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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一连四天,没有一日一刻可以安稳入眠,闭眼便是南三所卧房胤礽含笑的眸子。
      ——他抢了我的镜子,孩子般顽劣地跳到门口:‘还晓得跟我抢,看来是选对东西了。安心等我回来,到时便能看见它了!’……画面骤然一转,大雨滂沱,他一步步退,眼中含恨:‘这个镜子,我一直当它是信物,时时戴在身上,犹如你在身边陪伴,堤坝险滩,洪荒激流,不曾离身!’ ……镜子粉碎,他说:‘阿尔丹.雨霏,我成全你!’
      这个不能称为梦的场景,时时刻刻盘绕在我脑中。睡着时,它模糊的恍过;醒来时,它真实地存在——我的世界近乎崩溃了!
      我变得狂躁而不可理喻,打翻下人送来的食物,推落丫鬟手中的漱具,萧烈过来为我治伤,我用仅存的力气把一个茶碗掷向他,声嘶力竭的喊:“给我滚!”
      终于,第四天头上,没人再来烦我了,我蓬头垢面的趴在桌上,斜眼盯着窗外的日头,从正午到黄昏,瞅着他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黑暗席卷了整间屋子,很静也很凉,我身上因虚弱而冒出的汗被逐渐降低的温度慢慢蒸发,渐渐恢复清爽干松的感觉——内心亦达到了四天以来最安静的状态。
      各种感官逐渐恢复,我感到了饥饿和口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面喝下。外面已天翻地覆,是时候想想自己的处境了。
      然而上天总是额外的关注我,它让黑夜唤回我的理智,却又在下一秒安排一群不速之客打乱它。
      院子里起了骚动,灯笼就有三盏,人则更多。
      脚步由远及近到我门口,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贝勒爷,别耽搁太久,奴才们不好交差。”
      “是,承公公的情。”
      门被推开,发出沉腐的声音,一柄烛台照亮了小半间屋子,我眯了被光刺痛的眼,瞧见了秉烛而立的四阿哥。
      他关了门,走至近前,把蜡台放在桌子上,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回身走到外间,哗哗哗一阵水声响动,他复又回来,伸手拉我,我没动。他拎起我的衣领,像拎个孩子一样把我强拖到外间脸盆边,摁着我的头进盆里,冷水浸过,我浑身一颤,呛了口水,他把我揪离,又拽至镜子前坐下,我不住地咳,他却拿了把梳子,突兀的去梳理我的头发。我愤然欲起身,他用手反剪住我的双膊强摁我坐稳。
      挣扎于反挣扎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在体力上落了下风,他最终还是梳顺了我的头发,并简约的绑了一个辫子。
      我不再挣扎,在镜前坐定,直直看着他,他也直盯着镜中的我,眼神清清冷冷地,双手紧紧压着我的肩头,头缓缓下移,搁在我的头顶。
      “宫里来人了,皇阿玛要见你……”
      从心窝深处产生的麻痹瞬间僵硬了全身,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在镜中刷地一下变白,惨白。
      他扶我站起,慢慢转向他,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干我脸上的水渍,他的手有细微的颤动。
      “别怕!”声音像在哄一个婴儿,“我不会让你有事。”
      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我身子一晃,轻吐出几个字:“我不怕,或许是解脱。”
      僵直的随他走到门边,脚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双手扣住门框,厚实的木板带来了一点实在的感觉。
      我提了口气,回头朝他笑笑:“瞧!你真的赢了!”
      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一种,我看得很笃定,是沉痛。胤禛,你也会为我痛心吗,这个你一手布置的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接下来的光景我实在不愿再赘述,太监阴郁苍白的脸,灯笼里忽隐忽现惨淡的光,颠簸狭小的马车以及宫门开启的顿挫声,所有景物声色,都在一波一波刺激着我的神经,在那本不够坚强的心上,掀起巨大的恐惧!
      我用颤抖的手撩起布帘,在清寒的夜风中,瞥见了缓缓开启的神武门,紫禁城,这个笼罩在黑夜中的阴暗皇宫,像个幽灵,张开了他血盆的口。
      太监押我下了车,在漆黑的宫道上走,两旁高耸的宫墙像大山一样压得气闷,晚风凉爽无比,我却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迂回走了许久,体力渐渐不支,我开始微微喘息,前面的太监忽然停下,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到得养性殿外。殿门开着,门外两名侍卫,门内两名太监。原先带我的太监对着里边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领我跨过门槛,进入内殿。
      殿内铺了我没见过的名贵地毯,软得让人不忍去踩,我在地毯正中的一朵牡丹花样上跪下,双手插入柔软的绒毛里,朝着未敢正眼去看的正前方,恭谨地扣了个头。
      “奴婢阿尔丹氏雨霏,请皇上万福金安!”不需看,也可断定,面前的案塌上,坐了康熙皇帝。
      良久无人应声,我亦不敢抬头,却禁不住一阵眩晕,头上便又出了一层虚汗。
      “以前在毓庆宫当差?”声音平直,略有低沉,与寻常老者无异。我在心里这样评价,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很不争气的在打颤。
      “回皇上,是。”
      “什么差事?”
