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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纵有笙歌亦断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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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默梨知道与老人沟通不了,赌气似的不再言语。惦记着绣坊的事情要做,她没一会儿便跟老人打了声招呼,往绣坊跑。
到日上杆头之时,苏默梨才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和林韦邦一起回去吃午饭。
林夫人这两日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她一大早就奔出去见姐姐的事还耿耿于怀,一直没给她好脸色,未了,还突然宣布从今往后不再打理绣坊之事,把当家之位让给林韦邦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家安心监督林韦兴读书,同时还对苏默梨吩咐,从此没有她的允许,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只得在家中做绣活。
苏默梨对林夫人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无所适从,一直在心里自我安慰,但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觉得林夫人变了。
之后的几天,林夫人果然每日都监督苏默梨是否有背《女四书》、《列女传》,并且不让她出门,直接把绣坊的绣活拿回来让她在房里做。
这一天,林夫人正在午睡,苏默梨刚好把手上的绣活做完了,想叫玉竹拿到绣坊去,换些未做的绣活回来,却怎么也找不着她的人影。心里惦记着赶制绣活,她没一会儿便把林夫人的吩咐抛诸脑后了,瞒着林夫人独自出了门。
只是出去一会儿应该没事的。娘起码要半个时辰后才会醒……一路上苏默梨侥幸地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绣坊,恰巧听到林韦邦正和监工说话。
“松霞还是没来么?李婶,你到底有没去她家看看她的情况?”林韦邦皱着眉道。
“少爷,您就别再盼了,她不会来了……”身材臃肿的妇人声音尖的有些刺耳,给人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林韦邦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嘀咕声,一脸疑惑地问:“她的病好不了吗?”
“少爷,不是我说您,您就别再惦记着了,您借给她的二两银子也别想着从她工钱上慢慢扣回来了……”
“李婶,这是什么意思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林韦邦疑惑不解地问。
“她哥哥为了攒上聘礼钱娶媳妇,把她卖给镇南的刘老爷当三姨太太了。您难不成去找刘老爷要人呀?”
“什么?”
林韦邦瞠目结舌。
而在一旁听着的苏默梨也是大吃一惊。
“少爷,您用不着那么吃惊,您还年轻,这种事见着不多,我活了大半辈子可就见多了,什么典妻卖女的事情没见过。有些人家为了省下聘礼钱,都喜欢买幼女回家养,小时做养女,长大当儿媳……”妇人啧啧道,对这类的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长兄为父,松霞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听凭哥哥的安排。不说她爹娘已经过世,就是他俩还活着,也还是一样对待松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女儿生来就是要送到别人家去的,哪里及男儿宝贝!倘若运气不好,还要把嫁妆钱赔上呢!”
林韦邦的眉皱得更加厉害了,似乎对此事感到不平,但又无能为力,因而有些惋惜。
苏默梨的心情也跌落了谷底。明明天不怎么冷,心却像被凉飕飕的冷风刮过,止不住的寒颤。
妇人依旧没完没了地说着,似乎以为林韦邦会有兴趣了解得详细些:“刘老爷的原配夫人不孕,两个姨娘又净给他生女儿,眼看着他都四十多了还无后,又不愿意过继兄弟的小儿子当继承人,能不急着娶三姨娘吗?松霞他哥怕是从他那得了不少银子,没几日就托媒人说了一门亲事,现在家里张灯结彩的,恐怕没多少日子便要迎新娘进门了!……”
“那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林韦邦问道。
“这刘老爷可能会对她好一点。不过,刘家那两房姨太太身边都有像松霞那般年岁的女儿当后盾,松霞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呀!唉!这都是女人的命,怨也只能怨自己不该生做女儿身……”
林韦邦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李婶,你去见见她吧,跟她说预支给她的工钱不用还了,叫她安心过日子!”
“少爷,您这也太……”妇人似乎对他的仁慈感到匪夷所思,情急之下差点把不敬的话说了出来,话到嘴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心有不甘地去了。
“梨儿,你怎么来了?”
林韦邦正打算转身回账房,突然看到苏默梨正站在自己眼前,眼里不禁掠过一抹讶然。想来是适才被妇人臃肿的身材挡住了,他也没注意,所以现在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找不到玉竹,怕误了时间,所以就自己把绣图送过来了。“苏默梨扯起一抹笑,装作若无其事,却感觉自己笑得有些牵强。
林韦邦似乎知道她听到了他和妇人的谈话,并未像平日一样报以她微笑,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拿进去吧。”林韦邦说完,便率先进去了,似乎需要反思一下。
“好。”
苏默梨应道,神情有些忧伤,为那个叫松霞的女子的命运感到担忧。可是她知道,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就连她自己的命运恐怕都要受人摆布……她不由得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呵,为何生做女儿身?为何这世道对女儿如此不公?
