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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遇见幽兰女子

      时隔四年,我又回到了这里。

      锦花镇。

      若不是因为她的葬礼,我恐怕在可预见的几年之内都不会回来。学习、兼职,然后毕业、工作。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盲目。让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环境、合适的心境来好好怀念这座收藏我童年的小镇,更别说回来了。

      她的死多少是有些突兀的。虽然我知道她的身体一向不甚好。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一阵怅然。但也谈不上多么悲伤。我知道我是喜欢她的,但我同样尊重死亡,就如她所教导我的那样。

      “小洁,你回来啦?”舅妈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带我去我的房间,“我们还以为你住得远,得明天才能到呢。”

      “反正还没开学,就早回来了一天。”我随舅妈进了大堂,看到她黑白的遗照安静地挂在一堆热闹的白色纸花之中,她笑得安详,一点都看不出被疾病纠缠了多年。

      舅妈看到我停下了脚步,便也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小洁,别太伤心了,让她安心地走吧。”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随舅妈上了二楼。

      我的房间很明显被打扫过了,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种枯朽的味道,,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住了。

      我推开窗,心中盘算着自己离开了多少年。

      七年之前,在我只有十二岁的时候,父母接我到他们所在的小城去读初中,万分不舍,但也不得不离去。好在两地并不相差太远,只要有空,隔三差五还是可以回来。

      只是,三年的分离,三年的成长,让我对她的感情有所沉淀,不再像一个女童一样直白而热烈。后来去更远更大的城市读高中时,便不再有机会回来探望。等上了大学,离她便是更远了。好在仍旧在父母处见到过她几次,父母接她过去,想让她安享晚年,但她不肯离开锦花镇,父母也无法,匆匆一聚,她便要回去。我只是送她,她就觉得足够了。

      于是与锦花镇一别就是四年。今日,我终于又回来了。

      我将我的行李稍稍收拾妥当,才坐下来就响起了敲门声。我未多想,以为是舅妈。

      开了门,未待我看清来者是谁,她已然将我拥住,“你这个死家伙,真是想死我了!”

      我心中一暖,拍了拍儿时的好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瑶儿松开我,脸上带着怯怯的歉意,“对不起哦,我刚刚那么说。”

      一愣,我随即明白了过来,不由又感觉到一阵窝心。“傻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领她进了屋,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床上,开始诉说我们分离后的种种。

      “对了,我才回来不到几个小时呢,你怎么鼻子这儿灵就知道我回来了?”

      她嘿嘿一笑,“你舅妈到我家小卖部去买东西,见到我也在就告诉我了呗。我一听就冲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的人。”

      “他们都还好吗?”

      瑶儿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先小心问了一句:“你外婆是后天出殡吧?”

      “嗯,是啊。”我摸不准这妮子在想些什么,她似乎还跟以前一样“诡计多端”。

      “那你明天不会去哪儿吧?”

      我微微一笑,“你想要我跟你去玩?”

      “对啊对啊,你都好多年没有回来了,我想带你到处去逛一下。”

      “没问题。”

      到了与瑶儿约定的地点时,她似乎还没到。奇怪,约定的是这个点啊。

      我等了一会儿,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左方是一方草地,靠后的地方被开发成了菜畦,右边不远处是一户连接一户的民居。咦,似乎那边有什么响动。我沿着那些声音前进,脑袋探进一面墙内。

      “快快快,把牌子举起来!”

      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地看着在人群里慌忙指挥着的瑶儿,看着这一群人举出“欢迎叶小洁回家”的硬纸牌,站好后瑶儿喊一二三,大家便齐声喊道:“小洁,欢迎你!”

      我笑着,眼睛却有湿意,“谢谢!谢谢你们!”我走过去,跟那些幼时玩得好的朋友们拥抱。

      瑶儿跳到我身边,邀功似的说:“我昨天可是忙活了好久才把他们都召集过来的哦,怎样?要奖励我吧?”

      我笑着看她,“你要什么奖励?”

