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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傍晚打过了初更,定儿点燃了香炉捧过来放在了我的身侧,还是那沉沉的水沉香。
      “主子,该歇了。”她轻声道。
      我摇了摇头:“那封信,你可送进去了?”
      定儿道:“送了,亲自交到禄公公手上的。”
      “那就行了,你先去睡吧。”我挥手让她下去,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瞧那外面月色洒下的一片雪白。
      其实夜是极好的。
      玉盘似的月亮嵌在半空,照得一切通透碧亮。外面的一切,也瞧得分外清楚。
      露水涌上了,点在初发的草尖上,盈润光泽不像是真的。
      我听到身后传来窸簌的衣料声响,不用回身就知道是他。
      过了许久,那水沉香渐渐馥郁起来,才听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怎么又穿的这般单薄。”
      话说道一半,一件带着龙檀香的外衣已披在了我的身上。
      他十指触到我的肩膀,我的泪水便难以控制的落了下来。
      “皇……”尚未吐出,便改了口,低低道了句:“子煌。”
      他碧玉般清澈的眼眸似有流光闪过,伸手一揽便将我抱在了怀中。
      我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化成了千道利刺,汩汩的扎在了心底。

      第四章
      水苑并没有水,就像我虽然住在寿德宫,却不一定非要长寿德良一般,只是恰巧名字取成那样了。
      站在窗前,细心的帮他收起桌案上的书籍。子煌读的书,大多是些经文典物,厚重,又繁杂,稍有不甚就会打散了顺序,太监宫女不识字,也不好让她们去收,只好亲自动手。
      拣了几本,对了号码,刚要放回书架,却瞧见窗口的杏树枝上落了只喜鹊,喳喳的叫了两声,便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本是喜欢这种雀鸟,却怕它惊了屋里榻上午歇的子煌,探身挥了挥手,想叫它离开。
      而那喜鹊却只往旁边跳了跳,并不理会,反而叫的更加欢畅。
      我心里一紧,往前去探,却不小心撞到了那沉木椅,险些就要摔过去。
      仓惶中只连忙抓住了身旁事物,却止不住下跌的力道,就这样一声轻呼,就与那人摔成了一团。睁开眼只看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子煌身上,心中立时羞窘起来,一股灼热便涌上了脸颊。
      “皇上……”
      “是子煌。”他轻声更正着,举起手帮我将鬓角散出的发簪重新插了回去。然后手就顺势抚在了我的后背。
      一时间这姿势,就暧昧了起来。
      只觉得他清幽的眸子里似是有种看不透的情感在渐渐的流出来。我略微动了身子想起,他却是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的心跳冲击着耳膜。自那日起,子煌并未与我有过床第之事,只将我抱在怀里直到天明,我知道他不想难我,但现在……
      想着想着就乱了心神,不敢再去思量,只听得扑棱一响,先前那喜鹊似是飞了,便紧紧闭上了眼,等着那即将来临的云雨。
      然而出乎意料,落在我身上的只有额头那轻如鸿毛,却温柔如水的一吻。
      “都成了别人妻子,就没道理再过偷懒了,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轻轻拉我起来,随手在我头上一拂,便拿了支发簪收到了袍袖里,道:“这个,算是你今日欠我的。”
      我微微一怔,他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侧:“你撞的还真有些疼。”然后拉了我的手,道“天不早了,你若是再这么发呆下去,怕是要到晚上了。”
      我才连陪他入了内室,帮他褪下那件明黄色的袍子,然后拿起床榻上的衣服,略一展开,却瞧出了不对。
      “这是百姓的衣服。”我不解的抬头问他。
      他展眉,随手拿起另一件披在我身上,道:“就是百姓的衣服,快去换。”
      我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转回屏风后将那衣服穿上,再瞧时,却见了个温润的书生立在了身前。
      那是件制功精细的棉布长衫,白色,绣着轻巧的花纹,并不是宫中用物。穿在子煌身上让他像极了皇城里的世家子弟。
      而我身上的这件倒是像了他的书童,只头上挽着复杂的宫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滑稽至极,子煌一瞧见我,便闷声笑了出来。
      我不觉有些气,哼声道:“是你让我穿成这样,怎么还笑我。”
      他不语,只拉我在他身前坐下,仔细将我头上的珠钗宝玉挑开,然后拾起了一旁的玉梳,帮我梳起了头。
      他的手一直是温暖如春的,就算在严冬,也像是刚刚从棉被中焐暖了一般。记得许久以前的那些冬日,我总喜懒洋洋的窝在他怀里,捧着他的手当暖炉,说着那些有的没的,天马行空般的情话。
      而现在想想,那些日子却变得分外缥缈而遥远。
      心神稍稍收回,却忽地看到了铜镜中双双映着的人影。他轻轻靠在了我的身后,与我的身影交叠,举起了手似是想放在我的肩上,却是一顿,又收了回去。
      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忧郁。
