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梦 ...
-
“甚尔！”
庭院中的惊鹿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唤回了发呆之人的神思。
有人在拽他的腰带，力道虽小却毫不客气，甚尔塌着眼皮，纹丝不动，只是抬手精准地按住了对方雪白的脑袋，“别闹，小少爷。”
“甚尔你在这里发什么呆？”五条家的小少爷双手抓住成年人的腰带，颐气指使地说道，“你不是应该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吗？”
“你觉得那些家伙会让我跟在你身后接受叩拜吗？”甚尔反问他，依旧坐在原地没动。
“我管那些家伙怎么想，”年少气盛的五条少爷扬起下巴哼了声，他跪坐在廊下，抬头看着自己高大健壮的保护者，“我是未来的家主，他们都得听我的，我说你可以列席，你就可以——快起来去履行你的职责！”
那双动人心魄的苍蓝眼瞳中倒映着黑发男人的脸，五条悟的目光专注且期待，仿佛他所在意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甚尔看了五条悟片刻，嗤笑了一声，大手扣住白毛小崽子的脑袋拧了一圈，迫使对方的身体也跟着踉跄转向：“我今天哪儿也不去，现在，吃你的生日蛋糕去吧，未来的家主大人。”
甚尔铁了心要在院子里自闭，撒娇撒泼耍赖多般尝试未果，已逼近参见的时辰，五条少爷只得气鼓鼓地离开了。
今天是五条家六眼神子的生辰，也是他被正式定为五条家下任家主、受阖族参拜觐见的日子，甚尔虽然是看护着五条悟长大的保护者，却也是外人，更是咒术师们所不齿的“天与咒缚”，自然不能出现在那种正式的场合。
本以为能偷得半日清闲，没想到小少爷脾性上头起来竟然这么难缠。
——还好最后把人打发走了。
在那小小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甚尔塌下嘴角，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生来便自带束缚，以某种牺牲为代价，将代价同比置换到另一种能力上，乃至于那种能力的阈值远远突破了本来原有的上下限，这便是“天与咒缚”，是“天”给予的一种“等价交换”。
而甚尔是个彻彻底底的反向“天与咒缚”。
他出生在咒术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且是上代家族嫡系血脉的第二代旁支，却没有遗传到任何相关的力量，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属于禅院甚尔的所有天赋咒力和术式全部被“天”撷取，以此为代价，“置换”成了他那宛若怪物般的肉.体强度和阈值几乎等同于“无限”的对异抗性。
天与咒缚不常见，但也不算稀少，但像甚尔这样完完全全的被彻底“换”掉所有血脉力量的天与咒缚，自有记载以来，也仅他一人而已。
禅院家的怪胎，耻辱，废物。
在被“置换”成肉.体强度的力量还没有被发掘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称呼甚尔，而在有了自主分辨的能力，知道了自己处境之后，甚尔却靠着这天予的束缚，开辟出了另一条独属于自己的修炼之路。
有意识地藏拙让甚尔在禅院家的生活一直古井无波般地平静，在躯俱留混日子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一个重磅的消息砸了下来——
时隔几百年，六眼重新降临五条家，咒术御三家的权重乃至整个日本神道侧的势力，在神子出生的那一晚，无声且迅速地重新洗牌了。
欣喜若狂的五条家小心翼翼地将落地便拥有了一亿悬赏的神子重重保护了起来，直到三岁的生日才被放出来见人，出于好奇，甚尔隐匿了气息，跟着禅院家的人跑去五条家围观了。
那双眼睛可是吓退了无数想要赚那一亿的诅咒师呢。
彼时的甚尔敛息功夫已然大成，只要不漏出杀气，就算贴在御三家家主的背后，也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他坠在一群禅院家的高层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五条家，禅院家的人被引进了待客的房间，甚尔站在五条家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听着两家人打机锋，回身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瀚海苍空般的蓝眼睛中。
绚丽的虹色光芒在那双眼瞳中一闪而逝，甚尔的心中猛然一悸，脸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惊愕。
瑰丽到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湛蓝瞳孔中映满了独自伫立在庭院中的高大身影，再无一丝缝隙能装下其他，甚尔看到那穿着蜻蜓和服的白发神子盯着自己歪了歪头，抬起手指向他，对身边的侍女说道：“那个‘天与咒缚’，我要他。”
侍女一愣。
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回答，五条家年幼的小少爷不耐烦地丢开她的手，跳下回廊，就这么只穿着足袋跑到了甚尔的跟前，抓住他的浴衣下摆，理所当然且直白到无礼地说：“做我的狗。”
侍女的尖叫声和五条、禅院家人的咒力同时激荡开来，六眼的神子回头冷漠地看了兵荒马乱的众人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踩着的碎石地面，非常自来熟地对着甚尔伸出双手，命令道：“脚疼，抱我。”
