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世录》雪如暖

34、断斋

　　夜深城寂，人眠正酣，更夫挑着灯笼行走在街巷间敲响四更。

　　凤府，主屋灯火煌煌，采薇动作娴熟，手脚麻利为凤行祉穿整朝服。

　　凤行祉道：“自今日起，给她送的三餐不得有素菜。”

　　采薇手上系玉带的动作微顿，随后答道：“好。”

　　寅时四刻，凤行祉出门，车夫早已赶着马车候在门外，麓隗亦候在车旁，凤行祉登上马车。

　　天光未明，车轮滚滚轧过翾虹道。

　　墘元门前，泰半官至，绯紫参杂，三五成群，相互寒暄。

　　但听车轮声近，众人纷纷侧首，见其朱色轮幡，忽收说笑，气氛陡变。

　　凤行祉走下马车，缓步近前，打招呼道：“苏大人，早。”

　　苏筵礼冷哼一声，甩袖向右方走去，站在墘元门下，一众武官纷纷到他身后列队。

　　凤行祉亦走到墘元门下，停在苏筵礼右手侧，各文官自行在他身后成列。

　　卯正，金钟鸣响，墘元门开，文臣武将，两列并行入宫，肃立于觥光殿上。

　　未几，总管太监韩引高唱“皇上驾到”，满朝文武臣工下跪，山呼万岁，章龙绍抬手，温声道：“众卿平身。”

　　礼毕，户部尚书钟钲玤出列道：“皇上，今晨得报，日前天降甘霖，玈城久旱之困得解，百姓皆喜极而泣，直呼皇上福泽深厚，天佑吾国!”

　　凤行祉出列道：“皇上，玈城屡受旱灾，湢城常有洪涝，臣提议于西南部兴修水利，则可化被动之局，自主调配水源，使百姓免遭旱涝之祸。”

　　工部尚书孔风乶出列道：“皇上，水利工程浩大，所费甚巨，劳民伤财，实非良策!”

　　凤行祉接道：“地方每出旱涝，朝廷拨款赈灾之资岂止千百金?纵然国库雄厚，以拨款解灾困亦非久长之计，毁物伤财事小，倘有百姓因之殒命，噬脐何及？”

　　殿中一时无人言声，御座上章龙绍开口道：“每逢汛旱两期，百姓常受困厄，苦不堪言，此次玈城旱灾虽因及时雨得解，然则，及时雨可遇不可求，修建水利虽工程庞大，却可绝旱涝之患，终将惠及百姓，准凤卿所奏。”

　　兵部尚书余渂出列启奏道：“皇上，当下澧祗国与象户国交战正烈，我国当居安思危，我动敌应强过敌动我应，臣提议增派二十万兵马分别驻守羟弋关及阆苂关，以防其中一方乘胜入侵。”

　　章龙绍道：“众卿以为如何？”

　　光禄大夫奚郅暔出列道：“臣认为当此紧张局面，增兵反而刺激彼方，徒引战火。”

　　怀化大将军危嶔道：“增兵一来可巩固边防，二来可令对方有所忌惮，末将支持增兵。”

　　太常寺卿包偕侁接道：“我国堂堂礼仪之邦，动辄言兵有失君子风范。”

　　兵部左侍郎冯焻道：“增兵是有备无患之举，一旦对方发起突袭，我方亦不至落入被动!”

　　觥光殿中众臣发言声此起彼伏，赞成与反对，各自立场鲜明，相持不下。

　　章龙绍静听良久，望向下首左侧，问道：“凤卿以为如何？”

　　凤行祉道：“我国非弹丸弱国，他人岂敢随意觊觎？况我国与澧祗国已签订通商协议，建立友睦邦交，因此，臣以为我国只需不懈边防，静观其变即可，无端增兵会引人猜忌，以致邦交紧张，且增百姓恐慌，徒令民心不安。”

　　章龙绍又问：“苏太尉？”

　　苏筵礼道：“臣亦不支持增兵。”

　　章龙绍沉吟半响，扬声道：“如此便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礼部尚书薛刔出列道：“原定由古溯忞大学士为春闱副考官之一，奈何世事无常，今古大学士身在丁忧之期，不知可有合适人选补缺？”

　　刑部右侍郎任茡永出列道：“臣举荐凤行祉凤大人，凤相惊才绝艳，诗文……”

　　未待他说完，苏筵礼即扬声打断：“臣反对!春闱考官乃为朝廷甄选良才，其职任重，应由厚德品端者当之。凤大人行事乖张，飞扬跋扈，不容异己，残暴嗜杀，岂能领此大任？”

　　苏筵礼语气激越，憎恶之情溢于言表，殿中一时无人出声。

　　章龙绍开口道：“苏太尉可有举荐人选？”

　　“臣举荐翰林院掌院学士曹圻祌曹大人，曹大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温良敦厚，公忠体国，堪为天下学子榜样，当入此选。”

　　章龙绍继而问询：“凤卿？”

　　凤行祉答道：“臣附议。”

　　章龙绍随即宣布：“曹圻祌，便由你出补副考官，与仲稆、薛刔共同主持今年春闱。”

　　翰林院掌院学士曹圻祌出列跪地：“臣领旨。”

　　此事议毕，礼部尚书薛刔复又出列道：“圣寿节将近，太后素来敬佛，臣提议请四方高僧入都中讲佛法。届时万僧来朝，共贺华诞，既彰盛平，又可得太后开颜!”

　　章龙绍回复道：“去岁多事，民生艰难，太后恤国，不欲兴师动众，今年圣寿节一切从简，只行家宴，不必铺张。”

　　巳时，早朝方散，凤行祉、钟钲玤、孔风乶留殿议事。及至出得觥光殿，凤行祉又回中书署处理公务，午餐亦由麓隗送至中书署。

　　直至日头西落，凤行祉才自中书署出。

　　他回到府中，采薇伺候着换下官服，穿上便服，一袭蜀绣卷云纹白袍，风采皎然绝世，采薇低头为他系腰间玉佩，忽而开口问：“少爷今日在何处用夕食？”

　　“自然是平日在何处吃就在何处吃，为何有此问？”

　　采薇默了默，并未答话，只道：“我去让人上菜。”

　　凤行祉亲自去酒室挑了一坛酒，托着酒坛回转，采葑及采荛二人正上完菜退下，他目光落在桌上一道菜，饶有兴致问采薇：“这是新菜式？”

　　碧玉瓷碟中菜肴形如鳙鱼，上圆下扁，橄榄大小，合共五个，并尾为圆，色呈金黄。

　　采薇夹起一个放进他面前的白瓷碗中：“今日闲来无事琢磨着做的，少爷尝尝。”

　　凤行祉拿起象牙箸，夹进口中，酥嫩合度，味鲜多汁，似酸还甘，绕齿不去，他又下筷夹了一个，不吝赞美：“味道很好!”

　　凤行祉抬左手拍开封泥，提坛倒酒，采薇在一旁布菜，忽听得他问：“今日送去的荤食，她吃吗？”

　　采薇如实道：“早上送去的鸡丝粥没动，午间送去的荤菜也未动，只吃了白饭。”

　　凤行祉听罢，淡淡道：“传令下去，只要她一餐不开荤，西苑就断粮一餐。”

　　“是。”

　　正当此时，南苑方向隐有木鱼声不合时宜响起，采薇不由转望身侧之人，只见他默然陷入木鱼声中，神色温柔，似有无奈，又似有怀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