母亲了。

      贞观九年(635年)农历五月,李渊因病驾崩于垂拱前殿,年七十一岁,庙号高祖。

      那天,我跟着陛下后面,为太上皇送葬,这浩荡的队伍,心里一阵凉意。
      葬礼刚结束后不久,孙思邈又为我把脉,他目光绝望,仿佛连我那份绝望一样承担了过去。
      他说:“殿下,自从生产后已经元气大伤。”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那时你和我说只有两个月,如今已经一年。”
      孙思邈苦笑:“一年已经是臣用汤药之极,再用药,也无济于事。”
      我笑了。
      无济于事!?
      我的人生从长孙府到高府,再到李府,然后晋阳,再然后是长安,从天策府到丽正殿,最后是皇宫。
      每一次都有人和我说:“无济于事”。
      可我偏不信,我信事在人为。
      如今我坐在这里,是破了多少个无济于事。
      我想到这,挥挥手让他退下。
      孙思邈永远不会懂,哪怕明日是大限,我也不怕。
      此生,我足矣。

      贞观十年(636年)六月,长孙氏在立政殿去世,葬于唐昭陵,谥号文德皇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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