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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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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伊始
经过一个季节的寒冬,南方草野之中已有星星点点新绿正以旺盛的生命力破土而出,而北方却还在经历着寒冬的最后一场风雪。
唐都有一座古刹云隆寺,寺院坐落于青山之中,因是初春,料峭寒气还未完全消融,寺院周围少了郁郁葱葱的大树映衬更显现出一番宁静庄严气息。
古寺西南角有一云隆宝塔,这座古塔为砖木结构,造型奇异,共13层,高54米,为八角楼阁式空芯砖塔,砖叠涩檐,有简单斗拱。下部7层规格与同类砖塔近似,层层设台阶踏步,层间设回廊,形成2米宽的阳台,台周设有石雕栏杆。上6层急剧缩小,形成“塔上塔”。
云隆宝塔地底藏有一个地宫,是存放历代高僧舍利的圣地,在寺内也称为镇妖舍利塔。
晨光熹微,伴随着接连从天而降的雨雪,原本寂静的寺院开始涌动出一个个提水扫洒的小和尚,这是每日醒来必做的功课之一。小和尚常慧入门不到半年,今日是他负责打扫正殿。
当常慧拿着抹布提着水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机械性地推开正殿大门,晨光暗淡殿内尚未点灯,可他推开门却差点被眼前的暗影惊吓尖叫。小和尚心性还算勇猛,刹那间的惊吓之后他很快认出端坐于蒲团之上的人是谁了,常慧抚了抚胸口的位置,自我安慰后之后才对着蒲团上那个身穿明黄色百衲衣的背影恭敬地鞠躬请安:“嘉蓝师叔晨安!”
明黄色背影丝毫未动,常慧没得到回应,端着小脑袋歪歪想了想之后,并不觉得怪异神色自然开始自己的功课。寺内早有流传嘉蓝师叔常常因为潜心佛法而废寝忘食之说,常慧入寺不到半年,一个月之前还在打扫大门的小和尚当然只闻传说而未亲眼见证,现在见到不由肃然起敬,心头一热,也不顾井水冰凉,更是卖力擦拭青石地板。
“常慧,天亮了?”过了一会儿,腰背挺直端坐于蒲团之上的嘉蓝缓缓开口询问。
小和尚没想到嘉蓝师叔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因为出汗的小脸蛋,兴奋而认真地回道:“天亮了师叔,您有什么吩咐?”
常慧响亮可爱的回答让嘉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好打扫,别回头又被净严首座训斥。”
常慧被净严首座训斥过两次,一次是因为睡迟没能准时参加晨课,一次是因为在打坐过程中睡着……常慧小小的眼睛顿时瞪得又大又亮:“师叔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佛祖告诉您的吗?”
嘉蓝被小孩的童真童语给逗笑,他微笑着起身摸了摸常慧光滑的小脑袋才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首席师兄是严厉了一点但是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因此而心生怨恨啊。”
常慧连忙摇头否定:“常慧不敢!”
小孩的惶恐嘉蓝看在眼里,他安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只要心中有佛,打瞌睡也没什么要紧的。”
小和尚自进门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讲法,不由呆了呆,昂着头愣愣道:“真的吗?礼诵的时候也可以?”
