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时光倒流处等你》卿九離

3、双生花

　　一枝有花，并蒂双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题记
　　孔家的小院里种着一株双生花，孔介琛看着自家的那株花，眼里写满了笑意。年轻的男子站在灰白的屋檐下，身体轻轻倚靠在深红色的木门上，眼神在那绿油油的植物上久久停留。
　　孔家自古便是书香门第，孔介琛的文化熏陶自然也是优于许多人，但是对于自家小院中的双生花却并不是怎么的了解，甚至他都不知道家中这花的来历。只是记得家里的老保姆说过双生花来到家里后的一年，自己的母亲就过世了。当时年幼的孔介琛根本不记得母亲怎么去世的，只是知道母亲不会再陪着他了。后来，孔介琛慢慢长大，可家中的那朵花却一直没有开花，一直绿油油的一丛与其他植物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一年一度的梅雨时节，江南烟雨朦朦，朦胧了窗前男子的视线，细雨中的花朵被雨水打得发颤，唯有那朵“绿油油”坦然地面对着绵绵的细雨。“目之所及非止境，而为一人梦中景。一池春水碧波起，何人可道其中情。”孔介琛目光停在远处的水池中，浅褐色的眸底生出浓浓的哀愁。他望了望院中的花朵和阴沉沉的天空，心里生出一丝丝的惆怅。
　　雨后的天空被洗得湛蓝，和煦的阳光柔得如同新做的棉花，将玉簪，石竹，朱瑾，木槿，茉莉，山茶花，四季海棠……上的水珠照得光彩四溢，可唯有那株双生花散发着绿色的光泽，在阳光下宛如一块绿意鲜艳欲滴的宝石。孔介琛的视线随即被它全部吸引了，身披灰色风衣的青年迈着稳重的步伐，不徐不疾地走向那株闪着彩的植株，他的目光里藏着温柔，藏着慈悲，藏着救赎这朵花的秘密。
　　“今年的长势不错呢，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男子看着自己眼前的绿植，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尖在叶子上轻轻碰了碰，那一下像是在抚摸又像是一种期待。雨后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微风吹拂过叶子的声音，阳光溜过绿叶的声音都是那么得清晰可见，可更清晰得是小院中年轻人盼着双生花开放的声音！
　　好似是听到了自家主人的意愿一样，那绿色的叶丛中竟开始出现了几个小小的花骨朵，几日后，一朵朵的小花苞相继伸展出幼嫩的花瓣如新生的婴儿降临世间伸展腰肢一般，那一朵朵的花终于有了绽放的趋势。孔介琛看到那几朵花骨朵之后就直接将花从小院中搬到了自己的窗前。看着那一朵朵的小花苞，孔介琛心里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和开心，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却还因为这样的一件事开心得像个孩子，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几天后，叶丛正中生出一朵略微大些的骨朵，可先前开的那些花朵却全部凋零了！孔介琛也有过一丝丝的奇怪，问了一些人之后也没怎么在意。一周之后，一朵双生并蒂的花朵出现在线条优美的绿叶丛中，只不过两朵花的颜色却有所差别－－一朵颜色鲜丽，一朵却毫无生机！
　　“竟然开花了！”孔介琛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丛中的花朵，惊喜之情几乎溢于言表。他走到自己的窗前，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花朵：一朵颜色绮丽，花瓣柔滑，生机勃勃；一朵颜色灰暗，花瓣有些许的皱纹，了无生机。可这两朵颜色、生机有着天壤之别的花朵却是并蒂双生！
　　“都道双生花百年一见，双生花在世间见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男子无数的感慨和欣慰，感慨于那久绿的终于开出了花朵，欣慰于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近乎三代人守护的花朵终于在今日绽放！
　　那一天，孔介琛心情异常得好，看什么都十分顺眼。家里的老保姆看了自家小少爷这个样子倒也十分高兴，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孔介琛很少会有那么开心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也都是在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度过的，几乎没有一点这个阶段孩子该有的生气和活力。
