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前夜》八月夜滿星辰

27、舞者（六）

　　“呃…好痛。”

　　纪子墨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身子，满脸幽怨。“干嘛这样啊…一定要摔下来吗？这样真的很痛啊。”

　　“头部先着地的话，咱们就直接凉这儿了。”苍夜白站了起来，舒缓了下筋骨，把纪子墨拉了起来。然后他又顺带帮纪子墨拍了拍身后的灰。“没哪摔到了吧？你够傻的了，可别再摔的更傻咯。”

　　“去去去。”纪子墨道。“我智商可高着呢。”

　　苍夜白看了看这四周，确认无误：“所以…果然是大江大厦啊。”

　　大江大厦是本市的金融中心最高的大厦，正对面便是一家高档且大的会让人迷路的商场。平日里，这一片地方可就没冷清过。但是因为是在这个时间停了的诡异空间，所以一个人都看不见。

　　市中心霓虹灯闪亮，没有一片地方是暗着的。但本该繁华的地方却一片死寂，哪怕是灯光亮如白昼，还是瘆人。“要是哪天这市中心的交通能那么畅通，那可就太方便了。”苍夜白感叹道。“平时办事也好，出案子也好，我真的是太害怕来市中心了。廖薇薇这事儿也是，直到她出事，消防部队和谈判专家都没能赶到呢。”

　　最后当他们到了的时候，任务直接变成了收拾地上那惨不忍睹的尸块。

　　“要是平时也这样，我觉得谁也喜欢不起来。这很瘆人吧？”纪子墨抬头望了一眼这看不清全貌的大江大厦。“所以我们来到的都会是死者的死亡现场。”

　　“是吧。”苍夜白往一边走去。“廖薇薇就是在那边死的…”

　　纪子墨跟在苍夜白的后面，本来都还在好好往前走，苍夜白却忽然停住了。纪子墨撞到了他壮实的后背，鼻子一阵疼：“哥，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别看。”苍夜白道。“咱们进去大厦里吧。”

　　“廖薇薇的尸体在那？怕什么啊，我又不是没看过，我当时还是看的直播来着，亲眼看她摔下来摔死的。”纪子墨就不信苍夜白这个邪，作死的看向了廖薇薇的死亡现场。

　　满地的尸块，脑浆和鲜血溅了一地。粉碎的身体装不住本身藏在体内的器官内脏，稀稀拉拉的散落在旁边不同的地方，肠子也流了出来。廖薇薇用身体向大家诠释了什么叫做死无全尸，碎尸万段。

　　现场带来的冲击力，远比视频内那样远远观望来的要强。纪子墨捂住嘴，跑到一旁的绿化带旁：“呕…”

　　“我都说了吧？不听你哥言，吃亏在眼前。”苍夜白摊了摊手，走到了纪子墨的身后，给他顺着背。“看来最近你都不会想吃猪肝瘦肉粉、酸菜炒大肠、猪肺汤、猪肾粥…”

　　一听到苍夜白念的那些菜品，纪子墨吐得更厉害了，近乎脸都要吐绿了。他真的很想知道，苍夜白能不能干点人干的事，能不能说点人说的话…“你，夜…呕！”

　　待纪子墨缓过来，苍夜白给他递了包纸巾：“一会儿进去大厦再去漱漱口吧，应该有水吧？——我猜。”

　　“你总也算是干了件人干的事。”纪子墨接过纸巾。

　　“什么话，我不是让你别看了吗？”苍夜白好无辜啊。“咱们先进去吧。”

　　纪子墨点了点头，他现在只想去找个厕所漱漱口。“一会儿我们应该到顶楼去吧？廖薇薇跳楼那。”

　　“谁知道呢，半路遇到也不奇怪。之前江可心和冯梅在空间里都有失去意识导致失控的情况发生，在廖薇薇没有恢复意识正常之前，谁知道她会不会整点阴间玩意？”

　　大江大厦里面不像灯火明亮的室外街道，虽然亮着灯，但却很昏暗，看清大厦一楼的全貌都很难。幸好廖薇薇还算善良，洗手间的指示牌还亮着。纪子墨二话不说奔向了厕所，打开了水龙头，确认流出来的不是奇怪液体而是清水之后，他漱了漱口。

　　待到他们从厕所里出来时，苍夜白微微顿住了脚步。“等下，子墨。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纪子墨闻言，看着这空旷的大厦一楼。“好像…有什么声音。”

　　“嗯。”苍夜白压低了声音。“很像是在响一首音乐，很耳熟。”

　　纪子墨仔细听着响声，总觉得那段音乐确实很耳熟，叮叮咚咚，像是用三角铁敲出来的声音。他寻找着声音的方向：“在那…我们去看看。”

　　“小心点，我走前面。”苍夜白大步向前走了几步，走在了纪子墨的前面。

　　越靠近声源处，他们的脚步便压的越低。终于，他们在一楼的前台上，找到了发出声音的物件——那是一个八音盒。此时八音盒处于一个打开的状态，音乐不停的响着。八音盒里是一个小姑娘玩偶。小姑娘玩偶身上穿着芭蕾舞服，她一只脚脚尖点地，另一只脚向外打开，双手优雅的上举，一副正在跳舞的样子。

