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妖的开挂妖生》秋亦书

65、许家一方

　　话音未落，璐儿便听到有什么砸下的声音，忙往身旁摸去，顾不上那黏糊糊的触感，把尚浮龟扶起来，急道：“方才是不是用了你最后的力气？你别乱动！我先带凌笙出去，等你缩回壳里我再把你带出去！先别说话！不然我不好找路！”

　　尚浮龟却还在放狠话，“我说过了，你若再质疑我的话，我就杀了你……”

　　璐儿听出他急促喘气的声音，妥协：“那我求你别杀我，好歹等出去了再动手，我不想死在冰冷的海底。”

　　喘气声倏然停止，而后是一段轻笑声，等笑得差不多，他才道：“你求我也没用，怕是满足不了你的愿望了……附耳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璐儿照做，捧住他的手一直在颤，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怕他起了杀心。

　　“那簇火，找了寂澜……”

　　她大惊，第一反应竟是怀疑，“怎么可能？寂澜怎么会跑到鹿门山去？”

　　没等她接着问，他便换了说辞，“不是寂澜的话……便是他身旁的人……我这回不骗你了，反正骗你也骗不着……本想给寂澜找些麻烦的，看来……又要便宜那厮多活些年了……”

　　寂澜旁边的人？如果他们都顺利逃出去了的话，要么是小八，要么是……檀栾。

　　璐儿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愣瞧着他。

　　“……放火的人离得太远，极为难寻，只能捡着气息最近的那个。”尚浮龟多解释了两句，而后慢慢看向她，眼眸逐渐浑浊，像是集了些污水，“那火花，我离去后不久也会消散……所以你还是早些滚吧，省得又被我骗了……”

　　她听出不对，赶紧道：“你别死啊！小八让我来带你走，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逃命的机会！只要你还活着，我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他仰躺着，头顶是黑沉沉的壳身，再往上，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也是他近乎待了一辈子的地方。他活得够久了，骤然离开也没什么感触，心里有根弦仿佛松了不少，毕竟在死前能看到故友得偿所愿，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爪子动了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双眼也像蒙了层白雾，使劲眨也看不清，只模糊看到一些影子。

　　璐儿本想寻找出去的方法，却见他朝自己招手，沉默着过去了。

　　他把爪子搭在她手心，鲜血顺着滴到她手上，滑腻腻的，又带着股妖物独有的热气，灼得她有些疼。他动作极慢，一笔一划在她掌心比划着什么，停停走走写了好几次，像是生怕被她看出来一样。

　　她不看也知道，写的是一个八字。

　　手掌一直有些痒，却也不敢动，静静让他写完。手上的酥痒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温度降下来，周身寒气顿起，她才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她小心翼翼把他放在正中间，刚要去凌笙那边时，察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自己，她试探性问道：“凌笙，你醒啦？”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她了然，有些苦涩，“凌笙，我不知道要怎么出去了。尚浮龟他，他用真身救了我们，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要怎么做。”

　　凌笙朝她走去，“我们可以慢慢找，别怕。”

　　她身子缩成一团，唯有双手伸了出去，她空洞地望着手掌，点了点头。

　　他分明看不清，却明白她的意思，坐在她身旁，静静问：“你有没有发现周围比先前冷了不少，即便是尚浮龟真身也不能将寒气完全阻拦，但沧坤泽分明是没有秋冬两季的。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海面可能已经结冰了，我们要出去，恐怕只能借助他的真身。”

　　“为何会这样？”

　　“多半是因为水灵，我跟随寂澜他们进来时，被水灵带走了。它们对我没有敌意，只简单把我困在冰棺里，又带我看了看它们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他看向她，“这儿的水灵有一批是从鹿门山过来的，我在冰棺内也看到了你在山里发生的一些事。”

　　他说完这句话又否定道：“不，也许不全是这样，可能由于你们一族的特性，所有的水灵都能有所感知。总之，我试了各种方法都出不来，最后它是自己破开的。”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凭着直觉望着她的双眼，“兴许是你那时也召唤了水灵，它们应声而动，才让我得以脱困。”

　　“但水灵的变动产生了那个豁口，又让宫殿慢慢倒塌了对吗？”她问，随即又怀了一丝希望，“若我让水灵回归原位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他轻声道：“不全是水灵造成的，豁口只是其中之一，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尚浮龟对琼华宫动了手脚。琼华宫藏在海底，本是寂澜的巢穴，这些年被尚浮龟侵占，做一些改动也是难免的，也不难解释密道里为何会有巡视的水波了。许是尚浮龟担心有一日会有外族入侵，便让琼华宫受敌后散发寒气，自动凝固这千里海面，以免敌人逃脱。”

　　璐儿闭眼感知了一下，颓然道：“水灵也通通不见了，想必是逃出去了。”

　　“它们一向溜得快，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必强留。”他站起身，想起什么来，“不过你方才给我喂的丹药，是驱寒气的，刚刚吃下去后，人差点被烧化，以后可不能随便给人喂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好了知道啦，当时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以后肯定不会了。”

　　他无可奈何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相同的药丸，掰下一小块让她含在嘴里，嘱咐道：“千万别吞下——别吐啊！”他忙伸手接住她吐出来的药丸，斥道：“不好吃也要先忍着，若被寒气侵体，得修养好些年才能有所好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仿佛上一次见到他这么严厉已经过了许多年，她被吓了一跳，发觉他还捧着自己吐出来的碎末，觍着脸便抓着他手往嘴里倒了。眼前漆黑，即便她小心翼翼的，嘴唇还是无意间擦到了他的手指，她察觉后倒没什么大反应，怕倒得不干净浪费了，又伸出手在他掌心里扫了两下，这才心安理得站好，强忍着口腔内的怪味，等着下一步安排。

