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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 121 章 ...

  •   十月,康熙正式任命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规格出征,用正黄旗旗纛。十二月启程之际,皇上更率满朝文武为其举行隆重的送行仪式,太和殿、午门、天安门、德胜门一线俱有二品以上王公列队扈从,一时盛况空前。
      康熙与十四阿哥的关系并未如我此前所说的那样因远隔千里而鞭长莫及,反而因距离而产生了更紧密的牵挂。十四定期修书回京,康熙无论在做什么,听闻来信总是第一时间阅读,便是已进就寝之际,也会披衣夜读,读罢即刻回信。他面上虽不明显表露,但是心情总会随来信而愉悦一两日,这是只有内侍近身能看出的情绪。
      七月末,正是暑热之际,一连数日闷热潮湿,康熙在畅春园小住,听闻三阿哥府中荷塘新引入的水芙蓉正值花期,便起意去观赏。一日天色稍沉,康熙素服轻装,轻车简行的来到三阿哥府邸,三阿哥并福晋们在外迎候,一路扈从着引康熙游赏。
      我离开三阿哥府中已有数年,此番见他府中一切照旧,只多了几处山石盆景,愈发显得精致秀气。行至荷塘边,但见满池荷花妖娆繁盛,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含羞纳蕊,亦有疏支展叶盛放着的,白中含粉的花色竟似把阴沉的天都映亮了。
      康熙在池边坐定,观赏了良久,笑着赞道:“这池中荷花一看便是经悉心培育,朕的畅春园池塘虽大,却比不过这里的品种齐全,胤祉啊,你的心思全用在这些花草上了。”
      胤祉道:“谢皇阿玛赞赏,但是皇阿玛可不能冤枉了儿臣,儿臣侍弄花草固然精心,却比不上办理政务十之一二。”
      三福晋在旁帮腔道:“女眷们也时常帮忙打理,不敢误了三爷的正事。”
      康熙朗声笑起来:“看看,朕不过说了一句,你们也要多心。朕的儿子外能理政,内有雅才,岂非值得称颂之事?”
      众人这才陪笑,康熙侧目问我道:“雨霏,这池中有十余种荷花,你可能分辨哪一种是水芙蓉?”
      我上前几步,往池中看去,荷花美则美矣,在我眼中却无甚分别。我于是又往康熙座位前看了看,终于笑道:“奴婢猜,正是那一片吧。”
      我指向离康熙最近的一丛低矮的荷花,细看下花朵较其他的荷花略大些,也更密实。
      康熙问:“你如何知道的?”
      我道:“奴婢本不晓得荷花的品种分类,只是知道皇上此次为水芙蓉而来,三爷为皇上安排了此处座位,自当离水芙蓉最近,以便皇上观赏。”
      康熙又一次笑了:“学问不足时,靠小聪明也可旁道取巧。”
      我知道康熙今日心情好,便佯装委屈道:“奴婢在皇上面前不敢扯谎,可是若论学问,奴婢也并非白丁。”我走到池畔,轻蹲下以手托起一株花朵,“水芙蓉原产自天竺,是天竺国花,其花叶大,花美,味香,佛教所绘之莲花,多取自此物。天竺常年湿热,不似京城凉爽干燥,三阿哥能将此花养的繁茂丰润,实在不易。”
      胤祉看着我含笑不语。康熙则面露惊异:“你倒真知道这些!”
      我道:“若论别的品种,奴婢如何也说不出一二,偏这水芙蓉是味药材,可治伤寒,可消肿,奴婢未曾见过活的,干的叶子倒是见过不少。但奴婢确实不懂得观看外相而分辩荷花品种,所以方才皇上问话,便只能据实以答了。”
      康熙连连点头:“朕倒忘了,你也是半个女郎中呢。”
      胤祉笑道:“此花喜水喜湿,需全光培育,故而栽在河畔空旷处,以便着光均匀,花器花形才美观。”
      康熙站起身,胤祉道:“说了这么一会话,皇阿玛也倦了吧,儿臣屋中备了茶点,书岸上更有几盆案头春,可供皇阿玛玩赏。”
      一行人于是入内休憩,康熙被胤祉带着进了书斋,坐定后用了茶点,我惦记着他说的案头春,便在屋中四处寻看。终于在书案上发现了一只花盆大小的微型木海,当中有一朵白色莲花,娇俏可人,花叶下隐隐有两尾红色的小鱼在水中游弋,精巧非常,一时不由看得出神。
      “这便是三爷说的案头春么?”我问。
      “正是。”他说道。
      “真是小巧,也很美。”我一时想不到更文雅的形容词,只这样直白的赞道。
      康熙道:“老三,你这案头春可还有多余的?”
