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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婚礼 (四) ...

  •   起码后一半不干我事。

      我承认的确是我,是我把长孤剑自涧底唤醒,招它来救下来自俱动天的少年,可后面跟朱师叔一唱一和,又把冰魄砍成渣渣等等,完全是它自行其是。
      依照常理既然剑心乃自识海蕴育而生,长孤剑对我而言本该如臂使指才对。过去数百年确实也如此,但如今我不是个连金丹都没结成的废柴么,长孤剑却是化境为至宝,我识海浅薄,委实兜不住这位大神,只能沟连神意传递思云。
      若做一比,便是儿皇帝和跋扈藩镇。
      长孤剑虽有灵识,但尚未化形,这缕灵识就如顽童一般,随心所欲不曾克制。我能做的不过是传去心意——至于它听不听,我真是管不动啊。
      你见过哪家小熊孩他爹说啥就是啥?我现在得担心它长成个哪吒!

      孤剑在天,临风肃定。

      茹苓又哇了一声,对辫子姑娘小声道:“你不是说看不到李剑尊?我怎么觉得能看到,心怦怦跳。”她的小伙伴抚心蹙眉,“可是人人都说李剑尊过世了呀。”茹苓笃定摇头,“不像不像。你说得对,形容不出呢,你看这剑威风的样儿,我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师兄师姐说,真见了他人就更不知道怎么形容啦。”

      此刻青剑一震,陡然转动,剑锋遥指远方。
      殿中宾客一阵哗然。
      茹苓一把抓住我,紧张兮兮,“师兄师兄,难道有强敌?”说着眼睛一亮,“莫非李剑尊真的来了?”
      李剑尊被你掐得胳膊都肿了。
      我没告诉她这是长孤剑听到她话高兴的正撒欢,只皱眉将小臂抽出,“不许多嘴。”扫视四里,只见那赤袍少年脚踩金光,身形翩翩向南而去。因青剑悠悠在天,场中余下的千重弟子虽面面相觑,倒无人阻拦。余下众宾客都面现尴尬狐疑之色,显然不知是走是留。
      越莳这倒霉新郎倒还神色自若,正在与扈香主交代什么。

      我也有点犯难,本来这场亲事之后,宾客该在外院落脚小憩数日才对,当中寻亲问友供奉攀附种种事情不一而足,我也打算去趁这个时候去撸会若草,只是如今这门亲事也不知到底算不算结成功,反倒是目睹了剑派内斗,恐怕不一定会留客,会若草……这可如何是好?
      我本来就在头疼,那头长孤剑还在识海里瞎闹,非要跟着我走不可。
      我能让它跟?
      今天它跟走,明天李阁依然健在的消息就得传遍三千界,接着对头们就得“雪片般飞来”。长孤剑不入识海它就是个程咬金,只会三板斧,然后岳襄从上到小连鸡带狗都得被剁成肉馅。
      至于为什么不重归千重剑派,个中情由无比纠结复杂,总之我死都死了,就入土为安吧。

      然而千般理由百般苦劝,这小剑崽子就是不听。

      ——不行,今日召你乃是不得已,你在彻湖涧底自行修炼……
      ——不行,我如今功行浅薄,待重返炼虚那日自会唤你……
      ——不行,现下是真的不便……
      ——不行,相信我,时日不会长,百年内,不,六十年内必至炼虚……
      ——真不行……

      严师弟张望半晌,轻声道:“二师兄,这神剑自啸……莫非有些此地果然有些不妥?我等要不要该速走?”
      什么神剑自啸……那是它在扯着脖子嚎好吗?
      我无力的摆摆手,“且等等看其他派别如何主张,不急于一时。”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
      ——闭嘴!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给我走你!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
      ——不走就滚!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
      ——明天我再炼把剑!
      嗷!

      空中剑啸忽止,长孤剑缓缓拧转,骤然朝下一拍。
      剑风勃然,将我这方几张桌子一并掀飞,杯盘碟碗齐刷刷飞上半空,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长孤剑空中跃动数下,忽然一声长鸣,径直射向撄锋剑山,徒留一地狼藉。

      这番变故猝不及防,千重派执事弟子对着剑尾巴发呆半晌,才想起用清洁符打扫这摊乱像。只是这个符咒总不好对着客人使,岳襄又不像其他门派那般有钱,我们仨都没穿法衣,因此身上不免溅上点仙家饭菜。
      我从发巾上摘下一片菜叶,想着这都是拜发牛脾气的长孤剑崽子所赐,心情十分复杂,正欲拍打袍襟,耳边忽传来一声轻笑,有道人影无声无息间来到近前。

      这人一身大红喜服,清眸流波,笑容如溪光闪烁。
      “在下越莳,见过岳襄道友。”

      如今非澜阁少主功行高出我三个大境界,人都到了两步外,我这里还毫无察觉。
      他也不过是雪片之一。
      就这样长孤剑还死乞白赖要跟着,分明嫌我死一次还不够呀。
      我一面心里骂娘,一面描着从前下门弟子与我见面时候的样子,照搬出一副又惊又喜又憧憬又惶恐又努力保持自尊的模样,举手作揖,“在下岳襄李平,见过越真人。”
      越莳唇边噙笑,眼眸似如新雨洗过闪着微光,“原来是李道兄。”

      李?道?兄?
      我眼下不过芳龄六十有七,小子,我记得你今年整好两百五吧?
      这小子从小就爱装大辈,这回倒调过来了,估计是新婚燕尔,心情恰如雀跃少年。
      不过婚礼弄得这般丢脸,另一个新郎官也跑没影了,好像也没啥可雀跃的……

