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渡》小可koko

1、大海和他

　　乌云遮阳，狂风从海的那端上来胡乱吹打着周峙家里的二层小白房。
　　此时已经晚上七点，仲夏的热风已经褪去，随即到来的是一阵阵阴冷的风。
　　风卷残云，白浪掀天。

　　周峙穿着一双有些褪色的粉红色橡胶拖鞋，上面的小兔子被她自己抠了出来，留下一个坑，然后跑出房里。

　　沙子被周峙踩出几个脚印，脚印却转眼被大风吹乱了，还有一些沙偷跑近进她的脚板下。

　　周峙看着昏黑的天空与远处波涛汹涌的水面相接，心中徒生一抹担忧。

　　长川岛四周环海，天气自然阴晴不定，今天岛上唯一的广播站宣布台风来临。此刻周峙盼着他们回来。

　　风愈来愈大，吹得海浪一阵一阵，白色的浪花一点点吞噬沙滩。

　　周峙把鞋留在海滩的石阶边，光着脚跑进海里。

　　她想看得清楚些。

　　不料雨水已经砸落，一颗一颗用力打击着沙滩上绵软的沙子，发出点点的撞击声。

　　她着急得不得了，后面梁金芹大声喊着周峙的名字。

　　周峙回过头去，撇开被风吹得飞舞的头发。
　　冰凉的雨水打在她的背脊上，她却丝毫不觉。

　　“奶奶，爸爸怎么还没回来，爸爸呢？”

　　梁金芹过去摸了摸周峙的头发：“不急，你爸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啊。”

　　周峙说着，突然攥紧了眉头：“奶奶，可是秋雨姐她爸爸……”
　　她看见那一天，林秋雨在自家门口等了很久，光线暗淡下来，海面逐渐模糊不清。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没有若隐若现的粼粼波光。

　　“怕啥，你爸技术好着呢，当年呀就他开船最厉害。”

　　话音落下，远处驶来一艘蓝底大木船，船网密密麻麻堆在船上，后面跟着是一些几吨的小货船。

　　船影越来越清晰，漂浮的灰色的云在摇晃。

　　一位穿背心的中年男子赤着脚喊：“囡儿！爸爸回来了。”

　　周峙激动地挥挥手，船一停靠，船员还没下来，周峙就利落地爬上船了。

　　她跑过去对周朔成说：“爸，下次不能这么晚回来。”

　　“那你问问台风同不同意。”周朔成打趣地说。

　　周峙在的小渔村叫南村，处在长川岛最南部，故得此名。
　　南村的居民常年打渔为生，自从1994年国家加大扶贫，到如今已经15年，长川岛居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修建了两侧防波堤，以及政府安排海上就业，尤其是渔船贸易。
　　周峙见到爸爸回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便赶紧回家处理被雨淋湿的衣服了。
　　梁金芹拿毛巾帮她擦了擦淋湿的头发，一边说：“小心你又得感冒了，水还在烧着呢，还得再等一下。”
　　“囡囡，一会洗完澡，拿着这束荔枝去给小月。”
　　这是最早一批荔枝，隔是周峙的伯父去外经商带回来的，到了家里满满一箱也就拣剩两大袋了。
　　小月是奶奶对秦月的昵称，周峙摸着头发，点了点头。
　　周峙提着水桶进去洗澡，在里面没一会就出来了，洗澡的速度快到林金芹常常问她有没有擦香皂。
　　“奶奶，我去了！”周峙提着一袋荔枝走了。
　　她穿过村里的水泥路，以及不那么亮堂的老路灯，经过过种有樟树的门前时，难得往里面看了一眼。
　　林奶奶的屋子里亮堂堂的，她的屋子装修得漂亮，是周峙从未见过的样式。
　　林奶奶人好，周峙和秦月经常去叨扰她老人家，每次老人总会笑吟吟地拿出她们没有见过的好吃玩意出来。
　　奇怪的是，林奶奶每天九点熄灯睡觉，刚刚出门时大约九点二十分了。
　　周峙没来得及想那么多，秦月家就在几米外。
　　秦月父母都在安城工作，因为怕没时间照顾她，无奈把她留在南村，主要是秦月自己不想去。
　　她那时候求了一个星期，说她14岁能够照顾好自己了，况且在安城或许读不上书。