      “回皇上,是皇太子殿下书房仕女。”
      “书房内侍,照典当为上三旗入宫三年以上的宫女担当。你入宫多久?”
      “回皇上,奴婢入宫……尚不足一年。”
      “于制不合,又怎么会安排进书房?”
      “奴婢……不知。”
      “可是有人为你破例?”
      话中隐隐渗出的压迫感一点一点地挤碎我心中仅有的可怜的侥幸,仅存的理智告诉我一个残忍的事实——无论是作为清朝的阿尔丹雨霏,还是三百年后的谢雨霏,今天,我的人生都将划上句点!
      接下来的对话,只为满足他个人单方面的兴趣,就像猫去欣赏老鼠死前的挣扎,好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我慢慢抬起头,既然结局已定,还有什么事什么人,是不能直面而对的?
      “奴婢不知。”
      光线并不明亮,却足以让我看清这位声名显赫的千古一帝。说实话,我有些失望,除去那身精致的龙纹袍服,除去繁复雍荣的礼仪排场,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老人。
      没有传说中的英俊神武,没有影视作品中的肃穆威严,更没有文学家笔下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如果不是在今天的特殊场景下相遇,我想我会把他形容为,一个瘦长脸的老者,腰杆挺直,表情严肃。
      我眯了眯眼。心想,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从不轻易显露锋芒,却总在必要的时候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他也静静地打量我,并未为我无礼的举动不悦或惊讶。
      “太子六日回京,七日下了整天的雨,朕传他至养心殿用晚膳,遍寻不见。你可知他冒雨去了哪里?神武门守卫回话,说他未带雨具,连夜出宫!”八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他眼中渐渐蒙起一股意味不明的冰霜,“朕的两个儿子为了你,在雨夜里打得鸡飞狗跳。阿尔丹氏雨霏,朕对你很好奇!”
      他这样宣布着,渐步退至桌塌上坐下。
      “你和胤礽,是在何年何地何时,又是如何结识的?”
      我用手撑着地,双腿由于长期保持跪姿而变得酥麻,失去知觉。
      抽了口气,徒劳的动了动腰身,我简短的答道:“回皇上,奴婢去年腊八,黄昏戊时至京郊成心亭踏雪遇见皇太子殿下,因一支霓裳曲与太子结识。”
      坐塌与我之间相隔了几米的距离,光线不是很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仍察觉到在说成心亭三个字的时候,他有细微的动作。
      是想到了结发妻子吗?我脑中乎地灵光乍显,星点之火在心底滋生,瞬间燃着了死灰般的情绪,或许,这是个机会,上天给我的——生的机会!
      “你会霓裳曲?”果然,这些与皇后有关的敏感字眼被他立刻提炼出来。
      心开始怦怦地加快跳速,周身又似有了气力:“是,奴婢曾学过几年笛子。”
      一阵沉默过后,他说出我期盼的话。
      “吹给朕听听。”
      太监很快呈上一根玉笛,我握在手中,玉器的冰凉使得浑身一震,将笛子搭至唇边,我挑眉看了一眼康熙无波的面孔,运用身上仅剩的气力,吹响。
      熟悉的曲调徘徊在养心殿空荡的大殿中,以一种奇异的效果被放大。康熙,你会不会想起成心亭的相遇?会不会想起为你诞育皇子,磕血而亡的发妻?若你此刻是个皇帝,为铲除你所谓的因情误国,我则必死;若你此时是个丈夫,是个父亲,为你最珍爱的儿子考虑,我则必存!
      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霓裳曲棉软的尾音得到了最为恰当的延长,这亦是我最出色的一次吹奏,为自己,为活命而奏。
      我盯着他的眼睛,生怕眨眼的功夫会漏掉他的表情。他垂目沉思了一刻,从坐塌上站起,缓缓朝我走。
      “吹得不错,不过比起胤礽的额娘,还是差了一些。”
      停在与我一米有余的位置,他说:“成心亭这三个字,紫禁城中已没有多少人知晓了,胤礽真的很喜欢你。”
      回身,他朝身后的太监做个手势:“内务府是怎么记载她的?”
      太监道:“回皇上的话,是偷盗,杖毙。”
      他点点头:“气毙吧,留全尸。”
      笛子掉在地上,摔成三段,我却没听到破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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