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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遇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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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儿心蓦地揪紧,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火焰擦着她的胳膊,带起一串赤色的伤痕。电光火石间,她只短短扫了一眼,耳边除了凌笙的惊呼外什么也听不见,心底再度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大事中,与凌笙的遇见是排在第二件的。
不为别的,只因初见之时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可怖,导致这样的情景仍会时不时在某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悄然来到她的梦中。
她悟性一直不太好,虽说活了有三百来年,但前两百六七十余年都迷迷瞪瞪的,不太知晓今夕何年。
包括她化为人形也是巧合,在巫幽潭泡澡撞到个赤色珠子,并在一潭小鱼小虾的注视下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落水,等她从水里爬出来时,就已经变成人了。
变成人的感觉很奇怪,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致命的是,她不知晓变回去的法子,而更为致命的是,在她花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适应人形之后,某天又莫名变回去了而且怎么跳水都回不去人形了。
巫幽潭是个神奇地界,聚集着整座山里最充沛的灵气,却只有璐儿这一头跑着的精怪拜访。
不为别的,只为那儿有一道寻常精怪都跨不过的坎儿。据有幸迷路到此最后差点魂飞魄散的精怪描述,那儿总传来吟唱之声,空悠悠,飘荡荡,好似有人在耳边呼气一般,故意逗得你心烦意乱。而且动不动就有七彩影子出没,这儿杵一下,那儿停一会儿,总怀疑下一秒就会扑过来给你一口。
除此之外,最最糟心的一点是,只要一踏入巫幽潭,就会闻到阵阵异香,那香味不算难闻,一旦闻到,就会有股莫名想下跪的冲动,一旦跪了,就会双手合十双手虔诚地拜上一拜。
基本上来一个拜一个,完全不存在漏网之鱼,即便是最莽的黑熊妖,也会怕上三分。身为精怪,怎能允许自己高贵的身躯对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东西跪拜呢,可它们又斗不过……便只好退一步,敬而远之啦。
璐儿的头是铁打的,坚信这是它们吃饱了撑的编出来的,怀揣一颗鲁莽之心进去后……她便成了鹿门山唯一一个看不清那些怪事的妖物了,唔……这件事儿总算能证明她不是普通小鹿了。
但老话说得好啊,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这次不就失蹄了嘛。
她也只能顺理成章顶着鹿形蹦哒。
蹦哒就蹦哒吧,反正鹿形也没什么不好的,修成人形于她来说只是一场奇遇罢了,没了也好,省得哪日被雷劈回原形平白遭一顿打。毕竟平白捡了大便宜,难免让她觉得做了啥亏心大事儿。
然而谷雨之后,世有异变,鹿门山头总传来阵阵晃动,大雨倾盆了一月有余,天地轮转,雷声惊骇,山中妖物都惧怕不已。不知从何处传起,不久便有天神下界。
天雷是连接两界的桥梁,只要在雷声滚滚之际抓住时机,不仅能窥得天神仙容,更能逆着雷电直达云上。
这风声传得极快,自是晃悠到了璐儿跟前。由于那时老松鼠被她那些个无厘头问题弄得不堪其扰,再加上山下的一些妖物闹事,将她搁置了一段时日。
这便给了她一睹神颜的空子。
那日雷声大作,闪电一个接一个地往山脚的小村劈去。璐儿顺着背了一小半的地形图,衔了根带花的树枝就往山下跑,没跑几步就躲山下歇一歇。
途中遇上了一朵惊慌失措不住发抖的花蘑菇,同她打趣了几句,问了问神仙的事儿,给她搬了块石头遮蔽风雨,便龇牙咧嘴地赶路去了。
这雨水来得实在是太密集,没多久树枝就有些焉了,耷拉着脑袋垂了下去。她看了那被打秃的树枝一眼,将它轻轻放到地上,兀自舔了舔被雨水打得生疼的地方,皱眉苦恼好一阵后,她才又将树枝叼起,望向隐匿于雨雾中只余几道轮廓的村庄。
不知为何,那儿的雷电好像比山上的要猖狂许多。
她甩下眼睫上的水珠,深深觉得在妖物中广为流传的那番话完全是胡扯,别说能不能到达天界,光是她稍微靠天雷一丁点儿……算了,小命要紧,还是不要做这个风险度十足的假设了。
忽地,她打了个大喷嚏,不安地动了动。若是半个时辰后再等不来神仙,就回去吧,再这么淋着,肯定会大病一场。
她倒不是怕生病,像她们这种成了……曾经成了人形的精怪,不管是生病还是受伤,最终的后果都得由原形承担,而根据她大致琢磨出来的经验,两者都十分脆弱,顶多就是有没有皮毛护着的区别。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雷电来得更凶猛了,她避之不及,一道闪电险些从她耳边擦过,竟把嘴边的树枝给燎燃了。
她连忙吹了吹,眼睁睁看着那根倒霉的树枝被雨水噗嗤浇灭了,略有失望地将树枝放下后,又蹬蹬腿,给它好好埋着了,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吧。她心累抹了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却猛地僵住,立即看向天边,又把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村子上,方才只顾着纠结神仙不神仙的事情了,竟未曾看清雷电的走向。
这些雷电,一道一道,似乎全都是冲着村子来的。
鹿门村为乌云所困,而那些恍若镰刀的雷电是从上空直接落下的,一次又一次,攻击点十分一致。起起落落间,璐儿神情略有疑惑,耳膜从头到尾一直被雷雨声充斥着,可就在刚才,她捕捉到了十分细微的哀嚎之声。
哀嚎之声?
