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鹤发》临安

1、给曾祖母的一封信

　　我亲爱的太奶奶：

　　这是出门在外的曾孙女儿第一次给您写信，见信如晤。

　　又是深秋，又逢风雨。阳台上那盆自家中带来的茉莉在细雨润泽下越发油亮鲜绿，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点缀其间。

　　在望着那些幼嫩小生命的瞬间，记忆重重叠叠而来，宛如轻纱，一重重在眼前绾起，越来越清晰——

　　也是风雨秋夏。我趴在窗口，望着屋檐下飞雨如幕，听老屋回廊下的“叮叮”风铃声。天井中开着几树茉莉，一簇一簇，在雨中无声地绽放，花瓣是光洁温润的丝绢白，娇嫩而美丽。

　　太奶奶，这些茉莉是您一点一点养护大的，听妈妈说过，它们的年龄和我一样。还有老屋四面回廊下挂着的铜质风铃，我知道那也是您自己一颗一颗做好的。

　　太奶奶，您说过，您把它们唤作“护花铃”。因为风过回廊时风铃的击响声可以惊走飞入天井中啄食花朵的燕雀小鸟，而且啊——每当说到此处，您都会神秘地放低声音，用一种仿若古老梵音的声调对我说——而且，我在每颗风铃上都画了护花符箓，可以保佑每朵小花健康成长……
　　妹啊——太奶奶，您用您那低而润的嗓音轻唤我的乳名，干瘦的手揉着我的发——你就是这些小花，而老曾祖母我，就是保护着你的这些老风铃。

　　阿太啊——那时候我总是望着您的笑容傻傻发笑，心中漾满温情，却不好意思对您说，对我最爱的老曾祖母说——阿太，您的曾孙女儿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这些护花风铃，那时候，就请您来做我要守护的小花吧。

　　那时侯我从不觉得夏秋炎热，茉莉花的清香和铜风铃的轻响伴着我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在那些日子里，满院子清香，满回廊轻响，满满所有都是欢笑。

　　太奶奶啊，那些有关于我们的记忆，我从不曾忘却。

　　还曾记得蹒跚学步时，总不怕自己会跌倒，因为您满布皱纹然而温暖坚实的双手总会在我身后；还曾记得被妈妈责骂时赌气扯下的那一簇小花，它一直安静地躺在您老旧的花梨木桌橱中，直到最后也不被扔弃；还曾记得第一次骑上脚踏车时，满院铃声伴着我的笑声一路穿过回廊，一直回荡在老屋的天空中，那时，想必只要我回头，便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您笑眼中的模样；还曾记得您在重病难愈之际，仍旧抚摸着茉莉小花唤我的乳名，我信誓旦旦要和您换身份，让您来做被守护着的小花时，您眼中的温柔笑意让我在以后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泪流满面……那时风雨正盛，那时花开正好，那时铃声轻盈。

　　太奶奶，我的老阿太，守护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太奶奶，身在远方的您听得见曾孙女儿的呼唤吗？

　　如今，老屋已不存在，您戴着老屋盛开的最后一季茉莉已经离开多年……

　　然而，那些用朱笔画了红色符箓的铜质老风铃，它们一直跟随着我，在家中，在学校寝室中，伴我每一夜的安眠。

　　太奶奶。黑白相片中您满脸笑纹的样子已泛黄，但您的双手，却仿佛更清晰地存在于我身后，守护着我，支持着我，让我不畏惧每一次的跌倒。到如今已多年，您曾经倾尽心血养护的这株小白茉莉花已经长大，却没有来得及回报付出了一切的老风铃。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知道一个人只活一回，但我却仍盼，盼有来生。来世，我定要找到您，将这一生对于您所有的感激与思念化为最深沉的爱，通通回报给养大了我的您。

　　此刻，阳台外雨丝飘飘扬扬，簌簌洒落。微风轻送，将那盆盛开的茉莉花的清香传开。

　　请问微风，我若将此信托予你送往远方，我随之而去的思念，彼岸的我的老阿太能否有回音？

　　您的阿妹

　　零八年十月雨夜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参赛文章，人物为真，故事半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