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箫文集》sheline

71、懒懒

　　我在七岁的时候，就被叫做懒懒了。

　　其实，我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高翔——天高任我飞，自由翱翔。

　　我生下来，就有先天性的语言障碍，为此，一直恩爱的父母由起初的小吵小闹升级为拳脚相对，母亲不堪受辱，带着我独自过活，直到母亲含着满腹的痛苦和对儿子的不舍离开了人世。

　　我又回到父亲的家里。父亲早已再婚另娶，并又有了一个儿子。小弟弟聪明可爱，正咿呀学语。后母用充斥着鄙夷的声音说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出的白痴怎配叫高翔？又脏又丑的样子和树懒差不多，以后就叫懒懒算了！”

　　在失去了母亲以后，我又失去了名字，也失去了父爱，更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得到的，是永无休止的打骂和和残羹褛衣。

　　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一边流口水一边看着小弟弟笑。但后母惟恐我把她自己的孩子吓坏了，于是，父亲抬脚把我从别墅的楼梯踹下，顿时，不断涌出的刺眼的红同我的口水顺着额头、嘴角漫下。

　　我的笑容一定还僵在脸上，却只看见了天渐渐的变暗又变黑。

　　在我住进医院后，父亲和后母再没露面，一直到医生和护士送我回家。

　　医生说：“高翔很单纯，也很坚强，头上缝了六针，一滴泪都没掉。护士送他一根棒棒糖，他居然搂着护士一下午也没撒手，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我们走近了才听清他叫的是妈妈。他的语言障碍是可以治好的，最重要的就是你们能多关心、多体贴他。难道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吗？”

　　送走了医生，父亲看着表情呆滞早已失去笑容、头上还缠着纱布的我，愣愣的怔了半晌，思绪忽被小弟弟的啼哭声打断，脸上又立刻恢复那副厌恶的表情，父亲恶狠狠地踢了我两脚，叫嚷着：“滚到院子里去，让你睡狗窝都是可怜你了！”

　　别墅门口有个漂亮的狗窝，以前住着一只高大的苏格兰牧羊犬，可自从我来到父亲家没多久，牧羊犬就离奇病死了。后母说是我克死了牧羊犬。现在，我从阁楼搬进了狗窝，后母好大不情愿，骂了三天才住口。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狗窝，这里，比原来的阁楼不知要豪华多少倍，至少，我不用再忍受那发霉的味道了。

　　弟弟上小学了，我也想去，我想要和弟弟一起玩，可当着父亲和继母的面，我不敢，我只能倚在大门口，傻笑着目送弟弟上学。

　　我喜欢弟弟，因为弟弟经常把吃不完的食物拿给我，他总是摸我的头，陪我说话，还把学校里的事情都讲给我听，尽管我只会傻笑。

　　每天太阳变红的时候，弟弟就放学了，可今天太阳都快看不见了，弟弟怎么还没回来？

　　他会不会出事了？这世界上只有他对我最好了，我不能没有他。

　　我从别墅的铁门缝底下钻了出去，刚拐个弯，弟弟！弟弟在小巷口被一群大孩子欺负，他的新衣服被扯坏了，头发凌乱，却仍不甘示弱的喊：“坏人，不许你们骂我哥哥！”

　　我长得太小了，还没有弟弟的个子高，即使我竭尽全力的扑过去，还是于事无补。身体火辣辣的疼痛，他们一定把我打的遍体鳞伤。不管怎样，我也要把弟弟护在身下，紧紧的、牢牢的，我不会让我的亲人受到一丝伤害。

　　我没能逃过惩罚。晚上，后母手中挥舞的竹条又折了一根。弟弟被父亲钳住，他眼睁睁看着哥哥挨打，哭声悲痛，却无能为力。

　　弟弟病了，我好担心，他是被吓得发了高烧。我想去看他，但父亲和后母不许我接近他半步。

　　我也病了，竹条制造的伤口发了炎。

　　父亲和后母送弟弟去了医院，我独自蜷缩在狗窝里，对着射进的阳光眯起了眼。

　　院子里的花长得真美。这么强烈的太阳，它们不怕吗？

　　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每人牵着我的一只手，带我去郊外春游，我采了一朵最漂亮的花带在妈妈的头上，妈妈笑得特别好看。如果，我现在把这朵花采下，妈妈，还会回来对着我笑吗？

　　我摘了花朵，花瓣上的水珠居然闪出了七彩的颜色。妈妈，我好想你。

　　父亲和后母带着弟弟回来了。

　　我还没有好好的把弟弟瞧个仔细，我还没有对着他笑出来，我还没有听他讲自己的病是不是好了，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掉了我手里的花。

　　不要！那是我送给妈妈的！

　　“你这个树懒、白痴，敢把老子的花弄坏了，看我今天怎么修理你！”

　　后母转身拿过一根更粗的竹条打向我。我绝望的闭上眼：妈，我不能送你花了。

　　身上不痛，但随之而来的，是弟弟的惨叫。

　　我睁开了眼睛，弟弟，是弟弟抱住了我，他喘着粗气，焦急的说：“哥，你没事吧。”

　　我今年已经18岁了，如果妈妈还在，她应该会叫我小男子汉了。可是，她永远也看不见我长大的模样。

　　妈妈去世之前替我擦干了脸，于是，我不再流泪。

　　后母毒打，我没哭；撞破额头，我没哭；医院缝针，我没哭；帮弟弟挡架，我没哭；浑身是伤，我也没哭。

　　此时，我抱着弟弟，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