“当然不可以!”嘉蓝还没开口,就被一声轻喝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净严先是对嘉蓝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叔,紧接着一本正经开始念叨:“师叔您明知道寺里有寺里的规矩,要是每个人在礼诵的时候都松松散散的那可成何体统,咱们云隆寺本就地小人多,加之山路偏远很多香客都不愿来这里,要是咱们不展现出神采奕奕的精神面貌,何以让香客觉得我们云隆寺的香火值得供奉呢……”
嘉蓝只要一听净严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香火的事情就头痛,想当初他千方百计推去首席之位也是因为清楚自己一心向佛,而如何让香火更鼎盛的问题对他而言永远是个参不透的难题。
净严这一唠叨起来准没完没了……嘉蓝悄悄给常慧摆了个无可奈何的头痛表情,那常慧也是个机灵的,趁着净严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移动到水桶边,然后小脚再微微一动,“咣当”一声,水桶倾倒的声音分散了净严的注意力。
“哎呦,你看看……”净严瞧着满地的污水刚要去揪常慧的耳朵,只觉眼前的身影一闪,紧接着他就听到已经逃到殿门口的嘉蓝声音:“净严你可不能惩罚常慧啊,他是为了我才故意犯错的。”
“师叔!外面还下着雨雪呢!”净严早就对嘉蓝不管世事习以为常,他只不过习惯性会对着唠叨两句,那也是因为他知道嘉蓝师叔能体谅他嘛……
“没事,有伞!”身形已经远去的嘉蓝,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簌簌的雨雪中缓缓传来。
逃得太快,以至于嘉蓝停下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看着不足百米之外的镇妖舍利塔,他忽得哎呀了一声,才拍着自己的光溜溜的脑门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囔声道:“我怎么到这里来啦!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身形又是随风一动,明黄色的背影倏忽间已飘然远去,他犹在自责的声音还隐约从风雪中低低传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差点忘记你现在正是凝神化身的关键时期……”
“看来接下来的时间都不能出门了……”
“……也不对,是不是应该另外找个地方,万一你妖气太盛,无意间伤及无辜可就不好了……”
炎炎夏日。
“啊!这什么鬼天气,太热了!”一个身穿长袖白衣的少年正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痛苦哀嚎,他左右滚了两圈试图引起蒲团上那个明黄背影的注意力,见对方不仅没有反应,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少年不死心,细腰一扭,整个身形悄无声息地朝禅房门口飘去。
“忘记约定了?”就在白衣少年刚要逃出门口,一道带着浓浓禅意的声音直接压在少年的背上,少年原本漂浮于半空的轻灵身体登时如负千钧之重,“砰”的一声重重跌落在木板上。
“痛死了!”少年捂着自己的刺痛的屁股大声叫屈:“你不是禅定了吗?!我就出门逛一圈,这里太热,我都要被融化掉了!”
嘉蓝头也没回,缓缓回道:“心静自然凉。”
总是用这句话来搪塞!少年看着门外绿意浓浓的花花草草眼露憧憬,自他化身以来,外面的红尘世界反而跟他天人永隔再无后期,想着想着少年回忆起往事便无限感慨:“想当年你还时不时会带着我去山下逛逛的……虽然你只是去化缘……”
说起化缘的事情,少年眼珠子一转,又道:“嘉蓝,你最近怎么都没有下山化缘了,寺里的香火怎么办?净严怎么也不来找你说教了?”
嘉蓝心中一叹,原本微阖的双眸缓缓抬起,他的视线落在蒲团前的木鱼上。白衣少年关注嘉蓝的一举一动,即便是这么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动作,他就大叫投降:“你别别别……别敲木鱼!你每次一敲我就头痛得很!”
白衣少年的大叫并没有成功阻止嘉蓝的本意,他修长的手还是伸向木鱼。
抱头看着嘉蓝毫不迟疑拿起木鱼,白衣少年已经绝望了,他失魂落魄般自动滑到嘉蓝身边苍白着脸用最后一丝余气恳求道:“这次咱过两遍心经就够了吧?我保证直到身上妖气全敛才会出门,真的!”
嘉蓝一阵沉默,少年的本体原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纸伞跟随在他身边多年,听多了寺院里的晨钟暮鼓、阵阵梵音,竟然生出了一丝意识……佛说: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为此也就放任这抹意识在一年一年的青山古寺间成长起来,只不过嘉蓝没有料到的是三个多月前伞要凝神化身破空而出的妖气竟然引发镇妖舍利塔的异动,可见伞妖的妖气有多重,放之任之恐有隐患!
