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月亮》仟梨

14、第13章

　　军训最后一天，终于迎来盼了近十日的一场雨。
　　天乌蒙蒙的，小雨淅淅沥沥，清晨就下起，直到中午也不见停。

　　上午按计划将进行最后的检阅仪式。细雨绵绵，总教官看一眼天色，判断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随即铁石心肠地宣布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经过一周训练，新生们除了皮肤黑了好几个度，浮躁的性子也被磨平得七七八八。得知要冒雨检阅，鲜少人反抗，毕竟最后一天了，推延变得毫无意义。
　　微风和着细雨，倒是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主席台下一张张青涩脸压在帽檐底下，没有哪个时刻像今天这么团结，所有人全神贯注听着指挥，动作整齐划一，口号一声盖过一声，响彻云霄。

　　没有人在意风凌乱了头发，雨丝飘进眼里，衣衫被打湿。
　　苏寻沉浸在人群声浪之中，踏着统一的步伐，紧紧跟随一班队伍。
　　她被这样的气氛深深打动。几日前一起训练的画面此刻突然无比清晰，有一股名为“团结”的火苗在胸腔油然升起，心尖变得滚烫。

　　他们在国旗下集合，每个班都顺利完成检阅，最后一起参加升旗仪式。

　　熟悉的旋律奏响，苏寻仰起头，目光追随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
　　今日没有太阳，没有刺目的光线，眼睛可以肆意睁开，一直望着国旗到达最顶端。
　　情绪在这一刻也陡然冲向顶端。

　　因为扬着头，帽子松松垮垮几乎戴不住要掉下来，她没有在意。
　　失去遮盖，脸完全仰起，接住了越来越密集的雨滴，有很多落入眼底模糊了视线，心间那团火苗抑制不住也要从眼眶里蹿出来。

　　国歌还没停，一股莫名的仪式感在耳边震荡，眼睛突然不舍得眨一下，任由世界逐渐朦胧，只剩下风中飘扬的那抹鲜红。

　　无端的坚持，无端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和她一起屏住呼吸，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共情。

　　他们一起唱了国歌。

　　“同学们辛苦了，向后转——”
　　“解散！”

　　随着教官最后的指令下达，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苏寻慢半拍转过身，视线与斜后方同样没有转身的少年撞在一起，她脸上还有未拭去的雨珠。
　　眼眶微红，眼睛在水雾中清透得发亮。

　　有一瞬间，顾休以为，雨滴也钻进了自己眼底，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抬手，捏住了女孩的帽檐。他往前拽了拽，重新扶正。

　　“雨下大了。”
　　他低头，视线与她平齐。声音平淡，很快消散在风中。

　　手上动作却几乎轻得温柔。

　　＊

　　“玥玥，快看班级群！我们早上拍的大合照发出来啦。”

　　中午，宿舍里没人休息，大家都还沉浸在脱离军训的巨大欢喜之中。谢柠枝趴在床上玩手机，回头发现苏寻竟然还抱着军训的帽子出神。

　　“玥玥！”她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怎么魔怔了？不会还想回去军训吧？”

　　“嗯？什么？”
　　苏寻这才回过神，帽子有点湿，她把卡扣系好挂在床边，像是才听到有人在叫她。

　　谢柠枝无语：“班群，有合照……”

　　合照是解散后又组织一起拍的，苏寻点开那张照片，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中，顾休显得最醒目。
　　他应该是晒不黑的体质，全班同学都黑了一个度，偏偏只有他被衬得更白。

　　真不公平。
　　苏寻对比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肤色，顿时泄气。她把这归因于顾休这人请假两天，少晒了两天。
　　可惜同样请假的对照组同学付启扬几乎黑成非洲人，用身体力行证明了这个结论有多不严谨。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早上那幕。
　　苏寻是有些敏感的人，她很容易被一些事情感动，比如上午一起检阅的时候，那个氛围莫名就让她热血沸腾，直接触到了她奇奇怪怪的泪点。
　　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同样的想法。但和顾休对视那一瞬，她隐隐觉得，他好像是能理解的。

　　当时，他眼中有相似的体悟。

　　下午放半天假，大家把军装换下归还到教务处，便打算回家。
　　雨还在下，但抵不过刚军训完的兴奋劲儿，班上组织去市区的KTV聚会。谢柠枝累坏了，作为百分百的宅女，只想瘫在家里看动漫。
　　苏寻跟她一起翘了聚会，也想赶紧回家更新公众号，把这一周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

