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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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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时前。
“亲爱的旅客们,开往厦市的动车D3123次马上就要出发了……祝您旅途愉快。”
肖点点坐在座位上,盯着手机。
她右手手背有一道显眼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她全然不知似的,紧紧用力握着手机。
是期待着它开始震动,还是害怕它突然震动?
脑子里爸爸的话反复在耳边绕“不要想着学她,这样就够了”。
她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从窗外看出去,外面的那个世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肖点点揉揉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等列车停稳,拎着行李跟着人群下了车。
从冰凉的车厢下来,夏日的傍晚闷热的气浪,加上腥咸的海风,一下子包裹住了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
她拎着行李走了一段,站定在车站广场的中心,张望着灯光闪烁的远处高楼,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
陌生的城市,嘈杂的声音,吞没了她此刻疲惫的心跳声。
夜灯初上的厦市火车站周边,到处都是夜市摊,香味在人流里涌动,喧闹声带着烟火气。
肖点点不知不觉就顺着人流,停在了一家摊位前。她放下行李掏出手机,还没开口,只见左前方一个快速后退黑影朝自己袭来。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狠狠地撞倒在地,手中手机被甩了出去,包也踢出去老远。
专注于镜头构图的李想,只顾得退后,突感背后一顿,才发现自己登山包撞到了人。
慌乱地躲开为时已晚,他回头一看,有个穿着黄色短T,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跌坐在地,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在拍照,没注意到身后。”
他蹲下,一手扶住自己的单反,另一只手伸向女孩。
女孩抬头看向李想,圆圆的眼睛充满警惕和不安。
肖点点连忙摆手,见手肘被水泥地磨出一大片血痕,手掌也火辣辣的疼。
她吸了口冷气,用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皱眉抬头看——撞人的是一个带着棒球帽,拿着单反相机的年轻男人,皮肤有点黑带着歉意的表情,态度还算友好。
肖点点明白人生地不熟绝不惹事的道理,查看了下受伤的手,小心嘟囔着:“你,就不能小心点么。”
那人指着受伤的手,不好意思地问:“实在对不起,伤严重吗?”
肖点点放松下来,却瞥见自己手中空荡荡的,周围也不见行李踪影。
“要不要去医院……”李想话没说完,女孩却一把推开他,看向散开去的人流,似乎有什么熟悉的身影,她飞奔过去。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紧接着倾盆的大雨就砸了下来。女孩奔跑的身影,是一抹亮黄色,在雨中逆着人群前行格外显眼。
李想举起相机,“咔嚓”一声记录了下来。
周围的所有人都急匆匆地从镜头里退了出去,只见天空又亮起一道闪电,黑压压的云扑面而来。
他放下相机,抬头看了一眼,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再转头寻找,只见那女孩已经跑进了远处小巷子里。
附近的一个遮雨棚里。
李想收好相机,穿好雨衣,看了一眼手表,继续关注远处的那个小巷子。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那女孩还没有出来。
李想知道那个小巷子是个死胡同,车站还没新建前,很多人尿急都会去。
雨小多了,淅淅沥沥的,李想刚到巷子口,有个带黑口罩穿灰色工装的人冲了出来,他惊恐看了一眼李想,便飞快的跑开了。
李想感觉不对,快步走进巷子,经过第三个拐角,就看到那女孩倒在墙边,额头上流着血,似乎还有意识。
一定是刚那个人!
肖点点被砸得眼前发黑,跌坐在地。
模糊中似乎有人走近,那个小偷走了又回来了?
她胡乱抓着,抓到一只有点冰凉的手,却听那人说:“小姑娘,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肖点点拼命摇头,气若游丝,“我要,我的东西,里面有……”
没说完,她就失去了意识。
医院急诊室里。
“病人身上都是皮外伤,简单包扎就好。”医生嘱咐李想,“伤在头部,可能会有脑震荡或者其他问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她怎么还不醒?”李想有点担心。
“估计是之前精神过度紧张,睡一觉就好。”医生说完就走了。
墙上的钟响了一下,十点了。
李想想起,和李逸说好今天回家吃饭,便起身正准备打电话,被床上的女孩一把拉住,“别走!”