　　凌笙那儿迟迟没说话，就在她想戳他两下时，他才清清嗓子，蹲下身，沉声道：“我先把尚浮龟真身收好，你去帮着在附近看看吧，找找有没有石块刀剑什么的，如若没有这些，纸笔也行。”

　　璐儿一脸懵，还是照做了。

　　凌笙把尚浮龟收进随身挂的布袋里，而后便在指尖燃起一团火。

　　正摸黑摸得艰难的璐儿冷不丁被这火光刺激到，颇为气人地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便跟她一起找起来。

　　这龟壳真身不算很大，里面能用的东西也十分有限，除了一些碎石柱和礁石外，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凌笙并不意外，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分别插上无休和放上一块有些大的礁石，而后又让璐儿把月怜取下来，变成镰刀，横放在无休的那个圈里。做好这些后，他还重新找了个地方，让璐儿坐下。

　　璐儿哪儿坐得下，看他一顿捣鼓，一头雾水又不敢打扰，只能先在那儿站着，以免踩到什么东西了。

　　凌笙余光瞥见她坐立不安的，有些好笑。他把一些用不上的杂物搬到龟壳边缘，确保这些东西不会乱动后，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接着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道法阵，符纸上什么都没有，却在他贴上去时，骤然消失。见起了效果，他又在头顶处贴了一两张，而后便把指尖的火光丢到地上，那火顺势在法阵外形成了一个火堆，照得法阵光芒大盛。

　　“别乱动。”在发动法阵前，他回头提醒道，“就待在那儿，免得被石块砸伤。”

　　璐儿点头照做，还不忘发问，“什么石块？”

　　凌笙还未回答她，脚下的土地便开始震动，她忙不迭扑倒在地，朝凌笙看去。他正站在方才画的圈前，垂眼念决。地面震动得有些奇特，与先前毫无规律的颤动不同，这一次好似在有方向地朝某个地方浮动，但外部早已被冰封，动一下便颤三下，颠簸得很。

　　他浑不在意，注意力全然放在双手上，抽空看了眼地上的阵法，察觉龟壳上升到一定高度后，便控制无休，有条不紊地寻找便于前行的路线。对如今的海面而言，自是没什么方便不方便之说的，只能尽量找冰层薄的那一处，即便离岸远些也不要紧，只要能浮到海面上，就一定能得救。

　　璐儿有些悠闲，他没交给她什么事，她却闲不来，适应了移动的龟壳后，她便把目光放到了地上的阵法。凌笙方才每动一下前，都会看一眼，她其实不太能看懂其中的玄妙，只觉得上面的花纹花里胡哨的，好似群魔乱舞一般，晃动几下更晕了。她竭力使自己冷静，仔细研究起花纹，发觉边缘的符文之类的东西似乎变了些，随着无休剑柄的转动，边缘不同方向的符文也渐渐淡了些，想必起了调整方向的作用。

　　火光一照，隐约能看到正中央有一个罗盘。

　　静下来又看了片刻，已大致能摸清这阵法的作用，便毛遂自荐：“往东南方向，不要太南了！”

　　正忙活的凌笙一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过也没多耽搁，立即微微偏转了些，她忙喊道：“可以了可以了！就照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了！”

　　听她颇为自信，他也没再多看了，将力气放在无休身上，随口称赞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琢磨通了。”

　　“那自然是我天资聪颖，”她仰头臭屁，“我说过嘛，若我也进东蜀宗去学上个三年五载，指不定也能有所成。”

　　说到东蜀宗，她又多说了一句，“目前来看，好像你们东蜀宗还没看到对妖物不怎么友好的法术，说不定我说的真能实现欸。”

　　他问道：“你就这么想去宗门啊？”

　　“那也不能这么说。”她仔细盯着阵法，不敢松懈片刻，“技多不压身嘛，别的地方我也不熟，肯定得优先考虑你在的地方啊。”

　　他不再说话，她也没再多问。

　　其实她多少能从这漫长的沉默中明白一点，东蜀宗并不一定对妖物友好，对妖物友好的是他，或者说，对她友好的是他。萧默虽没有伤害她的想法，但面对同样面露善意的息岳，他却是十分警惕的，即便后来明白了真相，他的态度也不曾改变太多。

　　而她目前从凌笙给的法宝或是法器里没有察觉到恶意，多半是他有意选取一些没那么大戾气的东西给她。东蜀宗身为仙门，对妖物的态度算不上坏，可也算不上好，善妖不会多加伤害，但不代表可以任由妖族上山扰乱秩序。修学于妖物而言，目前是不大可能的事。即便门规再松，既然仙门是为保一方平安而设，这个底线绝不会被侵犯。

　　“其实也未必不可以，”他忽然说，“只要你能活得够久，就没什么盼不到。说不定宗门没个几年就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妖物呢，毕竟这世道一直都不怎么太平。”

　　她默默垂下头，伤怀道：“我身上背了许多条命，等不到那一天的。”

　　他看了她一眼，及其认真，“每个人都不应该背负他人的期盼活着，哪怕那人是给予生命的人。你来到这世上时，便是轻轻松松，无欲无求的。小鹿，没人能束缚住你，除了你自己。”

　　她也望着他，他的双眼在光暗分明的地方更亮了，忍不住让她信一信这些话，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痛快一笑道：“好，我答应你！会努力活到那一天的，到时候收留我的人一定得是你。”

　　他也笑了，“哪怕我七老八十了，只要你还记得我，还能来找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