      “嗯……让我想想看啊,我要的奖励就是——”瑶儿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每一年你都要回来一趟!”其他人听到也纷纷附和。

      我吃了一惊,苦笑一下,“你这个鬼妹子。可是……我回来,住哪儿呢?”外婆不在了,外婆的房子肯定会荒掉,到时候回来,徒睹物思人罢了。

      “住我们家!住我们家!”一群以前玩得好的女孩子纷纷叫嚣了起来,而瑶儿神秘一笑,从人群中推出一人,“要不,住他家?反正,他家里大得很。是不是啊,唐里?”

      众人暧昧地笑了,我也微微有些脸红。

      “瑶儿,别乱说!”唐里低低呵斥了瑶儿一句,却引来更多的哄笑。他便也在众人的目光中红了脸。

      我看了唐里一眼,恰好他也望了过来,那饱含期待的眼神让我心里趟过一抹奇怪的暖流。我微微朝他笑了一下,随即转过了头。

      “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玩吗?现在出发吧。”真是的,如果不转移这个小妮子的注意力,还不知道要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去了。

      我们一群人说说笑笑着走向以前的学校以及一些小时候非常喜爱的地方,一大帮子人故地重游,虽说他们大部分人都未曾远离太久,但还是都不由自主得有些心生感慨。一晃眼,我们都以及这么大了。

      可不是,一晃眼,物是人已非。以前熟悉的老师们,现在仍留在这儿的,还剩几个呢?

      逛过学校,他们便三三两两回去了,以致于吃中饭的时候就只有瑶儿和唐里还留下了。

      下午瑶儿带我去逛了逛步行街以及其它一些发生重大变化的地方。四年未见,这个小镇居然变得这么热闹起来了。而唐里这个内敛而温情的男生,也陪着我们两个晚了一个下午。
      在他俩的关怀下,我渐渐从失去外婆的空落中走了出来,开始融入他们,与他们笑闹。逝者已逝,外婆,我会过得很好,您可安心离去。

      “好了,我们在这儿休息会儿吧。累死了。”在一块离外婆家不是很远的僻静草地上,瑶儿提议。

      我和唐里笑了笑,也坐了下来。夕阳的余辉铺落在我们身上,这温度,这气息,恍若儿时。远处的山峦也是沉默如昨。这般美丽的地方,也许我是真该抽出些空儿回来看几眼的。

      “小洁,你外婆侍弄的那些花儿你们打算怎么办啊?”瑶儿的问题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会卖掉吧。我们都侍弄不来。”外婆是远近闻名的绿手指,很会养花。可如今她去了,她的那些话我们也只好卖掉。虽然我们谁也舍不得。

      “小洁,我想买几盆……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我看着唐里,有些惊讶。我想他应该清楚花草要养活不难,要养好却并非易事。是非除虫,这些事情在任何一个男生看来都会觉得麻烦吧?

      “小洁,你就相信他,他心细着呢。我要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也想买几盆来养养。”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若能如此我也是求之不得。那些毕竟是外婆的心血,我不希望她们散落在我寻不到的地方。

      日头斜得厉害,我们三人起身回去。瑶儿鬼灵精怪地一笑,说忽然记起有什么事要立刻回去,想我和唐里告别。我和唐里都明白她的意思,但都奈她不何。

      少了瑶儿,我们间的气氛就显然微妙了起来。怎么说呢,尴尬、紧张、期待以及一些胡思乱想。他和我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故意放慢了脚步。

      我心中明了。他的眼神和语气已说明了一切。只是,我想他也明白这个节骨眼并不适合告白。不管怎么说,明天就是外婆的葬礼。

      “小洁,”快到我家了,唐里还是叫住了我,“小洁,我喜欢你。”

      我看着唐里,看着他鼓起勇气说下去,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跟你告白会让你为难,可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回来。我怕错过了今晚,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我初中就在暗恋你了,但那时我哦没有勇气,而你又那么优秀……我当初也想挽留你,可是每次我送你到这儿,就只是微笑着跟你说再见,心里想着等你下次回来,我就把我心里所想的告诉你。可是初中一毕业,你就再也没出现在这个小镇了——直到昨天,小洁……”

      我轻轻拥住了这个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男孩,心中有着温暖和疼惜。当初,我也不是看不懂他眼中的不舍和情意。只是,为了学业,为了我那尚稚嫩的羞涩之心,我选择了视而不见。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竟隐隐作痛……