      我诚惶诚恐状的低下头,“不敢。”这脖子压低就听得啪嗒一声,有物自头巾顶直坠地下,却是一截鲜香七晶虾。
      亡夫和奸夫同时看向那枚虾子,齐齐默然无语,然后越奸夫掐个法诀,我和周围一干衣冠狼狈的难兄难弟顿觉神清气爽,身上长衫复又干干净净,连地上虾子也无影无踪。
      我咳嗽一声,正待说两句场面话,越少主已略显思忖模样:“道兄姓李,又是岳襄门下,可是邱朝李族出身?”我心头微提,点头应是。越莳若有所思,道:“倒也巧了,李师兄也是李族出身。”这话不好接,我也只能含混应付:“晚辈出身庶枝,不敢攀附。”就想扯个闲话把这段岔过去,不想他却继续道:“道兄来得不巧,若早些时候,或可与李师兄一见说不定。”
      这个“早些时候”是指你俩合伙杀夫之前,对吧?
      我看了眼他簇新吉服,心下有点腻味,眼见其他门派宾客面露热羡跃跃欲试,有心把话题让渡出去,越莳已笑道:“说来也是有缘,道兄不妨在千重山小住几日。”说着朝周围人略略颔首,长袖拂动,风采万千的走了。

      我盯着他背影,正琢磨这家伙搞什么玄机,却听啪的一声轻响,转头望去,只见茹苓双手扶颊满面晕红,双眼朦胧如中迷烟。
      这模样我实在太熟。从前越少主每每在山门这么分花拂柳的走一趟,准保迷翻一干低辈男修女修。有几年山门试炼还拓了越少主的倩影植入幻境,虽然这么做有点得罪人,但这个法子真是好,那几年虽然入门弟子奇少,但是各个道心坚定无比,当中一个姜姓弟子下凡明心还斩了个妖精叫妲己。
      师妹啊,你这样的迷妹第一轮就得被刷下去你知道不?
      我恨铁不成钢,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一下,手劲有点大,她脑门上一下子就鼓个包。师妹哎呀一声如梦如醒,手捂额头眼泪汪汪,“师兄!”
      我顾左右而言他,“此地风景不错嘛。”
      然而脑包易鼓,佳人难再得。茹苓只分我一息注意力,很快又醉眼迷离追着越新郎瞧去了,直到人家衣服角都没了影,这才长声叹息,端的是惆怅无比,甚至都顾不上找我算账,转头又拉着她一见如故的莫逆之交嘀嘀咕咕去了。
      我随意听两句,都是些什么“啊啊”“呃呃”“啾啾”“嗷嗷”“嘎嘎”“呜呜”等等象声词,中间反反反复复那句则是“我要飞升了!”

      不,你被刷掉了你知道伐?

      我正欲摆出师兄尊严教训这丫头,忽听到辫子姑娘奇怪自语,“越少主叫李剑尊师兄?奇怪呀,论辈分不应该是师叔么?”
      我欣慰的朝她看一眼,还是有明白人哪。要是当年这丫头参加入门大考,只凭师叔二字,就算扈香主说我以权谋私,我也肯定做主收她入门!

      非澜阁越霍两家轮流做主,我师尊与山门霍峰主乃是师兄弟。因此从这厢论起来,越莳实该称我一声师叔,可是他从小就喜欢充大辈,不知何时开始也随其他人一般叫我师兄。
      这家伙从小就漂亮得出奇,也沉默得出奇,不怎么喜欢说话,好像积攒了许多心事一般。
      他少年时曾寄居千重山多年,因为天分高绝进境奇速,门中小比时会邀他作为客卿偶试身手,每每便技压群雄惊艳四方,也不知多少内门子弟因他而暗淡无光,偏偏又出身优渥前途无量,因此免不了沾染许多是非。
      而谁又不是这般在剑丛刀尖上打滚来过,因此各位峰主真人对此不过付之一笑。
      我晓得些非澜阁秘事,明白这倒霉孩子被扔到千重山多年是另有隐情,并非外人皆知的求剑论道,就不免有点可怜他,有照顾的地方就顺手帮一把。于是越莳在撄锋剑山驻足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口一个师兄的叫,怎么纠正他都不改口。

      在入道一百三十年上,我终于窥见炼虚门径,此等进境速度亘古未有,未免引得天妒,虽七月盛夏炎炎,竟起漫天飞雪。
      我负手相望,其时雁行暗天,云连野烟,我只觉风声萧萧奏尽天籁清音,娥娥飞雪催绽千重梨花。
      大道通天,莫问前程!

      越莳彼时与我并肩而立,纵目极天静默无声,我见他目光流黯,神色几分凄清,笑问他何事不属意;他手指临吾池,言道夏荷正盛,被一夜冬风剪去,只余衰梗残叶,思之不免寥落。
      我闻言哂然。
      原来如此,这又有何难!

      我扬手去接落雪。
      雪花入手丝丝温凉,一点点化为闪闪露滴。
      神意万缕油然延开,似帐漫卷,兜尽俗世冷暖软红黄沙,最后不过留一滴净露。
      我摊开手,那点露水在掌心露水盈盈流光,忽凝忽溺。
      一阵风过,露滴潜入临吾池。
      坚冰消融,风过涟漪徐起,鱼儿翻跃碧波间,鳞光迎瑞雪,明若流银。
      折茎翻新翠,枯荷再湮红。

      风声呼啸,雪覆千重山。
      荷香绕池。
      连天莲叶碧似玉,一池芙蓉灼灼鲜。

      我长声而笑,难掩胸中意气,看向那怔然少年,“这一池荷花送与你吧,且记得要叫我师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婚礼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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