“哎,你醒啦?”
“妈妈……”
李想无语的回头看,女孩皱着眉,像是做了噩梦,犹豫了下没抽出手。
他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单手发了一条信息。
——有点状况,不用留饭了。
半天也没见回复,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想着,他打起了哈欠。
刚从雪山拍摄回来,连着十几天背着超重器材,风餐露宿,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医院晚上格外安静,他不知不觉就趴着床边睡过去了。
肖点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看了半天陌生的天花板,“这是医院吗?看着挺像。”她自言自语了一会,“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坐起来,看到床边有个陌生男子正趴着睡觉。
他是谁?
肖点点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中一片雪花。
她只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后,就在家附近的工厂里做打工,时常要接济自己的酒鬼爹。
然后呢?
不记得了!
一点也没印象!
“喂!醒醒。”肖点点小心用两根手指地戳了戳还在补觉的李想。
“哦,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别的不舒服?”李想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看了看精神不错的肖点点。
“那个,我怎么了?为什么在医院?我们认识吗?”
“你受伤了,不记得了?”
“我想不起,我只记得我还在家……”
“难道,你失忆了?”李想看着一脸迷茫的女孩,没想到自己能见识到传说中的失忆,弯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肖点点怔怔看着他,觉得这个表情极其怪异的人,可能不是个好人。
李想憋着笑,还是叫来了医生。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番,便得出了结论。
“这应该是短暂性失忆,目前分为两种:一是暂时性失忆是由于大脑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所导致的短暂性失忆;二是在人受到重度的社会心理压力之时,或者心理刺激之时,经由个人意识认同或者行为协调,突然的暂时性的改变,容易造成身心崩溃。”
“如果是意识发生改变,记不起重要的个人事件,这是心因性失忆症。 ”
“小姑娘,你撞得不算严重,应该不会是第一种,可能是第二种情况。当然不放心,可以再做下脑部核磁共振。”
“还有,家里人要多照顾病人的情绪,特别是作为男朋友要上心一点。”
李想刚想解释,呼叫铃声响起,医生快步走了。
李想转过头,就看到肖点点张着嘴指着自己,“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别的。
“不不不,误会,不是男朋友,绝对不是。”
李想把发生的事略带夸张的讲述了一遍,轻描淡写自己撞伤人的部分,重点是落在了他“如何英勇救人”上。
肖点点没想到自己有勇气孤身一人来到厦市,更狗血的是一出车站就丢了包、受了伤,还失了忆。
处于震惊中的她,完全忘记要对眼前这个“大恩人”言谢并客套地夸赞一番。
等了好一会,肖点点也没什么表示,李想摸摸鼻子,尴尬的继续:“明天陪你去警局报个案,小姑娘你什么打算?回家?”
肖点点低下头,看到手背上的伤口,脑海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啤酒,朝着那棵老树干上狠狠一砸,吵够了没有?!
“我不回去了。”肖点点突然提高音量,吓得李想慌忙查看周围的病人有没有被吵到。
肖点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轻声说:“我叫肖点点,谢谢你救我。”
“我叫李想,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有手有脚,也能吃苦,肯定能找到工作,就是现在身份证丢了,有点麻烦。”
“如果你暂时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李想从包里拿出包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递给肖点点,“可以考虑考虑。”
肖点点接过,一张A4纸上面印着:异想咖啡馆招聘店员一名,包吃包住,待遇从优。
她看着李想,笑颜如花,重重地点点头。
下午,在警察局里做完笔录签完字。
肖点点被告知东西找回的可能性极低,还是很失落。
李想在门口等她,车到了,他坐进副驾驶,忍不住问:“哎,我一直想问,你真的满18了?”