      “唐里,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的这些话可还要算数哦。”闭着眼睛说了这些话,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松开他,“再见。”

      翌日清晨,我起床帮舅妈打点家里的事情,过了不久,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了,家里也热闹了起来。又过了一阵,葬仪队便出发了。我与一个昨日才赶回的表哥走在队伍前面,披麻戴孝,手中捧着外婆生前的肖像,后方便是一辆缓行的装有外婆棺柩的车以及一队奏哀乐的人。

      哀乐阵阵,本就心情沉重的我更觉凄凉。漫天的冥币,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外婆已与我们阴阳两隔。道路两旁不断有人驻足观望,神情亦可以说是惋惜、哀伤。

      照片中的外婆仍是笑得那么温柔,像是——像是一个童话中的任务,仿佛你推开小屋的门,你就可以看到在灶前忙碌的她,桌上已摆好美味的事物。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她是那么温暖安详、一尘不染……

      行至坟山,车子开不上去,人们便忙着卸下棺木,又将其固定在专门抬棺木的红木上,由人抬上去。

      到了葬坑旁已是接近于晌午,本就是盛夏,此时更是酷热难当,人们把棺柩放在一处树荫下便各自喝水、歇息去了。

      我喝了口水,挨着外婆的棺木坐下,心中默念:外婆,这是小洁能陪你的最后一段路了,往后,您一个人就要安眠于此了。如此想着,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有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我以为是表哥,扭头一看却发现是舅舅,舅舅对我点了点头,点了支烟。

      我和舅舅都没有说话。他本就是一个不擅言谈的男人,这些天想必他也忙得够呛。而且,外婆的过世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对我也是一样。尽管,我们都曾预料过这一天,可当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才发觉自己有多么不舍。

      一支烟抽尽,舅舅还是说话了,“小洁,别太难过,人总逃不过这一劫的。”

      我看着舅舅泛红发黑的眼眶,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舅舅也是,别伤心了。”

      “嗯。”舅舅走向休息的人群,招呼他们开始做事。

      我在外婆的棺木上放了一束在她园子中开得正艳的兰花,这是她的挚爱。我看着黄土一点点将她的棺柩掩埋,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再见,再见。

      回到家时我已精疲力竭,恰又接到父母的电话。母亲询问我关于葬礼的事情,她十分自责,因为她最近身体不适实在不能赶过来。我想劝她,可连自己都能感到我话语中的空白。我能怎么说呢?

      母亲在电话中呜咽了一阵,最后是在父亲的劝说下才挂了电话。我本想休息一下,可无奈楼下实在太吵,根本无法入睡。躺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阵子,舅妈遣表哥过来敲响了我的房门。

      “小洁,差不多该下去了。”

      我应了一声,简单梳洗了一下就下楼了。

      楼下的饭席已一桌桌摆开,吃豆腐的人也来得七七八八了。外婆生前人缘很好,虽不是健谈爽朗的那样,但毕竟亲和温柔,又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老友少友总是很多的。我在人群中看到瑶儿和唐里,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就忙着穿梭与桌席之间了。

      幼时,邻里长辈对我关爱有加,我当时虽不更人事,但还是懂得念他们的好的。如今再见到他们,虽鬓间大都添了白霜,可他们望向我的眉眼,丝毫未变,仿若我仍是当年的女娃……这亲切之感让我心中辗转,几乎无言以对。

      外婆,我当初离开你,是否错了?

      入夜,人群渐渐散去。我洗了澡,总算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日间的疲惫袭来,我很快沉沉睡去……

      那是谁?