      胤祉道:“还有两株在培的,花朵尚未全开,皇阿玛若喜欢,儿臣案头这株,明儿便给送进宫去。”
      康熙点头:“如此朕便收下了,你送去雨霏处吧,看她喜欢得拔不出眼了。”
      我闻言一惊,忙道:“奴婢如何敢夺王爷所爱。”
      “朕赏你的。为了……”康熙饮了口茶,侧目想了想,“为了你的“据实以答”。”
      屋中余下众人皆偷眼看我,我略感尴尬,却亦不敢再多言。

      游赏完毕,在出府的路上又一次经过荷塘,康熙问胤祉道:“郑家庄的工程如何了?”
      胤祉道:“地址勘测已毕,正在打地基,下月就可启建了。”
      康熙点头:“朕记得那周边有几处水源,你去着工部复议,看是否也可引一池活水入园,夏日也可栽种荷花水植,景致也更好些。”
      胤祉道:“是,儿臣明日便去。”
      康熙又道:“郑家庄的工程务必尽力督工,遇有偷减物料,擅改图纸之事,必奏与朕知道,一经查证,当依律严惩。”
      胤祉又道:“是,儿臣记下了。”

      转过天,胤祉入宫亲自将那盆案头春送到我屋里。
      我笑盈盈的接过来:“奴婢哪敢劳动诚亲王尊驾呢,派人送来不就得了。”
      他道:“那如何能显出诚意,必得我亲送,这是皇阿玛的旨意。”
      我复又道了谢,一面看那水中的鱼。
      “这鱼如何喂养?你可得传授一二。喂面包可以么?”
      “面包是何物?”他拧起眉。
      我恍悟这里并无这等西洋吃食,遂改口道:“馒头,糕点。”
      他摇头:“不可,我会差人送鱼食来,隔三五日喂一次,一次十粒即可。若多了水便浑了。”
      “真是讲究,白莲配红鱼,相宜的很,三爷实在雅人也。”我打趣道。
      他说:“可惜这花只开一夏,不能一直陪着鱼儿。”
      我道:“没事,回头入秋花败了,鱼可以送给弘日,弘日很喜欢小动物的,看到地上的蚂蚁都要追着瞧。”
      他忽然道:“我恐怕再过个一二年,弘日怕是能离宫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你没听到那日皇阿玛提郑家庄的工程么?”
      “听到了,那是做什么的?”我问。
      他端着茶却没饮,周遭本没人,他还是低声道:“那处地方是皇上亲自检视过的,命工部以王府建制兴建一座宅子,而且要从速完工,还命我负责监工。那日又说要饮水入园,可见皇阿玛对这宅院的重视。”
      “这宅子皇上预备留给谁?”
      他不说话了,只看着我。
      我被这大胆的假设定住,脑子在飞快的转动,向他隐喻的那个答案而去。
      “这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这怎么不可能?”他反驳我,“年轻兄弟中并无需分府外驻的,郑家庄离京城不远不近,也不可能赏赐给年长的诸位,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拘禁在自己府中的大阿哥和咸安宫中的二哥了,咸安宫地方本就狭小,去夏又曾因清理不及时而导致污水外溢,照此前毓庆宫的人数,本就不宜居住。况且,你觉得皇阿玛会放大阿哥远走么?你觉得他最可能为谁而上心,亲自勘察,选址建宅呢?”
      “他真的敢放胤礽离宫么?”我疑惑的问。
      “我只是猜测,对皇阿玛心思不能十分猜透,但这事确有眉目,郑家庄离京城不远,也不是不能看管的。若真分了出去,弘日自然要跟着走的吧。”
      我心中涌上希望:“若真如此,我兴许也是可以跟过去的。”如若胤礽离开紫禁城,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他或许就不会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这要看皇阿玛的意思,但是照着皇阿玛如今对你的喜爱,你若诚心去求恩典,未有不可。”他笑道,转而又说,“无论怎样,这对二哥总是好的,皇上既能将他外放,想来恢复自由,也是指日可待!”
      我一时高兴,一时却又担心,忙嘱咐他道:“三爷只是猜测,不可过分表露心迹。恐猜错了皇上的心意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一日未立东宫,胤礽一日仍是不可碰的话题!便是他日真的放了他出宫,也并不代表他仍有机会!”