　　“少爷，有什么事情那么高兴啊？能和婆婆说说吗？”老保姆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七分的温和，三分的随意，隔着竹木窗子问着满脸写满欢乐的小少爷
　　“婆婆，家里的那株盆栽开花了，我母亲在世时很想看到的那盆，现在她开花了！”孔介琛将脸往窗子前靠了靠提高音量向着身躯略微有些佝偻的老保姆喊道，老人听了后微微怔了一下，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咕哝着说了些什么。
　　“夫人当初十分喜爱那盆盆栽，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没想到夫人那么早就走了，现在夫人终于可以看到了……”老保姆想着想着，两行浊泪从眼中滑落，感觉到自己哭了后，她急忙从那早已不知洗了多少次且有些发皱的衣兜中掏出一块绣有双生花的手帕抹干眼泪，整理好心情，开始了一天的家务。
　　那天晚上，孔介琛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的母亲和一对陌生的但却有一种熟悉感的姐妹。梦里美若天仙的母亲轻轻地抱着他，而他则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依偎在这熟悉却又不真实女人的怀里。母亲穿着绣有双生花的衣裙，檀木般乌黑的头发，白雪般的容颜以及那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唤醒了青年心底遗忘的秘密：前世为佛，渡尽众生，却唯独渡不了那一对姐妹，最后以血护花，渡其轮回！可那被沾了血的花朵却妄想以他为养分，蚕食他，分割他！
　　他看到那熟悉的花朵寄生在他的心上，以他的心头为土壤，鲜血为养料，一点点将他的生机吞咽！那一滴滴的鲜血仿佛一个个噩梦，所有被封印的记忆全部苏醒，猛兽一般吞噬着他的理智，他嘶吼呻吟，想要向人求救，他伸出颤抖的手，拼尽全力抓着眼前能抓住的一切，却忽然惊醒——汗珠挂满了白皙的额头，一身的冷汗将原本单薄的衣衫浸得彻底。孔介琛一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手按着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靠在红木床头，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它是那样的真实，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个以血养花还反遭花噬的人！
　　朦胧的月色将那花衬得更加妖艳美丽，床上的男子转过头看着那月色中的花朵，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真的会喝我的血，食我的肉来生长吗？”
　　“我的主啊，我不会的。但是爱恋之情会让你丧失一切机智，包括对他人生死的在乎！”寂静的夜里，花朵的密语无人知晓，深埋心底的秘密无人倾听，一切都会走向正轨，一切都在轮回……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将沉睡中的人儿唤醒，昨日的梦境早已被忘却，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孔介琛穿好衣物，走到窗前看了看那已开得极为盛艳的花儿，可这盛艳的只是一朵花，另一朵花的生机比前几日看起来更差。孔介琛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可又觉得以血养花这种事太过荒唐，也就没怎么在意。
　　可后来孔介琛发现了不对，两朵花依旧开着，状态却完全不同！孔介琛不忍心好不容易开花的双生花就这样枯萎。于是，他转身走到床边的柜子，从一个红漆方形的匣子里取出一把银制的小刀。回到放有双生花的窗前，手起刀落，一滴滴鲜红的、滚烫的血洒落在绿色的叶丛中，花瓣被无意碰了血，显得愈加妖媚。鲜血滴落的那一刻，本已将要枯萎的花朵瞬间有了生机！“原来真的是啊！”孔介琛忍着痛，将伤口消毒，包扎。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闪过。
　　“主人啊，谢谢你的鲜血，双生花相爱相杀，是上神对我们姐妹的诅咒，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宿命，可是您却用每一世的性命来渡我们，对我们而言，你是佛，是我们的恩人……”双生花悄悄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即便知道恩人不可能听到，她也仍要将那份恩情诉说！“主啊，我双生花为爱情之花，永生永世受尽离别厮杀的折磨，双生并蒂的结果注定只能互相争夺养分，即使能够生存也是互相残杀，但若其中一朵枯萎那么另一朵也将于不久后死去。可您却……”低沉的叹息在空气中无声的回响，所有的选择早就已经写好了结尾。