      花香似乎迷了我的鼻子,我满目都是茫茫的白兰,兰以最可人的姿势盛开着,绵延至很远的地方,远方的山峦似曾相识,我欲抓住那抹熟悉的感觉,它却调皮地一滑,挣脱了开去。这是哪儿呢。

      我前行着,远处似乎有一个伴花而立的女子。那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我刚想奔过去看清她的容颜,她却好像已经离我很近了。我能看到她穿着白色的衣裙,简洁而又素雅,腼腆的容颜如一支幽兰般含苞待放。我看着她,满心欣喜,却又说不上为何。我在旁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在花海中行走,拿着花锄娴熟地侍弄着。忽然,她抬起头,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军服的人影,我再回头去看那女子,她却已经向着那人奔过去,眼中带着亮晶晶的喜悦。她奔跑的样子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素色蝶,白色的裙子舒展在风中,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来啦。”我听到她的声音,清泉一般,似能沁人心脾。我想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却总不如愿。但我看清了他的帽子,微旧的,绿色上绣着一颗红星。这是……红军么?

      我神情恍惚,如坠迷雾,迷雾开时我似能感到那女子心中盛开的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迷雾聚时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觉一片片白光从我眼前闪过。那是花瓣吧?白光越来越多,最终铺天盖地,充斥我的视野……

      惊醒过来后我过了好一阵子才能视物。我看了看手机,尚不到五点。我掀开薄被走到窗前,微凉的夜风拂过我头脑中乱糟糟的迷蒙。我注视着远方隐暗的天空,回味着刚才所做的梦,梦中那女子就是外婆吧。以前就曾听村子的老人们谈论过,外婆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个水灵灵的小美人,甚爱白兰。

      那梦中的男子是谁?很显然,那是一个红军,可外公不是没参过军么?以前听母亲说起过,外公是一个没落的地主之子,身体不是很好。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印像。梦中的外婆尚很年轻,恐怕还没现在的我大。所以,那人大概是在外公之前就出现在外婆的生命之中了吧?是青梅竹马吗?

      我轻声笑了一下,瞧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况且,仔细想想,红军是什么时候的产物啊?到外婆那年代早就是解放军了。想要知道外婆的故事,直接去问母亲就好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重新回到床上。算了,先睡吧。

      虽说要把这个梦抛诸脑后,可我潜意识总觉得它不只是一个梦,它更像一段回忆。

      外婆,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将你曾经最快乐的回忆赠与我。

      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舅妈并没有来叫我起床,估计她也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下楼时路过表哥的房间,我听着里面隐约的鼾声,无声地一笑。

      “小洁,起来了啊。早餐在桌上,还是热的,快吃吧。”

      “嗯。”我靠在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和舅妈闲聊。舅妈从小就待我很好,但我却很少去看望她和舅舅,除了过年时礼节性的拜访,平常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可尽管如此,每次见到她都还是觉得很亲切。

      “舅妈,表哥他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表哥也差不多要毕业了吧?

      舅妈神神秘秘一笑,“那个混小子,他想瞒我哩。也不想想他是谁肚子里掉出来的——我在他手机上看到过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

      我理解地一笑,有如此殷殷的母亲,表哥也该要知足了。

      “舅妈,外婆的那些花草,我想送几盆给一个要好的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自己去挑吧。这座房子里如果有你舍不得的东西,跟舅妈说一声,舅妈为你留着。”

      “谢谢舅妈。舅妈……这房子,会被卖掉吗?”虽说我们谁都不会再在这儿长住,可真要说把外婆的房子卖掉,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舅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放心吧。你舅舅和你妈妈商量好了,看镇上有没有人愿意租这房子。有自然是好,要实在没有也没关系,锁就锁了吧。以后等我们都老了,估计都会住过来,在这儿养老可再适合不过了。”

      听到舅妈这么说,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吃过早餐,我在院子里挑了两盆好看又容易养活的花草,准备给唐里送过去。本来我还想要不要叫上瑶儿一起,但转念又觉得最近我挺麻烦她的了,还是等会儿和唐里一起去她家找她吧。

      到唐里家的时候,收到我信息的唐里已在自家门口徘徊许久了。他看到我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来吧,”他接过我手中的花盆,“搬累了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搬的是植物,不好用袋子,就只能用手托着,着实难受。他引我进门,开玩笑似的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真该好好奖励一下。”

      我脸一红,虽然我记得他家的地址,但具体怎么走的我确实记不很清了,再说这边也变了不少……把问路的事情瞒了不说,我厚着脸皮问:“怎么个奖法?”

      他望向我,“你说说,想要什么?”