她闭眼认真听了听,动动耳朵,确认自己没被大雨打傻,这声音确实是存在的。
哀嚎声隐在雨里,听起来并不明显,似女人的哭声,带了些凄厉与痛苦。也许是因为她喊了太久,又或许是她天生便拥有这般声线,声音十分嘶哑。但不管是哪一种,这声音落到璐儿耳朵里,都让她本能地感觉不适。
她听觉本不算特别灵敏。说来也奇怪,修成人形之前她的听觉马马虎虎,修成人形后她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无非是将呼吸声听得更明显了些,没什么太大的实用性,可一旦她从周围环境中收到了危险的信号,耳朵就会格外有用。
用老松鼠的话说,是临死之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又谓之,死得明明白白。
按理来说,若这雷真是神仙给的,哪怕周身环境再为艰险,她也不该感知到危机的啊?神仙,不是庇佑他们的么?
璐儿来不及细想,果断对老松鼠平日的说教再度产生了怀疑,尽管这一次他是真的很无辜。
她四处望了望,确定四下空无一人,又看了看略显疲态的天雷,缩着脑袋,极为小心地往村子里跑。
也不知道那雷是没力气了还是怎么,来势比之前弱了许多,准头也减了不少,若忽略这磅礴大雨,倒像极了是给她激励鼓舞。璐儿沐浴在这天然掌声中,更加卖力往前跑,没跑多少步就看到了参差不齐的茅草房。
鹿门村的村民们都不太富裕,每家每户基本都是这种简陋的房子,一眼望上去,跟一堆堆随意堆积起来的稻草没太大区别,筑的墙也勉强算得上能遮风避雨。说来也怪,这么猛烈的风雨,竟没把茅草屋给掀起来,想来这儿也许是有神仙庇佑了的。
她有些忐忑,从踏进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哭声逐渐变大,听起来清晰不少。那是一种很纠结的声音,好像声音的主人正被人拉扯着,不断在两个水火不容的地界徘徊一般,夹杂着太多凄惨痛苦,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被无情撕碎。
唯一能肯定的,那绝不可能是神仙发出来的。
璐儿在原地转了转,咬咬牙,看了眼依旧静谧的村子,坚定地朝着那间残破不堪的茅草房奔去。
进去的那一刻,她不觉皱起眉头。
不大的屋子里,传来阵阵腥味,混在雨水中,只留下极浅的一层。屋子跟它看上去一样小,堆的东西却非常多,大多是一些干柴木草之类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带有墨迹的纸,只是现在已经湿了,上面的字花成了一团,看不出什么来了。
寻着腥味没走几步,眼前便被大片大片褪色的布条充斥,它们从房梁垂下,颜色单一得很,却非常干净,轻轻闻一闻,还能捕捉到太阳遗留的痕迹。
如果这一切没有被前方浓烈的血腥味打破的话,应该会是个狭小却温馨的家。
一阵风刮过,掀起布片一角,露出床上躺着的人,以及她身下染了颜色的床单。
璐儿屏住呼吸,微拱起背,步子放缓,十分小心地慢慢靠近。
床上的人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无暇顾及其他,只深深喘息着,呼吸十分急促,却还不忘拿起身旁的剪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似是在给自己打气,又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
璐儿竖起耳朵听了听,只能捕捉到一些消散破碎的字眼,她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不知是为自己的文盲还是为目前的处境。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可能需要帮忙,她眨眨眼,同雪白的皮毛相顾无言……还是先不要上去了,身为一只废鹿,她不把人吓到阴曹地府去就不错了。
思及此,她悄悄探了个脑袋,见那人还在奋力斗争,最后还是选择趴在床边。
还是这样守着吧,得亏她长得不算特别磕碜,若是实在没什么用了,还是可以给那人壮壮胆的。
怕打扰到床上的人,璐儿垂头默默听着她的动静,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抬头看看她。
窗外还在下雨,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啃食着这座岌岌可危的房子,乐此不疲,全然不知晓屋里的人正处在水深火热中。
头顶的一块布随风挡了两下,裹住了那头小鹿的脑袋,小鹿眯眼打了个哈欠,晃了晃两三下,还是没抵住困意,趴着趴着就闭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空打来一声响雷,璐儿嘴里嘟囔几句,才困惑地睁开了眼,左右扭了扭,缓缓站了起来。等看清自己的四周,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后便立即扭头,掀开破布,看向了一片狼藉的小床。
她的目光,在看清床上的东西后,再也没有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