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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我不知他为何对我这样一个下人有了研究的意愿。
      我清了清嗓子,估计自己接下来需有一长段陈述,万幸我天生嗓音粗,多次被人说声音中性,因此倒不担心说多了曝露身份,但此时还是谨慎的压着声音道:“小的请大师开示,万事皆空的道理,如果万事皆空,人便不会有欲望,无欲则低效,低效则事不成,恐反害于人族本身。”
      “那么你可得了满意的开示么?”他问道。
      我点点头:“大师高见,只寥寥数句,即令小的受益。”
      我沉默了片刻,但见他表情认真,“我认为虚空会使人感到无所得,无所得会导致无欲,而无欲会令人无法生存。但是大师告诉我并非万事皆空,我心、我念都是真实存在,而我的本体只是正念的暂时寄宿,我需要以劳作、经营获取生计所需的物资,维持本体的生存,而使我的意念存活,这一过程本身即是修行。所以我们现世的欲望并不是错。”
      “欲念并不是错?”他重复着我的话,“可是纵欲却为正道所不齿,这又当如何解释?”
      “适当的欲念可为人上行之动力。而过多的欲念,则也可毁人于无形。所以一个智者不应执着于欲望,反为欲念所控而走上歧途。就像万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不可偏寻极端。欲念之余人,正如……”我环顾四下,在敞开的香炉中取了一小挫香灰,“正如这沙尘,手握得越紧则流逝越快,唯有张弛有度,摊开掌心,才可有所留存。也即是人当懂得舍得之间的平衡。有舍才可有得。”
      说完这番话,我将手中剩余的香灰倒回炉中,抬眼看二人,海觉大师眼中隐有赞许之意;而四阿哥依旧是正襟危坐,眼神淡淡的,意味不明。
      “说得不错,但舍得之间的平衡又当如何掌握?”他随即问道。
      “贝勒爷这话可难住小人了……贪,嗔,痴,恨,爱,恶,欲,人之七情六欲本就纷乱难舍,小人身在红尘俗世之中,纵使明白道理,也难实践,只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为欲念所控,不要失了本心就好吧。”
      海觉法师为四阿哥斟了一杯茶,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才对我点评道:“年纪轻轻,说得倒是实在。”
      “贝勒爷谬赞了。”我客气的答话,朝门口看了看,道,“时候不早,小人还要为总管煎药,可否先行告退?”他冷淡的面孔使我感到压迫,我觉得今日已经说得够多了。
      四阿哥点头。我于是朝门口走去,不料才打开门扇,迎头一阵秋风带着雨丝卷入屋内,险些掀了我的帽子,我忙抬手按住自己的帽子。
      “咱们聊得兴起,竟没觉察到外间下雨了。”海觉法师说着,他说着还起身四下环顾,我猜他在好心的给我找伞。然而屋内并没有这个配备。
      四阿哥道:“今儿咱们三也是着实有缘了,既被秋雨困住,你就再待上一阵子吧,过会儿我的内侍会来送茶点,到时给你寻把伞你再回去。”
      我只得正了正帽子,回头走到二人旁边的暗处站着。四阿哥指了指我旁边的一个座位,我会意,轻轻坐了个椅子沿。
      如此无声静了片刻。
      “你方才说你师傅没有教授你医术,而是教你些怡情养性之技,又是什么?”四阿哥打破了静默。
      他的问话让我有点紧张,我想了想道:“并上不了台面,师傅闲云野鹤,好以乐器怡情,小的曾学过笛子,吹得些许曲子。”
      我想到了他府中蓄养了乐师,投其所好总是没错,当然我除了吹笛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可以在古代通用的技能了。
      他果然有了兴趣:“巧了,这堂中正有笛子,可否请你为我们吹一曲?”
      他以手指向墙边的一张边桌,我顺着方向看去,见桌上放着两只长盒。
      我走过去,依次打开两个盒子,其中一个是通体清透的玉笛,另一只是竹笛。我拿起竹笛走回来。
      “许久不曾练过了,难免技艺生疏,二位不要见怪。想听什么?”
      他道:“随意即可,捡你熟悉的曲子吧。”
      我想了想,考级时曾反复练习过一支古曲,据传为昔日杨贵妃所重修的曲子。
      我稍微试了试音,将笛子搁在唇边,初时略有生涩,而后渐渐寻到当初苦练时的感觉,加之这笛子音色极好,遮掩了我气息中的不足,我一气呵成的完成半阙曲子,收了气息。心里自觉这次演奏表现还不错。
      四阿哥眼波不惊,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道:“霓裳羽衣曲,这是一支古曲,多次失传,又曾多次重修。”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凝眉沉默起来。
      我求助的看向海觉法师,他会意的起身,说道:“贝勒爷,前日老衲誊写的经卷已经完成了,贝勒爷可愿意看看?”
