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月亮》仟梨

1、引子

　　八月中，还在放暑假。
　　津城一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交界的围墙下种了两排桐油树，大半个假期过去，树冠无人打理，肆意生长，像张牙舞爪的老精灵。

　　油桐花在初夏盛开，现在已经快要凋零了，有一些枝桠尽端甚至结出小小的果实，散发着清香。
　　正午空气燥热，没有一丝风。
　　某一时刻，树梢剧烈颤抖，本就摇摇欲坠的残花扑簌簌落下。一只手从中冒出来，攀上最粗的那段枝桠。
　　“啪——”
　　长势最好的那颗果子没坚持住坠地开花。

　　“诶——！果子兄对不住了……”
　　苏寻低头找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抿抿唇默哀三秒。微微调整动作幅度，轻手轻脚抖掉粘在身上的花瓣。

　　她稳稳踩在树干上，探出头去看围墙内的状况。
　　假期管控松懈，这个点保安大叔大概率在食堂吃饭，不会盯着监控，也不会出来巡逻。

　　似是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女孩背后传来一道不安的“喵呜”声。
　　苏寻反手够到身后，指尖挠了挠猫包上的透气孔，无声安抚。

　　她等了一会，见没有异样，动作快而敏捷地一步从树杈跨上墙头，旋即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地。

　　小猫受到惊吓，爪子从肉垫里露出来，拼命揪着布料，叫声凄切。
　　苏寻把猫包换到胸前背着，弓身绕过桐油树丛，悄悄来到高中部实验楼的后院。

　　这里是一个生物园，据说是某位土豪校董撤巨资捐赠的，本意是鼓励同学们从大自然中获取知识。
　　然而高中生学业繁忙，老师为了方便管教，也从不敢离开室内授课。一届届学生换下来，竟然没有人想过去利用它。
　　以致于园子自建成起就只能沦为一处背景，常年荒废。

　　半个月前，苏寻还来过一次，物色了这处绝佳圣地。

　　生物园就像一个原生态的温室花园，经久未有人打理，反而渐渐褪去了人工营造的痕迹，出落得更加真实。
　　流水潺潺，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罅隙漏下来，斑驳在石板路的尽头。
　　那里安置了一个简易的猫屋。

　　苏寻打开猫包，把受惊的小猫抱出来，小心翼翼放在硬纸板上。
　　这是一只狸花妹妹，毛色不纯，也许爸爸或者妈妈是别的品种。它被养得胖乎乎的，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狸花猫的机敏，眼珠子溜圆，看着呆头呆脑的。
　　苏寻给它取名“木瓜”。
　　小猫试探性地原地转了个圈，苏寻把一早准备好的猫粮装进猫屋里，闻到味儿小家伙立马被鼻子牵着走，一颠一颠地走进新家。

　　苏寻初三时在学校捡到了这只小可怜，它不知道是从树上摔下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时就已经跛着一条腿了。
　　四五个月大点的猫，如果没人照顾，靠自己很难活下来。苏寻本想偷偷带回家养，她跟老苏商量以后，那个龟毛的男人遗憾地提醒她。
　　“丫头，爸爸猫毛过敏。”

　　无奈之下，只好一直散养在学校里。
　　直到今年夏天，苏寻初中毕业，即将升上这个一墙之隔的高中部。
　　＊
　　假期尾巴最后那几天，准高中生苏寻被好闺蜜叫去图书馆补作业。
　　准确而言，不是她补，她只负责借作业给谢柠枝抄。

　　本校直升最糟糕之处大概便是，毕业生仍然要写暑期作业了。
　　谢柠枝敢拖拖拉拉咸鱼一个多月，不得不说是仗着有苏寻给她兜底。

　　临近开学，图书馆人挺多，不少像谢柠枝这种临阵磨枪的还在奋笔疾书。然而真正的好学生往往提前完成任务，已经在预习后面的知识了。

　　苏寻借了一本高中物理，趴在桌子上演算例题。
　　有几个同班同学刚好也在图书馆，隔几分钟就上来问问题。
　　也有人来催谢柠枝抄快点好轮到他。

　　图书馆很安静，苏寻讲解题目的时候刻意压低声音。她语速不快不慢，偶尔被对方奇怪的解法打断思路，也能很快找到漏洞，帮人纠正过来。

　　“你看，虽然你用了几何的方法求解，但是一开始忽略了定义域的取值范围，如果先去求k值，会发现k小于0，无解。”
　　“啊难怪！我又忘记检验了。”
　　……
　　几轮下来，都觉得学霸不愧是学霸，思路果然清晰。

　　苏寻这边一直有断断续续的交流声，她还怕打扰到谢柠枝，正想挪到角落去坐。
　　谢柠枝右手抄卷子的动作不停，左手抽空冲她摆了摆，示意不必多此一举。
　　“这些文字听在我耳朵里就是天书，跟你在我旁边念大悲咒没太大区别。”
　　……
　　都大悲咒了，不然我还是先走……？

