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二月萧瑟

32、三十二

　　周三，一个名为“李姐说事”的营销号首先发难。
　　营销号说：之前闹出“和女生开房”的乌龙的、和季允长得很像的那位“少爷”的爸爸是某上市公司总裁。总裁爸爸出轨，出轨对象是毕业才进入社会的女性。狄森先生说要娶她，却不肯和妻子离婚。他的妻子是昇城一所大学的副教授。

　　狄煜气得砸了手机。
　　黑毛球吓得一弹而起，喵喵直叫。
　　太晚了没处更换手机，幸好还有平板可以用。

　　消息发酵了一会儿。
　　好消息。营销号有消息但没有照片，只算道听途说。都说无图无真相，只有一张图也算不上真相。
　　更好的消息，他父母的消息才放上网便被其他消息压得毫无喘息之力。

　　偶像塌方。
　　新歌“难听”。
　　封面抄袭，粉丝打架。
　　艺人的吃喝住行某句话。
　　某某网红脚踏三条船。
　　某某男网红的男朋友是大叔。

　　偶然有人点入他父母的帖子，有人骂几句，有人表达愤怒，有人表达羡慕，有人说“见怪不怪”。有人伸冤，有人卖货，有人安利偶像。
　　闹腾几句，换一个热点看其他热闹。

　　松了一口气，狄煜给张思睿打视频。
　　“喔。知道了。”张思睿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们学校的人会怎么看你？”
　　“成年人了。这种事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成年人”？
　　是不是成了所谓的“成年的大人”后一切都变得有理有据？就可以斩断誓言，堂而皇之的给责任穿上名为“大家都这样”的外衣？“你们要离婚吗？”

　　张思睿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们不会离婚的，别担心。你爸爸一度担心你受不了刺激影响学习，但你接受得很好。我们都放了心。”

　　“妈妈，真的不离婚？”
　　“晚了，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狄煜睡不着。
　　他想给水汐发消息，但住校生的手机都在班主任那里。

　　费斐的消息却跳了出来。
　　“只要不是大庭广众穿得骚里骚气挽着手走在阳光下，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这种事太多了，没点儿劲爆的料、没有人有心推广，根本没人看。”

　　他的安慰平息了狄煜大部分的火气。
　　“我总觉得怪怪的。”狄煜实话实说。他怀疑这个李姐说事和之前的张叔的长镜头是一个人。
　　他花钱请人查了张叔的ID，发布消息的人就在本市的一间出租屋。对方毫不遮掩，反而让他觉得心神不宁。
　　“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照样上学。

　　有人为昨天的事指指点点，有人好奇，但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到了正常的学习轨道。比起狄煜和水汐未成年开房的乌龙，还是杜洋洋被停学一周的消息更为震撼。

　　其姐姐杜思思正在行政楼讨要说法。“分明就是她勾引我弟弟！分明是她和男生进酒店，凭什么被停学的是我弟弟？”

　　杜洋洋的班主任认真解释：“你弟弟被停学是因为刻意扩大舆论影响。刻意挑拨同学间矛盾。言语侮辱女同学——不止一次。经调查他准备了两个手机，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期中考试成绩。年级末尾，且与倒数第二名相差四十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劝他转学。
　　“他第一次被抓早恋我就同你说过他未能适应高中生活，叮嘱你们留意他情绪变化。学校给杜洋洋同学派过心理咨询老师，但他刻意隐瞒，拒绝合作。”

　　杜思思好看的唇死死抿着，温柔的眉毛拧成一团。
　　离开的时候刻意绕去狄煜所在的班级。正在上课，全班同学认真听讲。狄煜和费斐坐在最后，听一会儿，看一会儿。看似漫不经心。
　　她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头发尽数梳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头发看起来有些发黄。站了一会儿，她便被路过的老师请下了楼。

　　冲回家，她对杜洋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够了，捂着脸开始哭。哭他怎么这么不争气。这么难考的学校，考上了却不珍惜。

　　杜洋洋盯着手机屏幕，眼睁睁看着他放出的消息被轻易遮盖。有些不悦意，只懒洋洋问：“姐姐，那个男人和你分手了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至少他分手费给的很多。如果老老实实上班、我可能我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杜洋洋打断她：“我曾想借助舆论让那两人离婚，但好像不行。我看过许多他们这种身份的人离婚的结果，男方如果因为离婚收入暴跌，你和他结婚也没有作用。”

　　杜思思张了张口，她盯着自己的弟弟，却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许久才如梦方醒般说：“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摔门而出。

　　杜洋洋的目光从镜片下漏向地面，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呢，为什么呢？要怎么写小作文，才能让他们离婚？”
　　他打通了张叔的电话。

　　“女权。”张叔说。

　　下午体育课。
　　水汐和一群女生一起做拉伸。马玉洁作为女生代表拽着水汐八卦：“你喜欢狄煜还是费斐？”
　　没想到她们问的这么直接，水汐连耳根都在发烫。“没、没有。”
　　“别不好意嘛。不早恋就是愧对青春！说吧！让我们这群苦逼高三生磕磕王致和灰姑娘的CP填补填补饥饿的肚子。水汐大大，饿饿，给点饭饭吧。”

