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28、昆仑

　　龙五爷破风而去，没有去昆仑山，而是从扬州一路向北，往自己熟悉的天目山去了。
　　他到这里的时候，天已擦黑，他按下云头，来到了天目湖的湖心。
　　只见他站在云端，离水面大约五丈远，双手五指成爪，蓦然发力，青紫色的光晕在指尖流淌，白净匀称的手异变陡生，圆润干净的指甲疯狂生长变得尖锐锋利，苍青色的鳞片刺破皮肤，沿着手臂一直向上延伸到衣袖里。
　　他双爪在胸前交叉，随后用力振开双臂，两道光柱贯通水面，霎时间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天地为之变色。天目湖的原本平静的湖水被光柱激起十丈高的巨浪，澎湃汹涌间，从湖底缓缓升起一轮光芒堪比日光的紫色圆球，几乎照亮半边天空。
　　待到那轮明日升到龙五爷眼前，光芒退去，从里面露出一把剑来，这柄剑通体乌黑，长约二尺三寸，连剑鞘带剑柄都是用同一种材料打造的，不似金属闪耀着寒光，倒有一种奇异的纹理，看起来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恰逢一道闪电滑过夜空，煌煌天威裹挟着风雷，直劈到剑身上，蓝紫色的电光在剑身上的纹理间流淌，如同溪水流入河床，经久不散。
　　突然那柄毫不起眼的黑剑竟然像活了似的，在剑鞘中躁动不安地摇晃起来，发出的轰鸣之声仿佛从地脉深处传来的巨兽怒吼，吼声中透出的威严让人不禁生出臣服之情。随之而来的是大地深处深深地颤动，天上的雷电也更加耀眼，一道接一道打在剑上，竟像用天地间最强的雷电威势淬炼这把剑。
　　飓风鼓起龙五爷全身的衣袍，他的身躯似乎涨大了数倍，他伸出右手，放在剑柄之上，五指轰然合拢，一瞬间风止浪息，雷电交加的天空雨流狂落。
　　龙五爷深吸一口气，左手轻抚剑身，神色安宁，面露微笑，如同老友重逢。
　　“老朋友，好久未曾与你并肩作战，如今倒希望不要用到你才好。”
　　说罢人剑合一，乘着闪电之势拔地而起，向昆仑山的方向去了。
　　龙五爷一夜不歇，待到天色刚蒙蒙亮，就看见脚下的景色突变，高大的树木逐渐被荒滩杂草，砂砾碎石取代。刚开始还能瞧见几匹野驴在荒原上奔跑觅食，又往西北走了小半个时辰，却是连只沙鼠都看不见了，满眼只有连绵不断的雪山。
　　到了西王母的地盘，龙五爷不再御剑而行，而是隐匿周身气息，变作一匹野狼的模样，在地上奔跑。虽说是用了个障眼法，但是这匹狼明眼人一看就与众不同，高大威猛不说，跑起来的速度也极快，四肢利爪就像驾驭着风雷，远远看去就像一支苍灰色的利箭贴着大地飞驰。
　　跑着跑着，脚下的青草突然繁茂起来，泥土也变得湿润，遥遥望去，在戈壁滩的尽头，两座低矮山峦的中间的山谷处，竟然出现了一个水草丰美的绿洲。这样的一个绿洲在此，简直就是上天对这里无数生灵的馈赠，可是不知为何，这片绿洲静悄悄的，比起这里，刚才的戈壁滩都显得更有生机。
　　龙五爷仍旧维持着野狼的模样，慢慢走近绿洲中心的一泓清泉间，学着野兽的样子，先是四处张望，然后把头埋进甘美的泉水中畅饮。
　　从扬州到朔北再到昆仑，龙五爷跑了一日夜，确实是有些口渴，正享受着泉水的沁爽，突然平静的水面一圈儿一圈儿荡开细碎的涟漪，与此同时四周响起沙沙的声音，好像某种硬物在刮擦着地面。龙五爷对这样的声音十分熟悉，天目山上蛇的种类众多，蛇腹在地面游走正是如此。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蚕在耳边啃食桑叶，听声音蛇的体型必然和巨龙相当。
　　龙五爷恍若未闻，兀自停在原地，低头饮水，同时心中狂喜：来得正好，找的就是你！
　　忽然闻得身后一左一右两道劲风以雷霆之势向他袭来，龙五爷泰然自若，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四肢蓦然发力，如白鹿涉水般轻盈一跃，身躯陡然升到数丈高，同时摇身一变，化回人形。
　　地面上的那个双头蛇似乎不曾想到这匹普通的野狼会突然消失，毫无防备，两个如同巨石一样的硕大头颅来不及停住，轰的一声对撞在一起。
　　龙五爷在半空中默默看着在地面上兀自蠕动的庞大身躯，身子从三分之一处如同大江的支流一般陡然分开，一左一右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蛇头，可是看这条双头蛇的样子，鳞片边缘锋利，尾巴细长，分明是一条公蛇，离自己的目标相差甚远。
　　地上的蛇终于缓过来，四只眼睛如同四盏狞黄的巨大灯笼，怒视着天空中龙五爷看似不堪一击的身形，同时张开大嘴发出尖锐的嚣叫。
