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烟》雯玉

131、第 131 章

　　“前方到站是天安门西，有在天安门西下车的乘客，请您做好准备。
　　The next stop is TIANMEN WEST,Please get ready for your arrivial.”
　　盛夏七月的早高峰，地铁里人挨人，挤得水泄不通，即使空调开到最大风量，乘客们仍忍不住汗流浃背，嘈杂的人声、车轮驶过铁轨的轰鸣，更让本就烦躁的早高峰更加难熬。他被人挤在车窗旁的一角，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立着，他表情平静，眼睛盯着窗外飞速滑过的隧道墙壁，他喜欢这样专注的感受车辆疾驰的速度，这让他觉得新奇和满足。他发着呆，直到视线里出现站台明亮的广告牌，耳边响起最后一次下车提示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到站了，于是连忙狼狈的扒开人群，挤出一条狭长的通路将自己移出车厢。
　　伴随着人群走出地铁站，沿着红墙根儿走上一段后，他由中山公园西门进入，穿公园而过，从东门出来。午门广场上人声鼎沸，游客如织，他眯起眼看了看雁翅楼上排队的人群，上面正在举办千里江山图的展览，王希孟的青绿山水吸引了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队伍排到了太和殿广场上。听说前几年清明上河图展出时场面更为壮观，竟然出现彻夜排队的盛况。他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人们的附庸风雅，又似乎在笑如何昔日行使‘颁历之礼’的午门现今被改造成了展馆和商铺。
　　他在通道处出示了工作证，很快便由午门进入太和殿广场，他从侧面连廊快速走着，穿过太和、中和、保和三殿，由乾清宫旁走上内廷东路，途经奉先殿，来到前星门，门内左手边有几座值房，这是故宫研究院清史研究组的临时办公地点。
　　他低头看了表，九点整。“巳时。”他喃喃道。
　　“秦哥，早！”同事们陆续走进办公室，互相打着招呼。
　　“早！”他已习惯被年轻的同事唤作‘老秦’或‘秦哥’，这称呼使他感到亲切。
　　几个年轻人将一个木箱合力抬进屋内，放在窗边临时搭建的工作台旁。有人问这是什么，其中一个年轻人道：
　　“毓庆宫不是要动工修复么，这几天都在清腾各处的陈设，工人从后殿耳房找到的，放得很隐蔽，之前咱们都没发现。我们刚才打开看了一下，都是瓷器，康熙和雍正时期的，其中有几件没有落款，不好判断年代，想先搬到办公室来，回头给鉴定组的同事看看。”
　　说着他打开箱子，将瓷器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工作台上。几人围拢过去观看，其中有两件青花瓷器最为显眼，有人拿起端看：“毓庆宫是在明代奉慈殿基址上建的，这两件瓷瓶又和康雍两朝的其他瓷器放在一处，照理也该是同期的瓷器。不过看色彩胎釉两件明显不同，但是却不知道哪件是康熙的，哪件是雍正的。”
　　另一个年轻人上前，将两个瓶子仔细看了一番：“照我猜，这件颜色翠亮的是雍正朝的，这件青白色暗沉些的是康熙的。”
　　“为什么？”有人问。
　　年轻人解释道：“我是觉得雍正朝工艺应该更精湛细致，这件看起来更精致，颜色也更艳丽。不过，这我也说不清，毕竟咱们是清史组，不是鉴定组。”他笑着挠挠头，转过脸，“秦哥，要不你给看看？”
　　他闻声走过去，两个瓷瓶并排摆在台上，一个是敞口宽瓶，一个是高瘦窄颈的壁瓶。他分别拿起在手中翻看了一圈。
　　“我猜的与你正相反，这件敞口艳色的是康熙朝的，窄颈的是雍正朝的。”
　　“怎么说？”年轻人问。
　　他笑了笑，说：“康熙朝青花多用云南产的珠明料，色调以翠兰色为主，紧贴胎骨，分色层次多而丰富，故而视觉更艳丽厚重。而雍正朝以青白粉白为主，色彩层次少，器型也更清瘦些。”
　　“单从器型和颜色就能断定么？”有人追问。
　　他答道：“因为这两件器物都无款，估计是官窑次品没来得及销毁，或是民窑跟风仿制的。并不能仅凭色彩器型断代，但是自古造瓷都顺应皇室喜好，而皇室又以天子喜好为尊。康熙对青花素有研究，每年进呈的瓷器他都亲自赏玩挑选，他认为上乘的青花，色彩需有递进之感，渲而不溢，才可徐徐若生。这件青白瓷的色釉，色浅而薄透，康熙是不会喜欢的。”
　　“论对珍玩瓷器的审美，雍正确实比不得康熙，但是以往并没见过对康熙审阅瓷器的记载，秦哥，你说得那么肯定，是从哪里看到的？有出处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同事的问话，而是把敞口瓶拿在手中。他的思绪飘散至久远之前，那也是这样一个酷热的夏日，他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午后暑热难消，他在毓庆宫书斋中凝神练字，跟班太监小张子捧着个青花瓷瓶进来。
　　“主子，奴才从宫外得了件儿瓷器，求主子给掌掌眼？看看可值几个钱么？”
　　他努努嘴，示意他搁在旁边，却不马上去看，仍气定神闲的写完了一篇字，方才搁下笔拿起瓶子。这是一件无款的民窑出品，仿的是时下流行的景德镇御窑厂青花工艺，釉面细润均匀，胎体洁白坚硬，只在底足处有些粘砂，但也瑕不掩玉，青料用的是珠明料，色艳而清丽，跟他福晋旗头上点翠的装饰如出一色。
　　他笑着赞道：“到是民窑里少见的精品。小张子，你还算有眼光。”
　　小张子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可不是，奴才跟着主子时日久了，便是再蠢笨，也总得沾上一丁点儿灵气不是！”
　　“什么样的精品啊，也让朕来见识见识。”康熙笑着自门外走来。
　　他忙搁下瓶子，起身去请安：“皇阿玛吉祥，外头奴才一定是趁着午间暑热偷懒了，皇阿玛来了，都不曾禀奏。”
　　康熙摆手：“不怪他们，是朕不让他们吵你的。咱们父子，犯不上那些迎驾的俗礼。”
　　“你说的精品，就是这个瓶子么？”康熙已经从案上拿起瓷瓶，放在手中端详。
　　他道：“回皇阿玛，这是个民窑的物件，但是儿子看着做工烧色都不错，比官窑不差。”
　　康熙笑了：“顶尖的青瓷，分五色：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需得看出层次深浅，过渡均匀才算好。这件胎体器型尚可，但色料分水层次不足，烧色上还很是差了些火候的。你呀，还是见的东西太少了，每年开春瓷库进新之时，朕都会亲自去验看挑选，以后你随朕同去，回头见到顶尖的东西，朕再给你细讲这里头的学问。大清的皇太子，文武韬略是必修之技，文宝赏鉴亦可兼修。日后你理政繁累之时，玩赏这些瓶器，自可怡神悦性！”
　　他笑着应道：“儿子领命，全听皇阿玛教诲。”