　　水汐摸了摸身上，摸出马胜男给她的小饼干，郑重其事放在马玉洁手上。“还要两节课才开饭呢。你凑合凑合，我只有这个。”
　　众人沉默。
　　张晴云：“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然克万物吧……”

　　马玉洁收下饼干，百折不挠：“那你觉得那两个傻逼哪里薅？”
　　“这样说同学不好……”
　　“喲？心疼了？”马玉洁挤眉弄眼。

　　李扬：“马玉洁。你是班长，但你现在看起来很像村口那些嗑瓜子的老妈妈。”
　　“网上有句话：不是我们进步了，是八卦的方式改变了。本质来说，我们和村口的老奶奶没什么区别。水汐，来，说说，你更喜欢哪个傻逼？”她咄咄逼问。

　　水汐哑了。“暗恋”本应是一件藏在心底的大事。但当其被摆上台面，便成了一件可供讨论的小事。许久，还是说不知道。

　　“水汐，很危险啊。”张晴云煞有介事。

　　水汐有些紧张。

　　“在乙女游戏中，你这种‘不知道喜欢谁’的态度往往会把故事变成——咳……”
　　一起起哄：“三个人一起！”
　　“没事，水汐，你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张晴云，你是班花，形象！注意形象！”
　　哄堂大笑。
　　水汐听不太懂，又不敢问，只能紧闭双唇。

　　吃饭时和马胜男说起。
　　“太邪恶了，你们班女生……但是，我好喜欢这种氛围！”
　　“可为什么马玉洁说他们两个是傻逼呢，不太好……我以为会像电视上那样，很多人喜欢他们。”
　　马胜男哈哈大笑：“宝贝。那两个家伙高一高二时是校霸风的。但学生心中的校霸是谁？教导主任啊！他们再装也就那样。三年，他们在同一个班互相看了三年，彼此什么破德行都看过了，这样还能刻在心上？要不是真爱，要不就是滤镜太重。男生有985香吗？”

　　水汐想说一开始你不就是端着“狄煜追求者”的身份跑来骂我的？但也就想想，这种话还是吞进自己肚子里为好。

　　直到晚自习，水汐才因为问数学题和狄煜说了两句话。两人接近时连全班最爱学习的都竖起了耳朵，放眼全班，她感觉自己进了兔子窝，每位同学头上都顶着一对长耳朵。
　　她脸有些红。狄煜倒是大方。
　　她的心思一览无余。狄煜的心思藏在最深处。

　　费斐看似漫不经心。问她为什么不问自己。分明上一次他的排名比狄煜高。

　　“因为近。”狄煜的位置离她更近。

　　“狄煜，换位置。”
　　狄煜只说太麻烦。
　　“换一个吧。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的原因就是换位太麻烦。徐老四不会允许的。”
　　费斐随随便便嗯了一声。

　　下晚自习路上，费斐嘲笑：“你的借口太可笑了。”
　　“我知道。”
　　“喂，狄煜，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没回答，狄煜拿出电话号码。为了这个号码他花了一些钱。“先做正事。”

　　半小时后，狄煜穿着黑西装揽着长发红外套的人上了出租车。上车时特意放满了脚步，从旅馆门口到医院，顺口与师傅说起未成年开房的事。师傅被打开话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总结道：“现在的小孩子，啧啧。”

　　狄煜顺口应对，下车时忽然问：“我穿的是什么鞋？”
　　司机愣了愣，笑着说狄煜坐的又不是第一排。他怎么看得见？

　　狄煜翻出那段视频。
　　视频里，这位出租车师傅义正言辞说看见了坐在后排的男孩脚上的那双上万的鞋。
　　“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师傅，你认出我是谁了吗？你不是说那对未成年只要出现你就一定能认出他们？”

　　“所以你带女生来试我？”

　　费斐取下头发套，做了个鬼脸。“叔叔，我这个个头哪里像‘女生’？你连男女都分辨不了。那天说的话全是假话。如果你因此对我们的名誉造成了损害，我们可以起诉你。”

　　两人将视频剪裁。
　　现在舆论减轻，这段视频没必要再发上网。但他们保留追究的权利。

　　出租车师傅拨通张叔的电话，据实以告。

　　“这件事和我没关系，是你自己胡说八道的。”张叔笑道，挂了电话：“厉害。”他狠狠喝了一口酒。他似乎回到了当年纵横新闻，与他人争锋的时光。

　　烟灰缸中已经塞满，他还在网络上苦苦寻觅。
　　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

　　那是一个才注册的账号。
　　名字叫“静看花开”，IP地址是一个并不发达的省份。

　　张叔知道这一场证据确凿的荒诞闹剧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
　　但这场闹剧一定能吸引出真正了解、关心水汐的人。

　　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