　　最近两周苏以谨在赶榜。苏寻到家时老苏还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字。
　　几天不见她有点想爸爸，书包还没放下就走过去蒙住老男人的眼睛。苏以谨一头扎在电脑里，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苏寻还没试过住校，这算是她离家最久的一次。父女俩平时像朋友一样相处随意，这会儿她难得露出了小女孩想爸爸的一面。
　　苏以谨正好写到小说里父女走散的桥段，他代入角色，把自己感动得不行。

　　苏寻被他一反常态突然变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成功出戏。

　　顾休也没去KTV，中午司机老刘早早提前在校门口等着，他一出来便被接送回家。

　　车上还有一个人。顾鸣坐在儿童座椅上，透过车窗见顾休出来，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老刘打开后座车门，解释道：“少爷，今天夫人过来了，家里已经做好饭，就等你回去了。”
　　老刘对顾家知之甚少，他原先是集团给客户准备的司机，顾休搬过来津城以后，便被派来专门负责上下学接送。

　　车上，顾休接到顾越的电话。
　　都是平时基本不联系的人，大概因为中秋他没回帝都，今天突然全都赶着要来给他上演亲情剧。

　　“小休，爸爸最近比较忙，就让你杜姨先过去了，有什么缺的你尽管跟她提。”
　　“下个月就过十六岁生日了吧，爸爸这次出差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是徕卡新出的相机，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我已经让你杜姨一起带过去了。”

　　顾休支着额头靠坐在车门旁，一只手捏住手机兴味索然，听到这里也没有出声。

　　男人见他一直不回应，停顿下来，也失去了耐心。片刻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徐医生也在。你吃过饭配合一下，做个心理检查。”

　　雨好像又下大了，从绵密的雨丝变成如注的水幕，大滴大滴砸落在车窗上。
　　车内消音效果很好，雨滴那么重砸在上面也悄无声息。听筒里的声音愈发清晰入耳。

　　好吵。

　　他取过旁边的书包，直接把还在通话的手机丢进去。

　　总算恢复清净。

　　＊

　　苏以谨霸占了家里唯一的电脑，苏寻没办法更新公众号，她本想去一趟网吧，可惜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好先在家打好草稿，等雨小一些再出门。

　　所幸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小时，雨势渐弱。
　　下雨天冷，苏寻多套了件外套，把活页本包在衣服内兜，打着她的小花伞便出门了。

　　从西街去新克网吧要经过整条梧桐街，苏寻打着伞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水坑。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想起搬家那天也下过雨。梧桐街是津城旧街，每次市里做路面翻新都被遗忘，久而久之，街道越来越多伤痕，坑坑洼洼。

　　走到东街巷口，新克网吧就在眼前。
　　苏寻正要往里走，背后传来刺耳的汽车鸣笛。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马路对面繁华喧闹，通往市中心。

　　苏寻下意识转身，此时正好跳转绿灯，道路两旁车辆川流不息。
　　马路对面有车堵在斑马线上，司机紧急刹车，用力按着方向盘，喇叭声拖得老长。
　　听得人一阵心慌。

　　一只脚踩在斑马线上的少年却浑然未觉，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静止在马路边。

　　苏寻把伞高举，透过朦胧的雨雾，看清了少年的样子。
　　是熟悉的人。

　　嘴巴比大脑快一步——
　　“顾休！”

　　她放开嗓门，几乎用了最大的分贝，想叫醒那个似乎在发呆的人。

　　听到声音，顾休终于回过神，几步退回安全区。他抬眼往声音方向望去，一把粉色的小花伞挡住了少女的脸。

　　司机骂骂咧咧发动车子，溅起一地水花。

　　来往车辆疾驰，苏寻站定在原地没有离开。
　　几分钟后，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她举着伞一步一步朝顾休走去。

　　他没有带伞，虽然雨势小了很多，可头发和衣衫还是被淋湿了。碎发软趴趴地粘在前额，身上穿的是搬家那天在零食店遇见时那件熟悉的连帽衫。
　　可可怜怜，像，迷路找不着家。

　　“雨还在下。”
　　她学着他早上的语气，费劲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仰头温声提醒。
　　伞举得太高，有雨丝飘进来，沾在她微卷的头发上。顾休终于也看清了她的脸。

　　走得急，外套敞开，露出衣服内兜的活页本，此时书面的封皮已经被打湿。
　　顾休接过她手中的伞，低头刚想说点什么。

　　紧靠在身侧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人先开口，声音同她人一般柔软。
　　轻而温柔。

　　“顾休，你不开心吗？”
　　他眼底又泛起一层浓浓化不开的雾，分明是不开心的样子呀。

作者有话说

　　奥运加油！一起听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