      我不自然地别过脸,他眼中有让我措手不及的温柔,“那,就奖我愉快的一天吧。”

      他笑起来,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轮廓异常鲜明,“遵命。’

      唐里将花草小心放于庭中,我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问:“怎没看到你父母?”

      “他们在工作,中午的时候会回来吃饭和休息。”

      “那……是你在家里做饭?”

      他直起腰,微微有些自豪,“不像么?等会儿你就能见识到我的手艺了。”

      “我很期待。”

      他带我到他的房间。衣柜、书桌、床,一目了然。看得出它的主人刚刚才细心收拾过,完全没有一个十九岁男生卧室常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进来看看吧。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

      我走到他的书柜旁仔细挑选。他这里果然有许多课外书,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那大部分都是能搬得上台面的名著,古今中外甚为齐全,甚至还有一些在一般书店都不易找到的书籍。
      “真不错。”我对他的藏书赞了一句,挑出一本伍尔芙的散文随笔翻开来看。

      我想我看得有些太入神了,以致于没注意到唐里已站在了我身后,他轻轻将我拥在怀里,像是怕惊扰到我一样。我靠在他的怀里,有些心慌。对的,我确实决定接受他了,但我仍旧止不住心慌。心中荡漾着一种我不熟悉的情绪。这让我靠在他的怀里心如擂鼓。

      “小洁……我好想你。”他将头搁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引起的悸动从脖子传至心间。我霎时面红耳赤。

      他抱了我一会儿,放开时我为我的脸红尴尬莫名。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极有分寸的男子,所以我并没有多余的担心。我因脸红不敢抬头看他。因此不知道他有没有眉眼带笑,我只知他执起我的手,温柔地说:“走吧,我们去客厅。”

      “哎……书。”我企图把我手中的书放回去,他阻止了我。

      “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无奈。难道他是怕我不回来,所以想至少要找一个什么东西束缚一下我?从瑶儿索要的承诺,到伍尔芙的书,再到他自己……呵,真是个傻瓜啊。

      “你明天就走?”他语气里有吃惊。当然,失望也在所难免。

      “嗯。”我接着洗我的菜,“舅妈他们再在这儿逗留几日,把东西收拾好后也差不多要走了。房子也有可能会租给其他人——如果有人愿意租的话。不管怎样,再打扰他们都不太好呢……”

      “要不——”他的话才冲出口,立刻就被他自己打住了,“算了,没什么。好好度过今天吧。”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除了外婆家,我住其他的什么地方都是不合适的,尤其在这样一个当口。他应该也明白这些。

      我心里叹了口气。异地恋是一件十分艰苦的事,想念会让人发疯。我知道的。

      我把洗好的菜放到他身旁的台子上,“大厨师,看你的表现了!”

      他自信地朝我扬了扬下巴,然后就投入了与锅碗瓢盆战斗当中。我给他打下手,顺便偷学一点。作为一个女孩子,我的厨艺是让人叹息的,堪堪能入口而已,唉……

      饭菜差不多弄好的时候他父母回来了,他俩见我从厨房里钻出来,着实愣了好久。

      “伯父伯母,你们回来啦。饭菜都快弄好了。”我把菜放到桌子上,朝他们笑了一下,“还记得我吗?”

      “哦……哦,是小洁。我,我确实吃了一惊。”

      “对啊,我说怎么有点面熟。”

      “小洁啊,你,你外婆……你别太伤心了啊。”

      唐里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最后一道菜,“爸,妈,吃饭吧。”

      午饭吃得还算融洽。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唐里的父母有些拘束。难道说,是我自己太坦然了?莫不是我小时候给他们留下过什么不太好的印象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也挺懂事,不至于去捉弄别人吧?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与他们说说笑笑吃完了午饭,下午就与唐里一起去找瑶儿。在路上唐里对我的疑问报之以苦笑,“确实,你小时候给他们留下的印象——”

      “很糟?”我忐忑地问。

      “不是,而是……你应该还记得你小时候有点像个小大人吧?”

      “嗯,还有点印象。好像同年纪的小孩子在我面前都不太敢放肆。”我笑了起来,“可是他们是大人啊,我当时才几岁啊?”