嘉蓝一直把伞妖困在禅房,就是想他反复诵咏心经以达到收敛妖气的目的。想到这些,嘉蓝侧目看着身边垂头丧脑的少年,不知你眷恋红尘到底是好还是坏……你心中有一恶,希望现在逼你诵咏的心经在未来能够助你一二。
一叶知秋。
白衣少年终于有了名字:青涯!
青涯望着屋檐下坠落的雨幕,从阳春三月到炎炎夏日再到秋高气爽,隔着一扇门,他在这个简陋的禅房内渡过了妖生中的第一个春、夏、秋,现在就差一个寒冬腊月。
青涯默默看着秋日里瓢泼大雨渐渐转为小雨,最后变成细雨迷蒙,很快日落西山,大雾渐渐将这座静静伫立于山间的古刹全部淹没。
浓雾弥漫间,有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是落寞的。
银装素裹。
大雪已经下了好几日,据说东边的厢房内住了几个暴雪前来不及下山的香客。
青涯还是独自窝在门旁,这个位置他坐了整整一年,院内的风景他早就熟记于心,而院外的风景他现在居然也不那么向往了。
其实按照青涯的强悍妖力完全可以无视跟嘉蓝的狗屁约定,但是青涯没有那么做,他向往山下的红尘世界,但是他更想常伴在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左右,如果嘉蓝喜欢青灯古佛,那么青涯觉得自己也可以远离红尘喧嚣,潜身修行。
一日后,雪停。
端坐于门前的青涯身边却突然出现嘉蓝修长的身影。
青涯大为诧异:“你怎么起来了?不修禅了?”
嘉蓝垂眸凝视少年发亮的双眸,端庄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他道:“雪停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是说……出去?”青涯愣住了,一年光阴,不长却也不短,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从嘉蓝的口中得到“出去、出门”这种字眼……
嘉蓝见他并没有很积极兴奋的样子,也有点诧异:“怎么?还在怨我?”
青涯抿了抿薄唇,在确认嘉蓝不是在逗他之后,他反而对出去没有那么热情了,闲闲地靠在门板上,青涯道:“我现在好像也不那么想出去了。”
闻言,嘉蓝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以为你想出门交朋友,你不是一直想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
那都是多远的事情了!
青涯哼了一声,白了一眼嘉蓝,回嘴道:“反正得了你的准令我随时都可以出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倒是你辟谷这么久怎么没有饿死你啊?”
嘉蓝缓缓打了一个佛印,低吟了一句:“我佛慈悲。”
又过了一日。
嘉蓝的禅房外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相伴而来……
今日难得有阳光,青涯把自己的伞体拿在屋檐下晾晒,去去霉气,而他自己则缩成小小一团斜斜地躺在伞顶上,也顺便晒晒太阳。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一道男音跟一道女音……
久未见人的青涯顿时腾地端坐而起,狭长魅惑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那处偏僻院落的拱门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靓丽的身影,女子白面红唇一身大红衣裳不仅亮眼还将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洒脱衬托得更加英气十足。
“娘子,你找到要寻的东西了吗?”红衣女子刚在青涯心中留下不错的评价,就见一个秀气英俊的男子也从拱门后冒了出来,比起他的娘子,这位相公看起来明显柔弱一些,不过青涯知道人间有一种人叫书生,很受尊敬的,而他瞧这位书生举止文雅、容貌上乘确实堪为良配。
“要不要过去认识一下?”正想着,嘉蓝温和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
青涯指着自己透明的身体懒懒道:“认识什么啊?跟他们说“你好我是一只妖,不会吃人的那种?”
其实青涯也不知道别的妖会不会吃人,但是……或许是一种本性吧,他永远不会忘记凝神化身那一刹那自己心中那股骚乱的、不可抑制的情绪,后来冷静下来青涯终于明白那是饥渴的味道。
至于对什么饥渴,青涯不想知道,终身都不想知道!