　　随着音乐的响起，小姑娘定定的站在一个会移动转圈的圆盘上旋转动作着，好像她在随着音乐起舞一样。音乐不停，小姑娘便也不停。它跟这个似乎永远不会停的音乐一样，永远都会不停的舞着。

　　“是一个八音盒。”

　　苍夜白思索着：“有什么用吗？要不要拿上？”

　　“哥，要不还是不碰为妙吧？就怕碰了会不会触发到了什么。”

　　“嗯…但这个八音盒一定代表着些什么。”苍夜白深深的看着八音盒，注意着上面的细节。“但是暂且不碰吧，我们上楼。”

　　“电梯应该还有用吧？不过在这个时候坐电梯可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纪子墨笑了几声。“电梯不是恐怖片最爱的题材吗？”

　　“走楼梯走到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到呢，一百多层楼。”苍夜白摁亮了电梯。“说的我们好像有选择似的。”

　　电梯很快便到达了一楼，响起了“叮”的一声。“我就是说说而已嘛，爬楼梯我第一个不乐意。”

　　“我瞧你挺合适，反正你平时就缺乏运动。”

　　苍夜白按下了顶层的按钮，电梯以很快的速度向顶层升去。他们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或许是因为电梯的速度太快，似乎也来不及发生什么似的。听了苍夜白的吐槽，纪子墨道：“本来我们进来到这个空间，也并不是因为死者想杀了我们，而是想请求于我们的帮助。”

　　苍夜白看着电梯上的示数显示到达了顶楼，亮光将他的眼眸照的明亮，他的眼底却仍然有着一片阴霾。“帮助…吗？”

　　苍夜白和纪子墨来到了天台那，看见廖薇薇背对着他们，站在围栏外。这个空间时间停滞，却忽然起了阵阴风。廖薇薇的发丝和裙摆都被风吹的飘扬起来，她身边不远处放着好几个和大厦一楼柜台上一模一样的八音盒。这几个八音盒盖子自动弹了起来，如同有人在打开它们一样。一时间，几个八音盒都同步响起了音乐，里面的舞蹈姑娘随着音乐舞动起来。

　　随着音乐和风一起起舞的，还有廖薇薇。

　　弯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他们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像是星星，闪耀着的霓虹灯更像是舞台上的彩灯。而这个像在断崖边上的天台，就是廖薇薇的舞台。

　　城市和廖薇薇，都尽收眼底。

　　就像苍夜白在她跳楼之前看到的那样，廖薇薇的舞步轻盈的像优雅的蝴蝶，也像高傲的天鹅——她用尽全力的舞蹈，但每个动作都很温柔。

　　廖薇薇跟八音盒里的玩偶姑娘一样，是位舞者。

　　苍夜白看着廖薇薇的背影，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纪子墨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他扭过头，无声的看了苍夜白一眼。苍夜白给他一个微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音乐依然在响，可在跳舞的廖薇薇却消失了。

　　纪子墨和苍夜白顿时开始警惕起来。

　　音乐，依然在响。

　　苍夜白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刚睁开眼，充满在视线里的就是一张稀碎的脸。要不是苍夜白心理素质了得，换作一般人，恐怕是会直接昏死过去，素质再差点的，可能这就是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纪子墨想尖叫，可喉咙像被堵死了一样，他发不出一丝声音。下意识的，他死死的抓住苍夜白的手臂，像是要把手指陷入到苍夜白的皮肉中一般。

　　苍夜白记得这张稀碎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舞步优美，声音温柔，也充满礼貌——哪怕是在去死之前，她还会对一个陌生的、试图帮助自己的警察说一声“谢谢”。

　　苍夜白当然清楚，他不是超人。他不可能在任何人需要的时候都能及时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每天都有生命在消失，或自然死去，或病死，或意外，或自杀。

　　廖薇薇的一句“谢谢”像卡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也没能救下这个女孩子。

　　他怎么配得上这句“谢谢”？

　　他们身前的廖薇薇还未有什么动作，但他们可以感觉到她充满怨恨和愤怒的不友好气场。

　　苍夜白伸出了手，紧紧的抓住了廖薇薇的一只手臂。

　　愣住的不仅是纪子墨，还有廖薇薇。

　　“抓住你了。”

　　苍夜白张嘴说道，他觉得自己说出每一个字都无比的艰难。

　　廖薇薇的手臂很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

　　“这次终于…抓住你了。”

　　“哥，你做什么！”纪子墨回过神，着急的大声说着，把苍夜白的手拉了回来。“疯了？！”

　　现在的廖薇薇还是没有神志的状态，谁知道她在狂暴的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他差点没被苍夜白的冲动气的心梗。

　　廖薇薇稀碎的脸，终于恢复到了她原来乖巧的模样。他们只见过一面，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用极端的方式在苍夜白心里深刻的烙下了她的模样。

　　“谢谢你。”

　　廖薇薇眯眼笑了起来，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谢谢你，苍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