　　以血养花对身体的危害极大，没几次之后，孔介琛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看着那愈来旺盛的花儿，孔介琛觉得就算自己真的因此没命，那也是值了！
　　“你说你是双生花，那么是不是也像曼珠沙华那样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守护者呢？咳咳……”花朵的生机盎然衬得面前的男子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白纸，额角的青色血管隐隐可见，无意露出的锁骨凹陷得可以放满一小杯子的水，可即便是这种病殃殃的样子也难掩他眼中一如既往的光！
　　老保姆每日的家务清单里渐渐多了一项：为少爷熬药。她不知道为什么少爷的身体会突然虚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么多的药。可每次经过少爷窗前时看到那盆盆栽，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孔家的小院里多了一味药的气息，多了一丝的愁云。烟雨袅袅的江南，赫然增加了许多愁丝。
　　一个月后的雨夜里，双生花被鲜血一次次的滋养，一声声的咳嗽声划破夜的寂静，淅淅沥沥的雨又将一声声咳嗽掩盖。那夜，孔介琛又梦到了那个梦。
　　“主啊，你前些日子问我们自己的名字。我是无霜”
　　“我是清明。”之前梦里的姐妹依次地说着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愿用自己的鲜血和身体抵挡我们的诅咒，再次感谢你，我的主人啊。”一高一低的声音在梦里是那样的清晰，孔介琛从她们的衣着和形态上认出了谁是无霜，谁是清明。他忍着那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疼痛，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们好好的。”气若游丝是生命将终的预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选择。
　　“清明，无霜，我愿以血护你们盛放。”虚弱的声音在梦中响起，他眼神坚定地看着清明和无霜，嘴角一抹笑意掠过
　　“不，我宁可枯萎也不要你的血了！”无霜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到为他伤心难过的花灵，孔介琛本就疼痛的心脏更如锥刺一般——疼上加疼！
　　“无霜，不要难过，我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你们罢了。我离开之后，会化为天上的繁星，天天看着你们的。所以，不要为我哭泣。”他话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了一样。
　　“主人，你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是我的不对，主人，你放弃我吧……”清明在一旁低着脑袋，不敢看眼前因为自己而变得如此虚弱的主人，想到这里，她的头低得更低了
　　“清明。这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生死也是早就想好的事情了。没有必要自责的，咳咳……”
　　那一夜，孔介琛离开了，带着他对双生花的爱离开了，所有人都很婉叹为何如此大好年华的孩子会这样就离开。孔家的小院里白色的布料挂满了门框，桌椅，空气里的悲伤难以掩盖，黑色的正装穿在那熟悉的人身上，只是那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窗前那盆双生花，清明拿走了他的心脏，无霜流着血泪，看着自己一点点失光的花瓣，心里忽然觉得解脱了。清明的根缠绕着那颗心脏，心中最后的歉意和善良被自私吞没，灰白的花瓣也被黑色侵染。心生七面，善恶难辨，因果轮回，渡众生归焉，生生不息，化归初始。只是又一个善恶轮回即将开始
　　孔介琛离开的第二天，无霜变成了灰白色，清明成了黑色，她们脚下的泥土浸着血的味道，红色的土壤是他对她们的救赎，可结果还是一场无果的孽缘！后来，无霜离开了，带着对他的思念，而清明不甘轻易死亡，带着深深的恨意和爱，蚕食掉了那最后的希望……从此人间再无双生花，也再无孔介琛……
　　“奈何桥彼岸忘川，花生一年又一年，双生花，彼岸堂，奈何不过梦一场……”忘川河上渡人的男子放声吟唱，远处的彼岸花中开着一朵黑色的花，低低的，矮矮的……“梦一场哎……”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可惜再也寻不回那已被忘川花香抹去的记忆，一滴泪滴落忘川，化为渡船人脚下滚滚的忘川河中。
　　“斯人已逝，寻不回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