　　龙五爷双唇一勾似笑非笑，坦然与它对视，琥珀色的瞳孔里似海水涨潮般，流淌出帝王一般的威严。双头蛇突然全身战栗起来，龙五爷在半空中一步一步逼近那个数百倍于自己的身躯，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双头蛇突然变得战战兢兢，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后退去，就好像动物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本能地畏惧比自己更强大更有力量的物种，如同野狗见到雄狮，唯有臣服和畏惧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双头蛇一边畏惧地后退，一边警醒的看着龙五爷，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只敢盯着他的影子。庞大的身躯碰到身后怪石嶙峋的山体，退无可退，它如同认命一般，把身子瑟缩成一团，像一条谨小慎微的小蛇那样，还透着一点滑稽，向着龙五爷低下自己的头，闭着双眼，如同臣民朝见天子那样行礼。
　　龙五爷点点头，对这家伙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从半空中走下来，站到它的头顶，“走吧，带我去见你的女王。”
　　脚下一阵摇晃，双头蛇颤了颤身子，似乎有些进退两难。
　　“嗯？”
　　龙五爷从鼻孔里发出的轻微声响，对双头蛇来说就像听到审判一般，它再也不敢犹豫，小心翼翼地托起龙五爷，游向绿洲深处。
　　龙五爷在双头蛇的头顶负手而立，于林间穿行，约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周遭的草木逐渐繁盛起来，树木也愈发高大，没想到这戈壁滩的深处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佳木葱茏的小型森林。
　　脚下的震颤停止，双头蛇停下身子不再向前，龙五爷朝着古木参天的密林深处望去，一团交错缠绕的蛇身正在那里缓缓蠕动，七彩的鳞片在林间洒落的日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片都像席子那样大。
　　脚下的蛇畏惧着不敢上前，轻轻地把头垂落在地，龙五爷顺势走到一个在地面盘虬凸起的树根上，摆摆手，那条蛇如获大赦一般，一溜烟就在林间滑地无影无踪。
　　龙五爷在林间几个起落，如同离弦之箭逼近那团毫不知情恣意纵情的蛇王和她无数面首……
　　速战速决！
　　片刻后，伴着林中几道寒光闪烁，难以计数的公蛇四散奔逃，蛇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她其中一个头顶上仿佛被凿子凿开一个大洞，汩汩的血从中流出，染红了身旁数丈的泥土。
　　那颗血红血红的妖丹微微温热，龙五爷随意找了一个泉眼，把自己的右手连同妖丹一起浸在山溪中，涤荡去粘腻腥臭的蛇血……
　　轰隆一声巨响在地面上炸开，龙五爷身法奇快，御风而起，直冲云霄，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还不忘将妖丹藏在袖笼里。低头一看，自己原先所立之处的土地上斜插着一把白色仙剑，方圆十丈之内已经被炸成一片焦土，如同在绿色的大地上剜出一块丑陋狰狞的黑色疤痕。
　　纵然龙五爷躲闪及时，左手臂也不免被剑气波及，震得微微发麻。他把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暗自在掌中蓄力，神色如常，潇潇然立在半空中，对着不远处那道蓝色身影朗声道：“龙吉姐姐好生客气，一言不发便送我这份大礼，在下受之有愧啊。”
　　那道蓝色的身影缓缓逼近，在龙五爷面前五丈之处停了下来，原是一个梳着飞仙髻，身着淡蓝云锦流仙裙的仙女。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股华贵之气灼灼逼人，手中还握着一柄流转着白色光晕的仙剑，剑身的护手上盘着一条鳞爪分明的青龙，和地上斜插的那把如出一辙，一看便知是一对。
　　龙吉不以为意，右手捏法诀，地上的仙剑忽然发出龙吟一般的轰鸣，倒飞回到她的手里。她这才第一次把眼睛落在龙五爷的身上，俏眉微拧，一脸揶揄：“五王爷大驾光临，也不通报一声，倒显得我们昆仑不知礼数，如今王母亲派我前来，在此迎接您的大驾。”
　　“诶，姐姐这倒生份了，在姐姐面前我哪敢托大叫什么王爷，不如还是叫我小五，像您这么漂亮的姐姐若是私下里唤我阿饕也无妨……”龙五爷还没说完，一把仙剑破风飞来，他急忙闪身，才堪堪避过剑芒。
　　龙吉一脸不耐烦：“谁与你姐姐妹妹的论长短，今日你不守约定私入我昆仑境内，还强取蛇王的妖丹，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少废话，速速把妖丹还来，不然……”
　　她双剑交叉在身前，粉眉倒竖，剑身上腾起白色光华，护手上的青龙狰狞咆哮，“试试我这柄二龙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