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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 46 ...

  •   多年以前,那个来公司实习的大学生也是,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在下属斥骂她无用,哭得一塌糊涂时,他好心的安慰了她几句,便使她遐想浮翩,自此以为他对她有别的感情,常常打电话,发短信,他不忍苛责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孩子,后来才会愈演愈烈,他若关机,她索性跑到他住的楼下,一站就是一夜。
      那段时间,紫末对他的态度刚刚好了一些,因为深夜的电话,又板起面孔来。他没朝吃醋那方面想,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紫末是因为心里想着准扬,不喜欢他的触碰,当她搬到另一间卧室后,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也如此,但若是准扬,那个小女孩绝无任何机会,准扬不会对紫末以外的女人和言悦色。他曾经认为准扬那样是错的,然而公司里太多婚姻失败的男人,起初都是因为对女人心软,渐渐发展成其他的关系,背叛自己的妻子;就如紫末所说的,今天是见面,握手;哪天,也许是就接吻,上床。如不能拒绝接受女人的所有要求,他又如何能向紫末证明自己哪天不会出轨?
      除此之外,婆媳关系也如此,母亲以前总勉强紫末穿一些奇怪的衣服,迎合她的怪趣味,紫末要上班,总不能穿着母亲送的那些衣服去开会,见客户。那时,他只觉得这是小事,不理会就好,谁想得母亲不愉快,总向紫末发难,婆媳关系越来越僵。
      他一直认为,他与紫末的婚姻中最大的问题是因为她爱着准扬,对自己却没有友情之外的任何感情。
      然而,婚姻不就是生活,生活不就是小事汇集,不就是应当以小见大,知微而见著么?
      他懊悔地将脸沉进水里,又扬起头来,站立起擦净身体。
      客厅只有江美韵,她坐在沙发上给童童织毛衣,神情平和,状似消气了。
      “紫末呢?还没出来?”
      “早出来了,在童童房间呢。”
      自辉和紫末吵架时,童童早在床上翻过了几个身。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原木色儿童床的床头挂了一只塞得鼓鼓的长圣诞袜,地板上还零零落落地摆着崭新的玩具。台灯射出的昏黄而温暖的灯光,照着童童无忧的睡脸。
      江紫末坐在床边,抚摸着童童浓密的头发,柔软得不可思议。小嘴抿着,双颊红扑扑,肉嘟嘟的,江紫末知道他长大后颊上的肉都会消失,成一张刀削的瘦脸,头发会剪短,长得跟准扬一模一样。
      当初,准扬跟她说:活在世上,我最后的奢求就是能看到我的宝贝出生;如果不能成全,也希望他一生无忧无虑。
      准扬在世,唯一在乎的人就是她跟孩子。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有人嫌弃童童,不会有人说童童滥竽充数。
      那么多个深夜,她偷偷坐在童童的床边,想着他的亲生父亲,怀疑着与自辉结婚的决定是对的。为了童童的户口,为了他有一个健全的家,拖累了自辉一生。如果早些离婚,自辉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被伤害了?
      可怜的孩子,即使自辉将他视如己出,她仍是会自私地想,如果准扬活着有多好。
      童自辉推开门,看到的便是紫末看着童童无声垂泪的一幕。
      他脱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走到紫末身前,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
      紫末顺势将脸埋进他的胸腹,圈住他的腰身,毛衣里逸出幽幽的啜泣声。
      就这样拥抱,一个人背窗站立,一个人埋头低泣,只有床上的小人儿睡得无忧无虑。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她闻言抽泣得更急促,仿佛是万般情绪一波接一波涌上来,应接不暇,顾此又失彼,最终胸口只剩一种酸胀的疼,在他轻柔的拍抚下,戛然而止。
      当一个人可以一直保持乐观的情绪,那是因为人生的苦难从未开始。江紫末至今才明白,她的失忆并不能结束万难,不论是她和自辉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是夫妻俩与孩子未来的生活,都将充满着重重的困难,拨云见日,而日头也终会垂暮。
      支撑着自己幸福地走过一生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欲退缩时反而挺进的决断,正是萎靡时反而振作的精神,与流泪时反而微笑的人生态度。
      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
      她江紫末现在虽然难过得想死,心中却亮如明镜,这绝不会是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次困境,倘若不设法迈过去,那往后将情何以堪?