对于青涯的自我嘲讽,嘉蓝暂时不发表意见,看着从拱门那边走来的两道身影,他轻声道:“他们过来了。”
大雪又毫无预警开始下起,男子拉着女子来到屋檐下对着嘉蓝恭恭敬敬道:“大师,风雪突下,我们夫妻二人可否借檐下暂避片刻,等雪小了我们就走。”
嘉蓝笑着点头,邀请道:“不如进来喝杯暖茶?”
男子女子相视一笑,齐声道:“多谢大师。”
一盏茶后,大雪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男子盯着门外簌簌而下的大雪不由有些担心:“娘子,我们被困山上已经三天,不知道家里会不会……”
女子小而又力的手轻轻搭在男子的手背上,安慰道:“没事的,要真遇上什么搞不定的东西,家里早就破雪上山来寻我,哪还有现在这等悠闲时光,你就让我难得忙里偷闲两三日吧。”
想起自家娘子家里的特殊性,男子也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
两人旁若无人低声交谈着,好似一点都不介意嘉蓝听着的样子,既然这样嘉蓝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尽管见到眼前红衣女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女子是做什么的。
倒是青涯无知无觉,不仅趴在火炉边打着哈欠昏昏欲睡,还“优雅”地翘起二郎腿,颇有一副任你谈笑风云,我自顾潇洒的意味……
又是一盏茶过后,雪终于小了一点,却并没有停。
青年男女也知道不便长期打扰,便起身告辞。嘉蓝自然不会出言挽留,只不过他却意外的开口:“外面雨雪,两位可以撑着这把伞回去。”
一见嘉蓝居然伸手去拿自己的油纸伞,青涯的瞌睡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有点被吓呆了。
女子却看着嘉蓝手里的伞,灵动有神的双眸在伞上轻轻转了一圈之后,又似有若无朝火盆边瞥了一眼之后才悠然一笑,婉言拒绝这个好意:“别了,这么好看的伞还是别跟着我们两个俗人到外面受寒,还是让他好好待在大师身边。”
“看来你喜欢这把伞。”
“对美丽的事物,哪个人能抵抗得了呢?我这个俗人当然不会例外。”
“这把伞有名字的。”
女子英气十足的眉毛微微一动,不过很快释然道:“嗯,我想他应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吧?”
嘉蓝点头一笑,眼前的这个女子跟以往接触过的天师好像有点不一样,在女子聪慧的明眸中嘉蓝道:“他叫青涯。”
“青涯……”女子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才点头称赞:“果然是个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走到屋檐下,女子又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敏捷的转身又回到屋内,她从袖中抽出一根红红的发带对嘉蓝道:“大师,这个是我送给青涯的小小礼物,我觉得这条发带的颜色很适合他。”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嘉蓝一点都不意外,他对着女子温和一笑:“多谢施主,我想他会喜欢的。”
女子落落一笑:“那就好,这下真该走了,有缘再见!”
偏僻的院落再次迎来无限宁静,可是青涯的心却比煮沸的茶水还烫还热,他一下飞到嘉蓝身前,木讷地盯着那根发带后知后觉道:“我总感觉她好像看得到我的样子……”
嘉蓝将手里的发带递给它的主人,他淡笑道:“你倒是挺喜欢她的。”
对于自己的情感青涯不会否认,他摆弄着发带,嘿嘿笑道:“算不上喜欢吧,就觉得挺顺眼的。”
“如果让你跟她生活在一起呢?”已经重新坐上蒲团的嘉蓝缓缓问道。
正研究怎么束发的青涯想也不想就道:“我干嘛跟着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
回答青涯的是一阵沉默,他不由停下手中的发带抽空瞥了一眼蒲团上的嘉蓝,见他没有说话便继续研究起束发的手法,反正嘉蓝一旦坐上蒲团就经常三天三夜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其实嘉蓝心中有句话想说:“青涯,妖生漫长,人的寿命却不足百年,但愿你跟她终有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