　　“秦哥。”同事催问他的回答，他缓缓回过神来，用手轻捻过瓶口，微笑着摇了头：“我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不能作数。”
　　众人还想再讨论，但门口忽然有人叫道：“秦风。”
　　组里这样叫他全名的只有组长一个人，那是一位与他父亲年纪相仿的年长者，说话很和善。同事们四下散去办公，他走到组长面前。
　　“小秦啊，毓庆宫整修计划在年底完工，明年初开始对外开放。我们需要在今年出一个系列专题，介绍毓庆宫的历史变迁，你对早期清史有研究，这个专题我想由你来负责，这周先出一篇关于废太子胤礽的文章吧，他是毓庆宫的第一位主人，本人又经历废立斗争，命运曲折，可以在人物评价上输出一些自己的观点，你先写个初稿，然后我们再讨论修改，争取下周发出去。”
　　秦风愣了片刻，而后点点头：“好的，组长。”
　　他把瓷瓶放回工作台上，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将笔记本电脑搁在一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叠信纸。虽然他已经学会拼音并可以熟练的使用电脑打字，但很多时候他还是更习惯手写。他拿起钢笔，在纸上缓缓写道：
　　‘爱新觉罗胤礽，乳名保成，清圣祖玄烨第二子，清世宗胤禛异母兄，母为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胤礽周岁时被立为皇太子，是清朝历史上首位，也是清朝及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经过公开册立的皇太子。’
　　他的笔尖悬停在纸上，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始叙述这位皇太子两立两废的始末，正在踌躇茫然之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乐声，屏幕上弹出一个闪烁的头像，头像上的女人不太年轻了，却露着憨憨的笑容，他也随着笑了，心里顿时滑过一阵暖意。他搁下笔，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轻轻贴在耳畔。彼时正有一道日光自窗口照在他身上，将他清瘦的面孔照亮，他的笑容是那样畅快，仿佛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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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文章在几月前已经写完，一是因最近太忙，二是想把前边内容修改完一并更新，但是也是因为忙，所以没法按照预计改完前面章节，想到还有人在等着此文的结局，还是决定先发出来。
这文断断续续写了十几年，我很惭愧，但幸而我至今仍怀有当初写文时的心情和热情，时光并没有磨灭我的思想，这便是最好的收获了。希望时光带给你们的也是成长而非蹉跎，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愿我们都能一直保有内心的满足和喜悦。
或许会有人问我后续的想法（也或许没有），写故事算是我的爱好吧，以后应该还会继续写新的故事，但是也会平衡时间和精力，慎重起笔。如果有缘，咱们还会再见。
今天的北京是个阴冷干寒的冬日，此刻窗外还在刮着北风，但写下这段文字时，我的心里却很温暖，感谢各位的守候，让这个并不完美的故事有了最终的结局！谢谢大家！
（后续不会再有新的内容了，只会陆续更新前面修改的章节，看到更新字样时，各位可以不用再点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