      淡的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慢慢晕散开去。
      整理了衣装从水苑出来,刚过申时。小禄子在外面准备了轿子,坐上,一直出了内宫北门才换了马车。我这才明白子煌是要微服出游。
      “皇上……”刚张口,却被子煌按住了嘴唇,“是子煌。”他纠正,然后道:“只在皇城里走走,不会有事的,而且小禄子的身手还不错”
      被他又哄又劝的出了宫门,马车渐渐进了闹市,最后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酒家前停下。我挑起帘帐望去,就见一个金漆大匾垂在二楼檐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长门及第”
      “这里是哪?”我回头问道。
      子煌笑而不答,只抽出了把扇子轻轻扇着。阳光舒缓的映在他那身白雪般的长袍上,一时间只觉得他儒雅至极,不觉就看得有些出神。
      “在这样愣下去,我可就不带你进去了。”他忽的拿起扇子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嘴角全是宠溺的笑,然携了我的手走了进去。
      我心如鹿撞,却也意识到两人的装束与动作不合时宜,连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躲在身后偷偷擦着那沁出的汗湿。
      小禄子今年二十出头,举止很有度数,早已在前面打点了一切,径直领着我们上了二楼,坐在了挨着窗口的桌子前。
      小二奉上了菜单,子煌也只是随意点了壶茶,瞧他的样子并不像是特意带我出宫来吃饭。
      更像是在等人。
      我心里寻思着,左右张望,店是不错的店,客人也多是儒生打扮,只是富贵不一。
      有的极尽奢华,有的却朴质贫寒,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却愁容满面,倒也是个奇特的景致。
      又想起酒家的招牌,春末的时节,一下子明白了。
      “皇……”怔了下,连忙改口道:“公子是为了春闱来的吗?”
      子煌倒了杯茶递到我手上,柔声道:“日头下去后,这里怕就要寒了,多喝几杯暖暖胃也好。”
      看着他眼中的赞许,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现在朝中多是奸佞小人,子煌的确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帮他。而这里大概正是皇城内士子云集的地方,怪不得他会出宫来此。
      想到此处,嘴角也禁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来。啜了口茶,捧在手心里来回转着,还是忍不住就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子煌实在是个如水一般的男子。不管是初见时那种水般的忧郁,还是现时这种如水的恬静,他都像极了一幽邃沉碧的潭水,波澜不兴,却又有华光闪动。
      他与希琰是不同的。
      希琰出身草莽,身上多了几分野性与不羁。那样的性子,怕是对什么都要势在必得。不知在他知道我已入了宫廷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想起了几分心事,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抬起头,方察觉已到了日暮昏黑的时候,酒家内华灯点点,而自己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手中的茶也已寒凉,放下,便听子煌道:“那茶冷了,换一盏吧。”
      他接过了茶,递给了一旁的小禄子。也没说什么,只斜倚着窗棂,望着外面街上的灯火。
      我知道自己刚才的失神全收在了他的眼中,只是他不来追问而已。
      心中辗转,却又在想,也许子煌,更像那无际的大海。

      等到了酉时,酒家里忽地热闹了起来。
      楼下源源不断的有书生打扮的人涌入,一时间把这偌大的酒家坐了个满实。
      要说刚才看到书生云集,只是惊讶,而现在,却是好奇了。
      “今日这里是要有什么聚会吗?”我禁不住问道。
      小禄子笑着回道:“主子您打北方过来,不知这里的习惯,每到春闱过后,发榜之前,各路的学子都要聚集在京城的三楼里以文会友,互通学识,连带打发发榜前的时光,算是个值得称道的风俗了。”
      “是哪三楼?”
      “城西雷动楼,城北雨润楼,还有这城东风散楼。”
      答我的并不是小禄子,也不是子煌,而是刚刚从楼下上来往过走的一个书生。
      他一身青布长衫,二十出头。扇子上绘着的是江山万里风云图,眉目倒是清秀,就是神情里多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倨傲。
      子煌半靠在椅子里,轻轻摇着扇子,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书生也不闪躲,拉了把椅子在我们对面坐下,从容的点了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这时子煌忽然道:“公子手中的江山风云图,气势磅礴,云雾俱兴,已是极好。只可惜笔法太过细腻,多了几分别样情绪。我看公子为人潇洒,想必这并不是出自公子手中,不知是何人所赠?”