      离开童童的房间,江紫末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她坐在床边,自辉倚着梳妆台,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我喜欢他,就跟他相爱。”
      这么多年,她头次试着不避不讳,排除了内心的自卑与愧疚,敞开心扉与自辉谈起准扬,“反正我还年轻,即使明白最终的结局是他离开人世,对我漫长人生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失恋。很多分手的恋人,即便是都还健康的活在世上,一生也未必能够再见上一面。何况他那么爱我,又那么需要我,我哪有道理退缩,弃他于不顾?我和准扬都不是会那种会把凡事都考虑得很周全的人,哪怕后来的我那么痛苦,然而与他相处的每一天,对他笑,对他哭,吼他,骂他,跟他吵架,跟他冷战,这样天天陪着他,一刻也不离开他的视线,他走了,不会遗憾;我伤心,也不会后悔。”
      “我相信,你跟准扬那时都将他病危抛之脑后。”
      紫末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没有愚蠢地期待奇迹出现,平静地接受他会死的事实,把自己能付出的感情都付出了,因为准扬也是如此。只是,当他真正要离开了,躺在无菌病房里,瘦弱成枯柴,一个人静静地等死,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害怕,他不想走,我更不想放他走。”
      她顿一顿,咽回到嘴边的低泣声,“我见过同学失恋后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里不睡觉躲在被子偷哭,醒过来对别人不厌其烦地说自己的心痛,很痛——可是,没有人对我说过,当亲眼见到爱的人离去时,自己的脖子也像被人扼住了,如同有把刀刃划过颈喉,血液汩汩流出,流了很久很久,血流干了,一滴不剩,无论你再怎么挣扎,最终就是死了,再活不过来。”
      没人明白他入梦来,心为之惊喜若狂;也没人明白醒过来时,对着四周的空无失望得颤抖;双手把胸抱得再紧,也还是会冷;娱乐节目再好笑,也还是会哭;眼睛明明睁得很大,也如同沉睡着——
      那是一种如何努力也会被化为徒劳的悲痛。
      “可是,你却以为我是故意。你揽下我这个麻烦,总以为遗忘只是时间的问题,日复一日,我走不出来,你开始不耐烦。你甚至认为我的情绪对童童的成长会有不好的影响,一个不能照顾自己的人,是没有能力抚育一个孩子的,”她抱着肩,微微发抖,“的确如此,我一见童童就会伤心,会难过。可难道那不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吗?也许我看得久了,难过的次数多了,就能真正面对悲伤了。为了跟你证明我有生存能力,证明我是一个正常人,我打起精神去上班,当我能处理好一件工作时,回到家说给你听,希望你认同,你的态度却是冷嘲热讽,认为我有心思工作,却没心思照顾你和童童。总之,我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做你都不认为我已经走出过去那段悲痛。你先入为主的判断,我与准扬的感情太深,又一次次的画地为牢,自以为是的误解我,并自作主张的让自己失望,绝望。好多次,我都为自己拖累你而感到愧疚不安,对你的话言听计从,你不让我接近童童,我不接近;你不让我难过,我在你面前表露任何情绪;等心真正麻木了,我也不想再讨好你,随你怎么说,怎么指责,都无关紧要了。”
      童自辉沉默的听着,目光仔细端详紫末的神情,眉目间的痛苦和沮丧让他真正明白,这些年来,痛苦的不是他一个人,失望的也不是他一个人。紫末的自卑和愧疚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一直以为她为准扬冷漠到无视他的等待和付出。从未想过,处以紫末的立场,那个结婚的理由,如何能让她与他平等处之。
      他自问,结婚的决定真的完全是为了童童吗?未必,这种话可以偶尔骗骗自己,却不能想得过深。因为他并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心底深处,他是那么的希望紫末能忘记准扬,能像爱准扬那样去爱自己。
      所以,他被蒙敝了,一方面付出得吃力;另一方面又抱怨紫末无所回应。
      他走过去,手掌有力地揽住她的肩膀。
      “对不起——”
      某种时候,能说的话只有这三个字。
      “为什么那时候不对我说?”他问。
      她抹掉眼泪,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们之间,复杂得不是沟通就可以融洽相处的。”她笑,“失忆真好,如果不是失忆,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爱上你。”
      他抿唇,面色透露出隐隐的担忧,“那现在呢?你想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又要——”
      “我仍没有完全想起,”她阻断他的忧虑,“我想,也许某些事可能永远都会想不起来。不是因为身体受伤的原因,一个健全的人也会失忆,因为有时间的关系,也因为一个人的大脑能储藏的能量有限。”
      爱得再深刻又如何,谁能敌得过时间?谁能敌得过变故?她的悲哀不在于遗忘了回忆,而在于遗忘了相爱时的感觉。
      当原来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最初心理上那些感受和体会已淡薄,这是连她自己也无法阻止的。
      自辉显然还有些不敢置信,紫末怎么会忘了准扬?怎么会?莫说她,连他自己都耿耿于怀着,可是,她既然都想了起来,又为什么丝毫不感到痛苦?
      “一个人能记住另一个人多久?”紫末问,“连父亲,我也淡忘了。”
      她垂眸,看着手心,声音中隐含一抹淡淡的悲哀。
      自辉心有震动,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会永远陪着你。”
      轻描淡写的承诺,说出来似乎不具任何份量,却是此刻他唯一想说的话。他不若紫末,没有过亲人挚爱离去的经历。前半生,或许有那么些看似重要的人,然而,他记住的又有几个?就连准扬,也是因为紫末七年如一日,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刺痛他的心,才会一直记忆犹新。
      准扬曾说过,多年以后,当无人再记得他,那时,纪准扬就真正死了。
      他的神情没有不甘,没有悲哀,没有留恋,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虽然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残忍。
      倘若,他童自辉不能日日陪着江紫末,某一天,他和她退出彼此的生活时,也在对方的记忆里退出。
      到此,方感到恐惧,若真正失去了江紫末,也失去了童童,他要如何日复一日地过完一生?
      不自觉的,已经将紫末揽进了怀里,静静的依偎着,未来,依然模糊而渺茫。童自辉只知道,在这一刻,为自己留住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chapter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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