      “可是你现在长大了啊。我都不知道他们看你的眼光是一个长辈还是一个平辈。”也许是怕我太担心了。他又握了握我的手,“没事儿的,成熟懂事挺好的。”

      我无奈。

      果然,到了瑶儿家,瑶儿的妈妈也对我客客气气,还真验证了唐里那句话,像对一个平辈而不是晚辈。我知道,他们对我客气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外婆。外婆在镇上一向人缘很好,声望什么的,都是有一些的。

      “我妈对你真好。”瑶儿用无限羡慕的眼神看着我,“要是我妈对我能有对你一半那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知道吗?我真是怕死她那张嘴了!”

      “她对你严厉也是因为爱你。”唐里递给我和瑶儿各一杯冰水,“好好珍惜吧!”

      “珍惜?!”瑶儿的眼睛瞪得老大,“那我拿我妈跟你妈换,你干不?”

      唐里微微一笑,“不干。”

      瑶儿立马跳脚,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一般。我和唐里对视了一眼,同时大笑了起来。心情无比畅快。

      能拥有他们两个,真好!

      回到家,离开学还有十来天。本来按照原计划是要去找找兼职的,毕竟闲着也是闲着,但母亲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要去医院复查一下什么的,再说,父亲要工作,她一个人在家会闷得慌,我于是就放弃了兼职改为在家陪她了。也算是尽尽孝心。

      趁此机会,我把母亲知道的关于外婆的一切都给倒腾了出来。关于那个梦,我也有了连贯的思路……

      阿锦曾是锦花镇的一枝花,二八芳华,已出落成小镇上最美丽的姑娘。阿锦的父亲是一个木匠,收入虽不算高,保家糊口尚不是问题,且因为阿锦的缘故,木工生意倒还相当可以。

      阿锦喜欢花,小小年纪便开始收集她所能找到的一切花的种子,然后在春天的时候把它们种在家中的小庭院里。经历了头几次的失败之后阿锦渐渐掌握了这些花的习性,花也越养越好了。阿锦喜欢把盛开的花送给镇里的人家,移植到别家的庭院里,秋天的时候再去他们家里收集种子。

      渐渐地,狭小的庭院已种不下那么多的花了,阿锦在离家不太远的地方开垦了一片花田,一有空她就会跑去照料。阿锦种花的名声渐传到了别处,有小城里的商家来看过,说希望她能扩大种植,为其花店提供鲜花。

      而阿锦与他的相遇也就在此时。她的花田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了,加上母亲也还不够,再说了,母亲在家中也有相当多的杂务要做。阿锦拜托镇上的邻居们帮她找一个人料理花田,于是有人向她推荐了他。

      他是一个兵。或者说,他曾是一个兵。关于他的来历,带他来的人说他们是在一条小溪旁发现他的,他当时昏迷不醒,全身鲜血淋漓,一身军服也破烂不堪。背他回去救醒他,却发现他已失去记忆。

      从此,这个被人唤作小军的年轻人就留在小镇上帮阿锦的忙。一个夏天过去,两个年轻人彼此逐渐了解,情投意合。可是夏天过去了,花儿也几乎开完了,小军不得不去其它地方工作以谋生。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兵。而阿锦的父亲也坚决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

      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当春天再来的时候小军也如约而至,可是小军带来的却是他要离去的消息。他,已然忆起他是谁。他说他要去军区报到,他要回他遥远的家。小军问过阿锦是否愿意跟他走,如今看来,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毕竟,相爱是一回事,舍弃一切的相爱是另一回事。

      我还听母亲说,锦花镇以前不叫锦花镇,是阿锦带领大家种花脱贫之后才起的名字。虽然因之后的一些政治事件殃及,花朵们凋零并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但无论如何,锦花之名流传了下来。

      阿锦,我亲爱的外婆。我似乎到今天才算完全读懂,你是怎样的女子。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又见到了她。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但我知道那就是她。

      她站在那儿,如一枝幽兰般气质出尘。

      阿锦,愿你在那个世界能够幸福,因为我在这边,也会幸福的。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会珍惜。遗憾什么的,且让它随风散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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