肖点点也坐进后排,打开后座的窗户,漫不经心的回答,“我都打工1年多了,马上就20了。”
其实,才刚满18,小学跳了两级,村里那边打工对年纪要求没这么严。
“那就好,店是我家开的,我哥打理,到时候他会安排你工作。”
“好。”肖点点的声音迎着腥咸的海风迅速飘散。
开始新生活,就是那个没失忆前的“我”最想要的吧。
车子开过长长的海滨隧道,耳边的风大得她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开过海岸线,车子灵巧地开进小巷子,穿过各种热闹的小铺子,一个急转弯,向另一侧上坡开去,过了好一会,车停在一个死胡同口。
天彻底黑了下来,肖点点跟着李想下车。
环顾四周,眼前是一幢七八十年代风格的民宅,和刚路过的现代建筑完全不同,四周静得只能听见不远处海风的呼啸,民宅两侧被半人高的杂草围着,时不时几声传来奇怪虫叫。
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忽闪一下,肖点点凑近了,才看到门口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破木板上写着“异想咖啡店”。
“你说的,店,就是这?!”张大嘴巴的肖点点转头看向李想,忽的一阵大风,“砰”的把招牌吹落,砸在了她的脚边。
李想一个箭步捡起木板,随手放在墙角,“没事没事,明天重新挂上就好。”
……
肖点点无语,见店门虚掩着,她试探着推了下。
“吱——呀——”开门声还没有结束,一道巨响的炸雷声“轰隆隆——咔嚓”,吓得她连退几步,重重撞上身后的李想。
一瞬间倾盆大雨落下,李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这次是你撞我,我们扯平了。雨大了,快进去。”
肖点点整个人倚在他怀里,只觉得腰和脸颊都在发烫,急忙拍开他的手,再次推开了木门。
屋里很暗,借着路灯才能隐约看清。
左中右各有两套木质桌椅,中间设置了一个小吧台,吧台后面应该就是后厨,右侧是有木质隔断的小开间,窗被窗帘挡住微微透光,左侧只有一个通往暗处的楼梯。
头顶水晶吊灯的挂饰正在有节奏的“叮咚—叮咚——”敲打着,像一首诡异的欢迎曲,在微弱光线下,玻璃球闪烁着微弱奇特的光,摇曳地晃来晃去。
肖点点在黑暗中有点不适,神经紧绷,手心开始冒汗。
觉得呼啸的风有了灵魂似的,在屋里四处乱窜,一会把背后的门吹得吱呀作响,一会把没关紧的窗“哐”的一下吹开。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幽怨:“李想,你们家这咖啡店主题风格,该不是鬼屋吧?”
刚说完,窗外又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蹲了下来,闭上了睛,抱住自己的头。
李想笑出了声,“倒也合适,就差个鬼了。”
果不其然,木楼梯响起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哈,鬼真来了?
肖点点紧张地站了起来,握紧双手,死死盯着楼梯转角处。
只见一个拿着白蜡烛穿着黑色睡衣的“鬼”,准确的说是一颗“头”慢慢出现了,烛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像——死神。
肖点点捂住嘴,差一点尖叫出声。
那个人动了动,垂着眼睛也没望向谁,用飞快语速道:“今日特饮半岛咖啡,拿铁卡布基诺摩卡黑咖啡蓝山意大利特浓皇家圣多斯都没有,两位要喝什么?”
李想慢悠悠地走到吧台坐下,头也不回:“两杯白水。”
那人转过身去,丢下一句:“自己倒,顺便提一下,停电了。”就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楼梯回去了。
肖点点咽了咽口水,深刻感受到了这店的不一般。她快速在李想旁边坐下,接过点好的蜡烛放在桌上。
风渐渐小了,伴随着窗台上雨滴声越来越清晰,似乎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因为蜡烛的关系,室内的光线晃动着,影子忽高忽低。
肖点点无法控制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各种关于鬼怪的画面。
倒完水靠过来的李想,她开始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烛光中,李想的半张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导致他的微笑看起来有种诡异的邪气。
怎么办?