      “好。”四阿哥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平静,低声对我说:“你且在此处稍后,待会有人过来,你就说我吩咐给你寻把伞。”
      我将笛子搁回原处,对他躬身行礼;“是,小人知道了。”而后感激的对海觉法师点点头。
      我坐回到椅子上,身侧又响起了四阿哥低沉的声音:“对了,外面秋风很急,小心你的帽子!”
      我心中窘迫,回头想再去对他说话,他却已经起身朝里间书案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确实有人进来送茶点,我依他吩咐的借了雨伞,又问清楚了回去的路线,便一径疾行回到了住处。
      正要进屋的时候,来顺从门口进来,带着一脸的疲惫。
      “谢大哥,还没休息么?”
      我道:“还没有煎晚上的药呢?方才不小心打碎了苦酒,去找你见你没在屋里。我就自己去大灶上拿了。”
      “哦。”他道,“害得您跑了一趟。前院昨天放出去一个管事,人手不够我去帮忙了。”
      “嗯。”我答着,心思仍留在方才佛堂的对话中,随口道,“怎么府中还会随时放人出去的。”
      他低了声音,回道:“这人前几日曾在市集闹事,被主子责罚,故而放出去不用了。”
      他这么一说我回过神来:“这人,可是叫赵德?”
      他道:“正是,怎么谢大哥认得他么?”
      我摇头:“刚才在厨房也听人议论来着,我并不认得。”

      隔天早上,我坐在厨房的炉火旁,一根一根地往火里添着柴,火上煮着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很多,睡得很不安慰,现在浑身酸疼,头也晕晕的,心中烦乱,只盼着萧烈赶紧来贝勒府把我带走。
      “谢大哥!”来顺快步走进来,“药熬好了吗?”
      “还没有,嗯……萧大夫来了吗?”
      “萧大夫快到了,总管派车夫去接他了,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来顺说着在我旁边蹲下,轻轻摆弄着地上的劈柴。萧烈就快到了,我心里也感觉踏实了很多。
      “来顺,你家主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经常见到他吗?”我试探着问。
      “我在总管手下办事,并不能每日见主子,但我曾听府里的亲随们说过,对比其他阿哥王爷,我们主子是很勤勉的,日间下朝后大多时间都书房里读书,除非有外差否则很少出外游玩。福晋们的衣着穿戴也以清素为主,连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随意浪费东西。”他言谈话语间流露出对这位主子的崇拜。
      “哦,那我怎么听说府里有乐师呀?”我接着问道。
      “这……”来顺挠着头想了想,“也是一月前才来的,说是来教小格格们的。我家主子是并不好音律的。不像大阿哥和三阿哥,府里都养着乐班,戏班。”
      “嗯,是这样啊!”我迟疑着点点头,“那么你家主子可有什么喜好么?”
      这问题倒好像难住了他,他低头想了许久,眼中一亮:“我家主子旁的喜好都没有,偏只一样,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狗。府中有几只狗,都是主子亲养的。”
      “养狗?”我忍不住嗤笑,他那么个冷面孔,要与狗如何相处?
      来顺不知我为何发笑,只疑惑的看我。我收敛笑容,又问道:“那四爷平日可曾与什么人亲厚么?”
      他道:“只十三爷经常来府里拜访,其他的倒不曾听说。”
      我心里暗自纳闷,四阿哥的党羽可不止十三阿哥一个人,别的门客朝臣不说,单隆科多和年羹尧不是他的肱骨之臣么,怎么可能从来都不到府上来呢?
      正在我思索的时候,来顺问道:“谢大哥,你怎么会问这些呢,你好像对我家爷特别感兴趣?”
      “啊?呃,我也是闲来无事,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对皇家的生活,自然好奇……,药煎好了。”我借着话头赶紧站起身,从火上把药锅拿下来。其实药早就熬好了,我为了从来顺身上套些话,故意拖延了一会。
      我端着药锅,小心翼翼地把药箅进碗里。正在这时候,窗外响起了说话的声音,正是萧烈来了。
      来顺闻声出去相迎,我也端着药碗跟着出去。
      萧烈径直进了正屋去看马总管,经过几日调养,他已退热了,脸色也红润了些。
      萧烈认真查看了他的患处,又诊了脉,对我细细询问了这几日的用药情况。而后道:“总管大人,病势已经大有好转,再服十日汤药,可以停药了。”
      马总管闻听脸上露出喜色:“萧大夫真乃神医,救了老夫一命。”又对来顺摆手,“来顺,快去支取医资,祝福灶上中午为萧大夫和谢大夫备饭。”
      萧烈摆手,道:“总管别客气了,方才前头传唤,说贝勒爷召小人过去。我得过去一趟。总管且歇着吧。”
      马总管一愣,而后道:“噢,那萧大夫别耽搁了,速去吧。主子怕也是听闻了萧大夫的医术,要行嘉奖呢。”
      萧烈看了我一眼,我也仍在惊愕之中,他并未多言,提步走出屋子。

      我与马总管客套几句,回到住处收拾东西,本也没有准备留宿,所以并没有几件物品,一会儿也就收拾停当了。我在院门处站着,焦急的等着萧烈回来。
      过了不多时,萧烈拎着药箱朝我而来,走到近前不等我发问:“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什么……”我被他问得一愣。
      “四阿哥对你说什么了?”