很庆幸,苏默梨回到林家,林夫人还在午睡中,并未发现她私自出门的事。尽管如此,她并未因侥幸逃过责难而释然,依然闷闷不乐,不时走神,扎伤自己,连林韦兴进来了也不知道。
林韦兴这几日一直受到林夫人和先生的监督,一直都没机会跟苏默梨多说一会儿话,知道今天林夫人有些不舒服回房歇着了,所以才偷偷地溜到苏默梨的房里来。
林韦兴见苏默梨的房门大开着,她正聚精会神地绣着绣图,怕打扰了她,便轻手轻脚地避开她的视线范围,慢慢挪到她身后,不声不吭地盯着她,想等她慢慢发现自己。
苏默梨没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依旧后知后觉地忙着刺绣,思绪没一会儿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指尖突如其来的刺痛感,把她的魂拉了回来。
“呃……”
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眉也蹙了起来,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别人握住了,她顿时受惊地睁眼,林韦兴已将她的手指含进了自己柔软、温暖的口中,并温柔地吸吮着。
指尖的温暖刹时让她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脸却因困窘而莫名其妙的绯红一片……
林韦兴蹲在她身侧,闭着眼睛,柔和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睑下是两抹好看的阴影。他的神情无比温柔,似乎怕吓着了她……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让这少年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兴儿……”
苏默梨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困难,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她想把他推开,可手指似乎有些眷恋那被吸吮时的感觉。这令她更加难堪地涨红了脸,推开他又不舍,不推又不是……左右为难,小女儿的情态表露无疑。
还好没一会儿,林韦兴便松开了口,并用自己的衣袖把她指上的唾液擦干净。
“姐姐,在想什么?怎么那么不专心?”
林韦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一脸疼惜地盯着她被针扎了好几个小孔的食指。
“兴儿……”苏默梨有些恍神地唤道,脸上残红未褪,多了几分娇羞之美。
林韦兴抬起头,恰巧与她四目相对,见着她在他面前难得表现出来的娇羞之姿,眼里一阵惊羡,随即再也舍不得把视线挪开,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好一会儿,林韦兴有些狼狈地把目光收起,有些失神地赞叹道:“姐姐长得真好看,让兴儿差点就把魂丢了……”
苏默梨这时已经把情绪整理好恢复了镇静,却因他的这句话脸又红了,不禁有些生气地嗔道:“说什么傻话呢?天天见着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要把魂丢了?”
“姐姐……”林韦兴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嗫嚅道:“如果……如果兴儿真的……把魂丢了……怎么办?”
苏默梨心里蓦生一股不安,脸上一阵滚烫,耳根似乎也被他炽热的目光灼红了。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似被硬物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说你是我哥的童养媳……可是你千万不能顺从娘,不能嫁给哥……”林韦兴继续说道,也是一脸绯红,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和迫切。
童养媳!苏默梨刹时如遭雷击,胸口一紧,痛如刀割,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凝固,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妇人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有些人家为了省下聘礼钱,都喜欢买幼女回家养,小时做养女,长大当儿媳……”
娘,真的是这样吗?泪水在眼眶盈晃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滑落。
“姐姐……”
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林韦兴不敢再说下去,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苏默梨一副神不附体的模样,听到他的呼唤,才一脸木然地拧头瞟了他一眼。
“姐姐,对不起,兴儿口不择言惹你伤心了!”
林韦兴歉疚地道歉,却不知已经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给人带来的伤害,想收也收不回。苏默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他变得六神无主,想说什么话也记不得了。
好一会儿,苏默梨才缓过神来,努力让自己镇静。
“兴儿,你回去吧,娘快醒了……”
“姐姐……”
林韦兴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盯着她,但怕自讨没趣,只好不声不吭地离开了。
林韦兴没走一会儿,林夫人便来了,似乎想来看看她有没有乖乖的呆在房里做事,但张口便问林韦兴的踪迹。
“兴儿,刚才来过吗?”
苏默梨置若罔闻,没有吱声。
“梨儿,兴儿可曾来过?”见她不答,林夫人又问道。
苏默梨违心地摇摇头,怕再生事端。
林夫人也没再追究下去,转而问道:“做了那么久,乏了没?”
苏默梨心底涌起一丝感动,但一想到林韦兴的话,马上又熄了,冷淡地摇摇头。
林夫人搬了张凳子在她的旁边坐下,不再说话,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地看着她刺绣。
见林夫人不走,苏默梨不禁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都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指,可林夫人却似没看见,什么反应也没有。这让她有些纳闷,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拧头去望林夫人……
林夫人的目光正盯着她手上还未完工的绣图,眼神却很缥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根本没留意到她已经停了下来。
林夫人的眼神是苏默梨以往从未见过的,有些悲伤、有些无可奈何,有些哀愁……还有一些是她看不懂的。
林夫人为何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苏默梨很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