　　当晚，苏寻在社交平台更新了两条日常，一条发在朋友圈，一条发在个人公众号。
　　朋友圈那条是这样写的:
　　＃抓住假期的尾巴～＃今天的你学习了吗？
　　配图是座无虚席的图书馆自习室。

　　原本是一条积极向上的“好”朋友圈。等苏寻削完苹果回来一看，发现底下评论人心惶惶。
　　禇齐（某学渣1号）：卧槽，我后脑勺入镜了，一看就是在抄作业！！学霸你屏蔽老师没？
　　学渣2号：***我也！**人赃并获了！
　　学渣3号：！大佬快回来
　　学渣4号：＠苏寻＠苏寻＠苏寻
　　……

　　苏寻看完悠悠松了口气，这么多人找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她慢吞吞啃完一口苹果，才腾出手打字。
　　“各位同学放心，我有经验～”

　　众学渣得到回复虽然也跟着松口气，但却莫名心虚，那句“有经验”仿佛一语双关，似乎同时在内涵他们经常性抄作业……

　　苏寻退出朋友圈点开公众号，又去看一遍自己发的推文。
　　上面更新的内容截然不同，有动感的背景音乐，还有小视频，搞得很丰富。

　　视频是她DIY猫屋的全过程，底下还po了几张木瓜的萌照，背景显然是在学校。
　　配文：木瓜乔迁之喜［鼓掌］

　　手指滑动，拉到最底下还有两个新鲜出炉的点赞，分别来自谢柠枝和老苏。
　　苏寻这个公众号是比较私人的，连留言功能都没有，目前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它的存在。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谢柠枝打过来了。
　　“你又去看木瓜啦？”
　　“对呀，要不要我下次偷偷抱出来给你看？”
　　“不了不了，我站老苏，我怕猫。”
　　谢柠枝不仅怕猫，她还是个二次元宅女，能在家里窝着追番绝不主动迈出门一步。两个人兴趣爱好完全相反，关系却奇迹般越来越好。

　　也许除了谢柠枝——和木瓜妹妹，整个津城一中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的年级第一在学校偷偷养了只猫，初三一整年，每逢假期就偷偷番羽墙回学校。
　　毕业了还不忘把小猫偷渡去高中部。

　　抄作业算什么？
　　学霸还番羽墙呢。
　　虽然但是，见过翻出去的，怎么好学生翻个墙都反着来吗？
　　＊
　　距离津城几百公里外，省会帝都。
　　市区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没有密集的高楼，极富设计感的跃层别墅占据着完美的地理位置。设计风格并非常见的古典欧式，铁和玻璃的结合，使它充满现代感，低调得体又隐含奢华。

　　然而此时别墅客厅却一片狼藉，管家和几个佣人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地上有破碎的瓷杯，杯身四分五裂，褐色茶渍溢出，一点点浸到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
　　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家庭医生把手中药瓶放回茶几，神色严肃。
　　白色塑料瓶敲击在光滑的玉石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短暂地打破了沉寂。

　　沙发正中间的男人终于平息不住怒火，抬手指向眼前少年，眉头紧蹙，恨铁不成钢。
　　“我真是管不了你！”
　　“我的安眠药都敢偷了，你要拿来干嘛？你想自杀吗？！”
　　“顾家的出身多少人都羡慕不来，你给我想这个？”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抬起的手又放下，把茶几上的药瓶一并甩到地板上。

　　坐在他身边打扮精致的红裙女人见状，忙出声打圆场。
　　“小休可能就是不小心拿错了，以为是维C、钙片之类的吧？你这上面又没有标签。”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佣人，却问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张姨，你是在哪里发现的药啊？”

　　“夫……夫人，在……枕头套里。今天天气好该拿去换洗的，拆枕头套的时候就……就不小心掉出来了……”
　　张姨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客厅中央的少年，面露担忧，事实上她心里也觉得，少爷应该是有那个想法的。

　　“行了，阿琴你不用说了！”男人不耐地出声打断，“他是三岁小孩吗？连这都分不清？”
　　“还藏得挺严实啊，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

　　杜琴心朝一旁的家庭医生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男人后背。
　　“越哥，你消消气，也听听老徐怎么说。”

　　“阿越，我单独跟小休聊几句吧。”医生徐钦顺势接过话：“这事儿不小的。”
　　他起身走至少年身旁，正想把人拉进二楼卧室。

　　男生手臂一翻，却让他抓了个空。

　　满室的目光集中在少年身上。

　　他把一切虚伪尽收眼底。

　　直到这时，至此至终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的人才像是活过来，他缓缓抬眸，眼神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吐出来的字同样空洞又直白。

　　“药是我拿的，你们想做什么随意，我无所谓。”
　　“不用再试探我了。”

　　他说着，转身径直离开。

　　那天晚上，徐钦说，少爷恐怕因为小时候的事心里一直有创伤，可能已经有抑郁倾向。帝都会让他想起以前不好的事情，建议换个城市先住一段时间。
　　一周后，他们很快为他办理好转学手续，转学到津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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