      那书生愣了下,才转回身一礼道:“公子好眼力,这扇子……”他顿了顿才道,“的确是友人所赠。”
      子煌笑指了指他身侧的位置,道“坐。”
      那人也不推辞,抱手道:“在下商容,是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的长子。不知阁下是……”
      子煌唇角含笑道:“我姓永,你可以叫我永三,是商人子弟。”
      这时小二已经酒菜置备齐全,子煌心情不错,便拾了酒杯与商容笑饮了起来。
      中书门下的官位已是极高,商人在这个朝代也算寒微,而商容的脸上却未显出丝毫的傲慢与轻视,我心中也不觉赞道:这人荣辱不惊,不卑不亢,有骨气,也有傲气,还算个人物。
      只不过他现在还年轻,若是能稍加历练,定可成大器。
      我是这样想,子煌也是如此。
      酒过了几旬,商容大概不善饮酒,脸上已出现了一层红晕,便推辞不再去饮。只把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有些讶异,他却脸色一沉,连凑到子煌身侧轻声问道:“这位,可是兄台的妻室?”
      子煌微微笑着,望着我,然后点头道:“是的,她是我的妻子。”
      我一下子热了脸颊,连捧起酒杯喝了口下去。
      而商容却是万分正式的立起了身,恭恭敬敬对我一礼道:“真是失礼了”
      我禁不住莞尔,这人,骨子里还有几分迂腐。
      与商容畅饮了一番,等回了宫,已打过了初更。
      各处宫门都下了匙,我也不好回寿德宫,只好随着子煌去了水苑。
      帮他换下那身衣装,细细收好,自己也换上了宫服,只头发仍散着,别了几个发卡垂在了身后。
      挑起帘帐,展开锦被,又捧来香薰薰过,才把帐子合好,一回身,却撞在了子煌怀里。
      “这里没有宫女侍侯,委屈你了。”他伸出手环着我的腰,松松的环着,若近若离。
      我拿着香炉,怕烫到他,只捧到了身前。内里的龙檀香浓烈的味道直直的冲入了鼻腔,久了,却像吸入了迷药,身子发软踉跄着就要晕眩过去。
      鎏金的香炉散落在地,燃着的香木烫到了地毯,静寂中只听到嘶嘶的声响。腰侧是他双手的温暖,耳畔也是他失了儒雅的急切:“怎么了?”
      感到他的手抚向了我的额头,“这么烫。”然后身子就是一轻,被他抱在了床上。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醒来后只瞧到头顶的明黄软帐。
      头也昏沉沉的疼。
      半撑着身子起来,就听得外面房门一响,隔着屏风只见个人影。看看一旁的铜漏,刚过卯时。心想子煌应还在朝堂上,那就该是小禄子。便道:“帮我打盆水梳洗,皇上爱喝莲子茶,再把昨天没包完的莲子拿来。”
      无力的起了床,而那人影已过了屏风到了床前。
      我略微一愣,抬头却看到了子煌。
      他端着个药碗,见我起了身,便连把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伸手探向了我的额头。
      “还好,不烧了。”他像是猛然松了心般,长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太医说你太过劳顿,受了风寒,要好好歇养。”
      他轻轻帮我把身上的锦被又重新盖好,才坐在我的身侧拿过了药碗,舀了一匙,细心的吹凉。
      我有些讶异,问道:“现在不还是早朝的时辰吗?”
      他将吹凉的药送到我嘴里,才道:“担心你的病,便让大臣们早早散了。又刚巧在门口遇到御药房送药的小太监,就一并连药也给你带进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是那套华鲜的十二章龙袍,未来得及换掉。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堵堵的难受。
      他却以为我怕那汤药苦涩,便轻声劝哄,声音柔的像月洒清池。
      他是天子,拥有整个天下。而此时却像是个温柔包容的丈夫,只在细心的帮妻子吹凉那碗汤药。
      我心中温热,又痛得难以成言。
      “皇……”
      “是子煌。”他不厌其烦的纠正着。又送了一匙到我嘴边。
      我含着那温热的汤药,默默的垂下了头,任着那药水滑过喉咙,染了满腔的苦涩。
      渐渐的将那一碗药喝完,子煌才安了心,他扶我躺下,帮我盖好被子,才道:“你生了病,就不要两处跑,干脆住在水苑吧。一会我差小禄子到各宫送个信,让那些妃嫔也不用每日来扰你歇息了。”
      然后便拿了空碗,起身欲走。
      见他即将离去的身影,我也不知怎地,心中就涌出了种莫名的冲动,情急下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待看到他满脸的讶然后,方察觉自己竟是失了分寸,急收回了手,将脸侧到了床内。
      窗外隐隐传来喜鹊的叫声,唧唧喳喳,本是极讨喜,却搅了人满心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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