甚尔一只手插在浴衣松垮的襟怀里，只塌着眼皮冷眼盯着暴露自己的罪魁祸首看，纹丝不动，半点没搭理这小少爷的意思。
忠诚的侍女大着胆子冲过来，拦腰一抱把五条少爷抢到一边，没有被抱进看中的怀抱里，五条悟气得鼓起了脸颊。
——但他终究还是得偿所愿。
对六眼神子的要求，五条家上下却向来有求必应，禅院家对此也不在意——不过是个天与咒缚而已，虽然拥有着强横到能够徒手吊打所有同龄咒术师的肉.体力量，但在以咒力为尊的御三家里，禅院甚尔却是个上到家主下到仆从都可以尽情鄙夷的存在，传承千年的古老家族将没有咒力的子嗣视为废物，在禅院家的人看来，就算是嫡系的子孙，没有咒力的甚尔连为禅院家延续后嗣的资格都没有。
但废物利用还能讨好五条家的神子，这简直是天降的好买卖，理所当然地，禅院家连个磕巴都不打地把甚尔卖了。
——说是卖了也不尽然，根本就没要钱，禅院家的当主匆匆从前院赶来，简单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直接剥夺了甚尔属于禅院家的姓氏，当场把人送给了五条小少爷当生日礼物。
禅院甚尔变成了甚尔，甚尔是五条悟的狗。
没人会在意狗的想法。
向后躺倒在回廊上，甚尔出神地看着自己口中呼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真可怕，这才过去多久？他在五条家竟然都住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快要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重物划过榻榻米的响动，侧过头，甚尔看到五条悟去而复返，手里还拖着一振……太刀？
五条家的少爷从小被精心科学喂养，营养均衡充足，反馈到身体上便是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但就他这个年纪而言，拿起一振装配着整齐半金属刀拵的沉重太刀，还是有点吃力。
甚尔躺着没动，就这么颇有兴味地看着小少爷连拖带抱地将那把太刀扔在他身边，才开口询问：“生日礼物？谁送的？”
五条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脚将那把刀往他的方向踢了踢：“看看。”
甚尔坐了起来，单手轻松地拿起那振刀，一手握住刀柄，拇指一推。
下一刻，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看到他的表情，五条悟得意地说：“怎么样？”
“是把好刀。”甚尔粗略扫了眼这一小截刀身便知道这是把难得的杰作，他干脆将太刀整个从鞘中抽了出来，刀锋向上，迎着冬日黯淡的日光，仔细观察，“这个刃……磨过，原本是大太刀吧，颜色泛花，锻造的时候杂质没去掉，这种手艺的话，是古物啊。”
五条悟矜持地扬了扬下巴：“继续。”
甚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利落地还刀入鞘，反而言简意赅起来：“鬼丸拵，梅钵纹——加贺的前田家有麻烦事求到五条家了？”
“分家惹了事，求到主家来了而已，”没能难住人，反而被看出了端倪，五条悟啧了声，学着甚尔的样子盘腿随意地坐在了地上，却因为没开无下限而被冰凉的木地板冻得一个激灵：“嘶——”
“开你的术式。”甚尔随手把刀放在一边，从小少爷屁股下面扯出被压住的和服下摆，盖在他的腿上，顺手把跑歪了的足袋正了正，五条悟嘟嘟囔囔地顺着他的动作起身：“有你在，开什么术式。”
远处传来侍女焦急惊慌的呼唤声，甚尔手下动作一顿：“偷跑出来的？”
五条悟狡黠一笑：“根本没去。”
“……”能耐的你，仗着整个五条家上下没人敢打六眼屁股就作妖的熊孩子。
又有两名侍女加入了寻找，呼唤声里几乎带上了哭腔，甚尔一副老大爷冥想状，双手拢进袖子里权当没听见，倒是小少爷没两分钟就坐不住了。
“喂，甚尔，”五条悟不耐烦掏掏耳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己的狗，“你的生日是月底吧。”
并不是疑问句式，只是确认，甚尔倒是有点惊讶了：“听谁说的？”
他出生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但因为是天与咒缚的关系，他从来没过过生日，要不是五条悟今天提起来，他都快忘了自己出生的日子了。
“月底开始的家祀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初，我出不来，”五条悟绷着脸凶巴巴地说，看在甚尔眼里根本和奶猫哈气无疑，小奶猫拿爪尖踢了踢那把太刀，“你的生日礼物，给我收好了。”
说完，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五条悟回身大步走向回廊的尽头，拉开障子门，语气淡漠地嫌弃那几个因看到他喜极而泣的侍女们：“哭什么？我能在自己家里丢了？”
“悟少爷……觐见……”
“让他们等！”
“……恕……无礼……”
“……我是家主……”
小少爷的声音逐渐远去，甚尔所在的庭院里重新归于平静，惊鹿再次找回了存在感，不紧不慢地磕在石头上，发出令人恼火的敲击节奏。
“……呵，”半晌之后，甚尔突兀地笑出了声，他拿起手边的太刀，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摩挲着刀柄上那明显是最近才新编成的柄卷，甚尔几近叹息般地轻呼出一口白雾，“大典太光世啊……这可真是，值钱的生日礼物。”
落在他的手里，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