　　秦月打开门时，看到头发湿漉漉的周峙，即使没有月光依然觉得白净可爱的脸颊正在欢笑。
　　“诶呦喂，大小姐出什么事了，头发都没吹呢。”
　　周峙一屁股先坐在沙发上，然后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木制茶几上：“当然是给你送荔枝啊。”
　　“我和你说，林奶奶居然还没睡啊，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一次。”
　　“你也不去问问？”
　　周峙拍了一下秦月：“这么晚了还哪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啊。”
　　秦月剥开一颗荔枝，想了一会才说：“我好像记得，林奶奶说过她有个外孙在安城的，好像过两天要来，明天还是后天来着？”
　　周峙听到后不免有些惊讶，毕竟岛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客到访了，她问：“那他是要长住在这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周峙心里暗暗想，林奶奶的孙子是不是像林奶奶一样，温柔体贴。
　　忽而窗外雨又下起来了，空气中满是湿意，哗哗啦啦地打在水泥地上。
　　“看来台风还没过，林奶奶的樟树又要掉叶子了。”周峙发自内心感慨。
　　“差点忘了这茬了，台风天你还跑出来，雨下小点再回去吧。”
　　周峙点点头，双眼看着窗外，不一会拉着秦月到窗户边，伸出手接雨水。
　　“你还真幼稚。”秦月忍不住吐槽，可是手也和周峙一样，伸出去了。
　　周峙很喜欢雨在手背上砸，因为风刮的大，雨已经是斜着落下的了。
　　平心而论，她不讨厌雨天，只要她的家人出海时安全。
　　想到这，她垂眸，看着窗外斜雨打在地面上，打在泥墙上。

　　秦月突然出声，扯回她的思绪：“诶，你看林奶奶怎么出去了，雨还挺大……”

　　周峙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暗暗感觉好像有什么事。
　　她叫上秦月拿上雨伞，追了出去。
　　林奶奶拿着手电筒，一双雨鞋走在水泥路上。
　　“林奶奶下雨天一般都不出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穿雨鞋呢……”秦月喋喋不休。
　　由于雨大，周峙和秦月两人一把伞，走得不算快。
　　“林奶奶！”她们一同叫道。
　　林奶奶回了头，步伐轻快地走过来：“两个小姑娘怎么出来了。”

　　“奶奶，我们就想问您，您下雨天出来干嘛呀，我们在窗户看见您出门了。”
　　林奶奶将手电照在路面上，可以看见雨砸入水里的点点波纹，周峙的雨伞是单人伞，而且出门匆忙没等秦月找到伞，两人共用雨伞多少有点挤，雨水就砸到她半边胳膊，她穿的是纯白的无袖棉麻衫，水珠就顺着胳膊流下来，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悄悄问秦月：“你淋到雨了吗？”
　　“没有啊，你这伞看起来小，容量还是挺大的嘛。”

　　你倒是没淋到。她心里吐槽。

　　林奶奶还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于是刚好解释的嘴停住，又说：“峙丫头可以到我这里来，我这伞大。”
　　秦月马上接话：“不用奶奶，我们没淋着。”秦月就这样挽着周峙的手。
　　周峙无奈笑笑：“月月，我还是和林奶奶一起吧。”
　　秦月还没想明白呢，不远处的海上照来一束亮光，照得海面上的浪花清晰可见，周围乌黑的小山默默低吟着，承受雨点的冲击。
　　林奶奶马上牵着周峙走向沙滩去，她步履很急，周峙大概也猜到了。
　　“是奶奶您的亲人回来了吗？”
　　林奶奶多年独居，每到寒暑假时便去安城，可她不愿久居，于是又阔别女儿回到长川岛，独自安享晚年。
　　“是，我们峙丫头可真聪明。”
　　周峙有点好奇尚异，跟着林奶奶的步履。
　　林奶奶说，她许久没见孙子了，他很好相处，叫周峙以后也要常来。
　　她们很快到了沙滩上，沙滩的沙子吸了水，走在上面像走棉花一般。

　　周峙抬眼看过去，是一艘私人游艇，船上下来两三人，灯光晃得她眼睛迷糊。
　　恍恍惚惚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游艇前面的灯光，朝着这边走来。
　　因为逆着光，周峙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影瘦削又高大。
　　林奶奶在一旁招手，手电筒的一小束灯光照在他身上，随后转到上身。手电筒将纷飞的雨丝照得一览无余，而透过雨丝，是少年干净的瞳孔，静静地沉寂在夜色中。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伞柄，戴着一个银戒，乌黑的碎发被大风吹得有些凌乱。
　　周峙说不出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他的眉眼很细，五官线条清晰，棱角分明却没有太多攻击性，只是让人觉得，不敢接近。
　　他笑了，却是很淡默。
　　周峙觉得，他大概没看见自己，于是又跑过秦钰的伞下去了。
　　林奶奶来不及挽留，对身旁的少年说：“这都是我们同村的小姑娘，你以后和她们多玩玩……”
　　他若有所思，朝周峙和秦月这边点了点头。
　　林奶奶很亲切地扶了扶他的肩，他还是那样笑着。
　　好相处到是没有，她只看见冷漠的疏离。

　　雨停了。
　　他们在拐角的樟树下没了身影，可她依稀听得见，行李箱的滚轮滚过地上的水而发出的声音。
　　樟树被雨打下一片叶子，可它不生气，只是轻飘飘地在空中旋了个圈，然后落到地上的一滩水中。

　　那天晚上，周峙在床上想。
　　林奶奶叫他什么来着……
　　“阿六……”
　　他叫阿六。
　　那个仲夏的雨夜，周峙和他的意想不到的相遇，成为她一生难忘。
　　就像手无法遮挡住阳光，周峙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