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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掩的窗格照入养心殿,青黑的地板镀上一层橘红,我在这抹桔红中伏卧在地,手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擦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却又似乎都不同了。
      魏珠走进养心殿,软底靴摩擦地面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刻意营造的安静气氛使我突然感到烦躁厌恶,我甚至有冲动将手中的抹布狠狠砸入水盆,让刺耳的噪声打破这份循规蹈矩和小心翼翼。然而我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瞬间调整好心绪,抬头向魏珠投去恭顺的目光。
      “魏公公!”
      “万岁爷呢?”
      “在东暖阁小憩呢,已经有一会儿了。”
      魏珠朝暖阁望望,似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扰皇上休息。
      “是魏珠?有什么事?”阁中到先传出康熙的声音。
      尽管康熙并未走出,魏珠还是恭谨地朝暖阁行了一礼。
      “回万岁爷,大阿哥殿外求见。”
      阁内静了半刻,康熙由一位太监搀扶出来,已然穿戴整齐,他道:“宣吧。”
      待康熙在龙椅上坐定,魏珠才出门引大阿哥进来。大阿哥风尘仆仆到得近前,俯身请安,声音洪亮。
      康熙面带疲惫,径直问:“二阿哥现今如何?”
      胤褆道:“白天昏睡,夜晚进食。”
      “他……神志怎样?”
      “神志尚属清醒,就是脾气大得很,动辄便踢攘食盒,斥骂内侍。”
      康熙蹙了眉头,不再发问。
      胤褆又道:“皇阿玛亲笔撰写的祭天告文儿臣今早交与胤礽了。”
      “他说了什么?”
      “他……”胤褆似乎有些为难,“回皇阿玛,他其实并没看祭文。”
      康熙之前只半垂着头,听到此话立时扬了脸。
      胤褆继续道:“他将祭文推到一旁,只说,‘儿臣这皇太子是皇阿玛给的,皇阿玛想废便废就是了,何必祭天?又何必给我看?’”
      “混账!”康熙拍案而斥,“皇储册废,兹事体大,当顺应天命,岂有不祭天之理?”他指了胤褆道,“日后只奏报二阿哥起居事宜,他说的话不必奏与朕听!”
      胤褆应下,随即跪安离去。康熙粗喘了几声气,便又陷入良久的沉思,殿内的数名内侍均默契得保持着沉默。此时太阳已沉沉西坠,最后一缕橘红由我头顶消失,殿外依次掌起宫灯,整座宫殿逐渐浸入灰霾的暮色中。
      在天即将黑透之际,康熙起身走下宝座,魏珠低声问:“万岁爷这是要去哪,这会儿就快传膳了。”
      康熙摆手道:“等等再传吧,朕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魏珠跟进一步:“万岁爷,天渐黑了,夜风又急,还是奴才跟着您吧。”
      “不必。”康熙继续朝外走,待到门槛处,魏珠还要再说,康熙忽然转头看向我,“那就让她跟着吧。”
      他平日极少对我说话,更别提点名要我随侍,我极惊讶的抬头,好在夜色将我的表情隐去大半,我愣了神,最后道:“是。”便起身朝他过去,他跨步出门,兀自朝前走,魏珠从我手中拿走抹布,将一件明黄色的棉披风塞到我怀里,小声嘱咐道:“万岁爷今儿心绪不佳,你留心伺候,不该说的甭说。”我匆忙点头,出门从侍从手里取下一盏宫灯,几步跟上康熙,走在他身侧。
      走出养心门,他取道向左,过遵义门、光右门、凤采门、隆福门直到增瑞门前,我这才明白他是要去坤宁宫呢。
      进得增瑞门,光线瞬时黯淡下来,周围一片漆黑,仅我手中的宫灯勉强照亮眼前一人多远的一圈。康熙未曾停顿,熟捻得走上台阶,到了正殿门口,他缓缓推开殿门,红漆大门发出陈腐的摩擦声。
      我提灯立于殿外,脑中忽得想起一年前一个相似的夜晚,也是在这座宫殿前,胤礽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以额娘的在天之灵起誓,若可以选择,今生,我只愿牵你一人的手!’
      那日天空繁星璀璨、焰火绚烂,却都遮不住他眸子中的晶亮,满溢的温情和期盼让我在霎那间几乎缴械投降,让我第一次感到被人喜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我仍旧固执得拒绝了他,长久以来他进我退,似乎已成了不变的定势,但谁规定有人必须多爱一点?当一切都已不再,凭空缅怀昔日承诺的,只有我一人……
      我默默发愣,待到康熙叫我时才猛然回神,依稀听到他说:“把灯给朕。”我赶紧将提手侧拿着呈递给他,他抬手接下跨步入内,我随后跟进去,殿内微微有些潮湿,却并无经年不住得霉味,我用手轻轻滑过门边的花架,一尘不染,想必是有人日日打扫维护。
      康熙提灯在殿内轻步绕行,走了大半圈后踏入东侧卧房,卧房内桌布幔帐俱为红色,虽为喜色,但在此刻昏黄宫灯的掩映下却显得凄凉,本朝三位皇后均芳华早逝,坤宁宫实在无喜可言。康熙在靠近床榻一侧的墙边立住,将灯缓缓抬起,照亮墙上的一副油画小样,画中女子身着红裳,头戴凤冠,五官看不十分清楚,但嘴边的一抹笑却透着温婉随和。这座宫殿住过三位主人,我猜此人该是赫舍里氏。
      屋内空间狭窄,我不敢走近,只侍立在门边,康熙对画中女子凝视良久,发出极细的一声叹息,他放下宫灯,侧身对我道:“朕记得你会吹笛,吹一曲吧。”他伸手指向床头,顺他指向,我模糊看到一支笛子挂在床帐边。
      我轻道:“是。”轻步过去将手中披风放在一边,再取下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试了试音,“万岁爷想听什么?”