这张脸越来越近,肖点点屏住呼吸,闭紧了眼睛。
突然光一闪,整个房间变得亮堂堂的。
李想抬头看了一眼,“太好了,电来了。”说着,把水递给惊魂未定的肖点点。
肖点点接过,仰头大口喝着水,偷偷瞄着李想,暖色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温和友善,和刚才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窗外的雨滴声小了起来,屋里暖黄的灯光也比刚开始亮堂了不少,仿佛刚刚诡异的画面都是幻觉。
李想看肖点点一股脑地把面前的两大杯水都喝完了,问:“饿吗?”
肖点点的肚子,诚实地叫了起来。
他笑起来,马上对着楼梯喊,“大头,下来炒饭!”
“我哥李逸,英文名福特,人送称号大头。”李想边喊边介绍,肖点点被名字笑出了声。
“不!做!”
“哥,你做得最好吃了。”李想敲敲桌子,“喏,我帮你找到一个好帮手。”
“我们店请不起人。”
“她不用钱,只要住宿。”
肖点点拿出皱巴巴的A4纸,用手点着招聘单页上“待遇从优”四个大字。
李想视而不见,继续谈判,“有人帮你看店,你可以早点去练歌。”
“还有,我大四了,要去实习,不经常回来,以后就你一人。”
……
“成交!”
李逸做完蛋炒饭,外面的雨刚好停了。
肖点点边吃饭,边打量这家店,装修风格实在怪异得很,特别是那个晃眼的水晶灯,风一吹吵得很。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找到地方先安顿下来了。
不然,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想一想都绝望。
李想吃得飞快,不一会儿第二碗也见底了,他见肖点点吃完最后一口,便勤快地收了碗筷,笑眯眯拿起抹布扔给肖点点。
“新员工,明天开始上班,包吃包住,每顿多加个蛋,表现好给鸡腿。”
肖点点脑海里还在努力回忆昨天,愣是没接住,抹布正好落在了她的头上。
“呵。”一脸冷漠的李逸已经整理好厨房,看到这也轻笑出声。
肖点点恹恹从头上扯下抹布,回了“知道”,开始慢吞吞擦着桌子。
李逸站在李想旁,两人叉着手,一起“观看”新员工工作。
肖点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和李想一比,李逸的头确实大不少,因为他头发又卷又乱。
再抬头看他本人,从刚做饭开始就没睡醒,打着哈欠,头发随手一抓,自然地中分,搭配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不出的颓废。
这鬼样子居然还挺好看?
又高又瘦,穿着黑色睡衣在黑暗中,特别适合演孤魂野鬼。
“鬼”开口说话了:“你叫什么?”
“小不点。”李想抢答。
“你才没理想呢!我叫肖点点。”肖点点扔了抹布抗议。
“好名字。”李逸路过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头,走向楼梯。
李想接着道:“小不点,你以后说是远方亲戚,来店里帮忙。”说完,跟着也上了楼。
肖点点还想反驳,又听到他喊:“三楼书房,你住那。”
听罢,她只顾着飞快整理好桌椅,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楼梯,到了三楼。
三楼共有两间房,开着的那间就是书房。
整墙的书柜,整整齐齐的书罗列着,窗户前有一张破旧的大书桌,侧面是一个类似榻榻米的木板床。
这两天,车站医院警局,肖点点累极了,囫囵打扫了下。最后,小心地锁上了门,便躺下了。
她的脑袋正对着阁楼顶上的小窗,窗外微弱星光比不上乡下的星星亮。
她想:世界这么大,总有办法活下去。那段丢失的记忆,也总有一天也会记起来的。
那么,既来之则安之。
她翻了个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