      萧烈以手抚上自己的脑门:“他向我借你,要你暂住府中,教他的乐师吹笛子。”
      “啊?”我一时没听明白,“我教他的乐师吹笛子?他的乐师需要我教么?”
      他摊开手,很无奈的道:“我也并不知道。他先是问了马总管的病情和诊治过程,后又给了些赏钱,说道以后府中有家眷生病会再找我。我正在高兴寻了个好金主,他就忽然开始提你的事了,说要你暂时留在府里一阵。”
      我于是与他讲述了昨晚的经过,他听了后,道:“你猜的不错,他确实看出了你的身份。他对我说的是,你师妹……”
      “呃……”我感到尴尬,“那,你怎么说?”
      “我只说为了行走方便,才让你扮男装。对于他要借人的请求,我自然是答应了。咱俩有一人能留在府里,总是好事。你这次虽冒失,但也算无心插柳,不过他说了只需约两三月即可。”他说道,“旁的没什么,我只是怕你独自在这里出什么乱子。”
      我心里慌慌的,他的脸上担心与兴奋交替闪过,毕竟我们终于开始与‘目标人物’有所接触了。
      “没事。”我安慰他道,“即来之则安之,我会吹笛子这也不假,他让我教,我教便是。我这两日总在想,咱们并无什么特长,也不是出身贵族高门的谋士,要如何帮他成就心愿呢?指不定咱们就这么晃荡着,或者在他这府中当个闲差,不准熬到时候他事成了,咱们也便能走了?你说呢?”
      他笑道:“你往昔总是愁眉苦脸,如今这想法倒乐观得很。”
      我撇嘴。他又道:“不过这想法也没错,咱们且先走着看。如果能一直留在他府中,也是好事,至少生计不愁。眼下,先把这三个月度过去再说。”
      我与萧烈打定主意,他留下了新的药方,与我嘱咐了一番后,离府走了。

      当晚我被人引着去了女眷所居住的后院,我被安排在一处寂静院落中的厢房,萧烈差人送来我的一些衣物细软,我松了发辫,换回了女子着装。
      翌日清晨,我才刚起床,正琢磨着如何出去讨水洗漱,先前几日都是来顺递送给我,如今到了后院,不知道该找谁了。正跨出房门,就见一个小姑娘端着水盆进来。
      “小秋?”我叫道。
      她怯生生将我从上到下扫视,而后眼中一亮:“哦,你是前日大灶上那个煎药的?”
      我露出笑容,她道:“原是个姑娘,我寻思男子也不该生得那样秀气。”
      她点评着,也笑起来:“主子说请了位新乐师教静若姑娘,让我一并伺候着。我还纳闷呢,这静若姑娘已经是乐师了,吹曲特别好听。能教她的老师,岂不是要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能吹出仙乐来了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盆端入屋内,不待我答话便又说:“姑娘,快些洗洗,稍后去见见静若姑娘吧。对了,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字?”
      我道:“我姓谢,叫雨霏。叫我雨霏就行了。”
      她点头:“你和静若姑娘,名字都取得极美。”
      我简单洗漱了,随她去见我的学徒。所去的院子离我住处不远,只走了两道门。我进得院子,只间院内有一青色大石,石边有张藤桌并几把藤椅,椅子旁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而她旁边,坐着一人,青衣素服,是四阿哥。
      我向前几步行礼。
      他唤我起身,而后道:“这位是静若。”
      我侧眼去瞧那女子,肤色白崭,杏核眼,两道淡淡的柳眉,不仅体态娇柔,容貌神情也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气质。
      ‘这是哪里找了个林妹妹来做乐师啊’我心中暗自想着,吹奏乐器最重气息,这姑娘如此孱弱,能有中气么。
      她对我点头,微微一笑:“见过姑娘。”
      声音倒是很好听的,我朝她点头,自报了名字。
      四阿哥道:“请你暂住几月,是想你将那日所吹奏的曲子誊写出曲谱,再教授给静若。”
      我脑中浮现出五线谱和高音谱号,这清代如何能识得西洋曲谱。
      “回四爷的话,我虽会吹笛,但是并不懂曲谱,所学技艺乃是靠口授演示。谱子我恐怕是编不出的,但是我可以将指法教授给静若姑娘,她有功底,稍加练习也就会了。”
      他点头:“如此亦可。余下的事,就有劳姑娘了。”
      我道:“不敢。”心中想起萧烈曾说他会付给我们酬劳。
      他起身,对静若嘱咐了两句,她小心应了,他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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