      他道:“随便吧。”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选了霓裳曲,长久不碰,技艺有退无进,只能做到勉强吹完。
      一曲吹罢,二人都静默了一阵。
      “为何选这支?”康熙问。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所学不多,只这支曲子尚算拿手。”
      他似乎笑了笑,我不能确定。
      “不如上回吹得好。”他道。
      我忙跪下:“奴婢技艺生疏,请皇上责罚。”
      他摆手,我复又站起来。
      他从我手中拿过笛子细细摸索:“朕从未安排乐师教授皇子,但胤礽却不知和谁学会了吹笛。”
      我未作声,他又道:“不过他从未吹给朕听过……倒是为你吹了不少。”
      我惊得心中猛跳,正欲开口,他却转了话头:“那日他跪在朕面前,说是他将你强行编入毓庆宫,拆散了你和老四,你心中可怨他?”
      我愣住,他在黑暗中默默盯着我,我全然猜不出他此话的用意。
      “二阿哥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怎能怨恨?奴婢辜负二阿哥一片情意,心中悔恨不已。此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哦?那当日是朕赐你死罪,如此说来,你心里怨得便是朕了?”
      我又一次跪倒,口中道:“奴婢岂敢怨恨圣上。”
      他负手冷冷哼了一声:“个个都说不怨,可个个都在心里算计朕。”
      我慌忙朝他扣首,心绪混乱没敢立刻开口,稍微停顿半刻,才缓缓道:“万岁爷既是人父又是国君,心中盛着家国天下,时时处处都得考量权衡。纵是件儿女情长的琐碎家事,一旦关乎储君,家事也即国事。”我滞了滞,“国事关乎大清社稷,容不得私情;而家事关乎父子亲情,也不可轻易伤得……赐死奴婢是皇上的决断,看在二阿哥面上饶奴婢一命,亦是皇上的仁慈……说到底……终究是奴婢让皇上为难,奴婢又如何能再怨恨皇上!”
      “呵……”他笑了一声,“你倒会说。”朝我进了半步,他微弯了腰,“你前次险些死了,心里果真不怨吗?”
      我直觉感到他并未恼怒,遂摇了摇头,轻声道:“怨恨是件伤心的差事,人生苦短,不过区区数十寒暑,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些,而总去怨恨往事呢……不值得的。”
      他有那么几秒保持了弯腰的姿势,而后他慢慢起身。
      “说得挺好,不过知易行难,要真能做到,才算个明白人。”
      我无话可答,只向他扣了个头。
      他又走回到画像前,道:“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灯也撤了吧。”
      我拾起他脚边宫灯,拎着轻轻往外退,一路退到门外,将灯放到外头台阶上,再回身欲关殿门时,匆匆瞥见康熙背门而立的身影,脑中忽然闪过某个熟悉的画面,那画面在最初的一年中曾无数次出现,清醒时是回忆,昏睡时是噩梦。带上殿门,我恍惚得靠在门外第一根圆柱上,香山、竹楼、阴郁的老者,往事如决堤洪水般在脑中肆虐,一个荒诞离奇的猜想逐渐浮出水面,不可能,我狠狠甩了甩头,康熙早先宠爱太子,晚年中意十四阿哥,有哪一日疼爱过四阿哥了?这猜想从逻辑上说不通。我双手抱肩,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颤,任寒冷驱散心中不着边际的种种假想。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各位有没发现,一开卷就遇狗血情节,不过没办法,05年写的时候俺绞尽脑汁想出得就是这么狗血的情节,现在改不了啦。
    加了背景音乐,不知道各位喜欢不,感谢亲爱的marpha大人提供音乐~~
    PS:
    1、俺发现出趟门俺的脑子就会僵硬一阵,写出来的东西就变味。
    2、看到 安大人说辛苦,俺又不好意思了,因为俺这趟又是出去玩的.....不过今年玩得差不多了 遇到金融危机又找不到工作,存款花光光了,余下的时间决定在家完结此文。
    3、上上周周末去东四十条 皇家粮仓看了昆曲牡丹亭,非常不错,连我这种戏曲白痴都看懂了,虽然门票有那么点贵(最便宜的座位只有3个名额,被俺抢到了),但是有顿自助餐,戏台搭在以前的皇家仓库里,环境很复古,非常棒,散场还可以和演员合影,如果有大人在北京的话,可以考虑去看看,不过至少要提前一个月订票,不然只剩头排座票价就要上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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