      他收起笑容,道:“二哥未来的前程如何,我并无把握,但老四最近可也受了冷遇,如今十四弟在西藏履立战功,朝野上下交口称赞,若说皇阿玛属意十四弟,我看着倒是一件好事,总好过被那阴险之人得势。”
      我摇头道:“三爷切不可轻判局势,四爷在这数场争斗中全身而保,自有过人之处。他的政绩能力,也是有口皆碑。十四爷毕竟年轻,又远在塞外,不可因一时得失而定论全局。三爷还是不要与四爷起大冲突才好。”
      他撇嘴道:“我并不屑理睬他,只绕着他走。你年纪不大,语气倒像是个老嬷嬷。仿佛叮嘱孩子一般的叮嘱我,可是当本王是个傻蛋不成?”
      我知他在调侃,却仍正色道:“我不怕你说我老,也不把你当成傻蛋,单说我曾在四爷府里任职,如今又日日伴驾,对于四爷,对于皇上的脾气看得比王爷你通透,你也不能否认吧?你们对着魏珠都要叫声谙答,对我的话,多听无害。”
      他复又笑道:“是是是。”而后看我道,“你已经多次提醒我了,若非我知道你与二哥的情谊,都要怀疑你是否在针对他了,你是知道些什么么?为何如此笃定他再无机会?又为何对老四如此看好?”
      我不知如何与他解释,沉默片刻道:“我的心三爷既明白,那么三爷就信我吧,我希望胤礽好,也希望你好。胤礽如今已陷入禁中,我万不希望你因此受一丝连累,相信他此刻若在此,也必会这样说的。”
      他表情严肃起来,终于点头道:“如此便不与你玩笑了,呈谢你的好意,我日后会谨小慎微,希望咱们都好好的。有朝一日,可以再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嗯。”我听到最后一句,几欲涌出泪来,忙搪塞着推他出了门。闭门回首,我依靠着门扇默默落下泪,‘相对而坐,把酒言欢’真的会有那么一日么?
      得了皇上的赏赐照例是需谢恩的,转过天落了一场大雨,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住,我拎着裙摆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到乾清宫,却被告知皇上正在御花园内。我便又沿路寻去,今日傍晚也该我当值,如今不过是早了半个时辰而已。
      夏末时节,御花园花草本不繁盛,但经历一场雨水之后,花枝树叶上俱挂着水珠,伴着雨后的漫天红霞,也颇有清润净透的美态。我轻轻拨开花枝,四处找着,一路并未看到人迹,我猜康熙一定是临时起意,故而只带了一两名内侍。我于是从园中主路向两侧的小径走,御花园西北墙下有一处角亭,平素少有人去,康熙有时会在那里静坐。因天色渐暗,地上又有积水,我走得极轻,将至近前时,忽然听到亭内隐约传出人声,细听之下是两个宫女在闲扯。
      其中一个问:“这可真是戴春林的香粉么?”
      另一个道:“你放心吧,这是正经从扬州铺子里买的,我家兄弟常年在南边贩货,知道你是孝敬主子用,不会拿那种野路子的货骗人的。”
      头前那个道:“那就好,这些日子皇上也没招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心绪不好,已发了好几通脾气,这香粉也是催了我好多回,我怕再不给送给上去,更要整治我了。”
      对方问:“王贵人为何发脾气,听闻皇上近日来鲜少招幸妃嫔,并不止冷落她一人,皇上许是上了年纪吧,心思不在此也说不定。”
      “哎。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家主子说,皇上身边有了新欢,这才不记得旧人。”
      我本欲走开的,但听二人这么说便又停下,透过花枝去看,只模糊看到二人身影,脸却看不清的。但是可推断话中提到的王贵人,应是头两年为皇上生下一位小阿哥的那位,这些年算是年轻嫔妃中受宠的。若是早年就已失宠的,自然不会因皇上冷落而发脾气。
      “新欢?是哪位主子?”
      “现在还并不是位主子,但以后可不好说呢。”对方道。
      “不是主子?那是什么人?”听者狐疑的问。
      “我的姐姐,你常年在宫里,还不知现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是谁么?”
      “除了魏公公……”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难道是雨霏姑姑?”
      我疑心这话题将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于是下意识想上前打断,才要开口,忽然被人从后头捂住了嘴,我用手抓住对方的手,无意间触及他手上的一枚扳指,立刻停止了挣扎。这枚扳指因造型奇特,我十分熟悉,正是我经常在康熙洗漱后呈递给他的。我大窘,放下手,尴尬的侧头看去,康熙一脸严肃,示意我噤声,我只好垂头听着。
      “这怎么可能呢?雨霏姑姑虽得宠,但毕竟已是三十岁的年纪,相貌也并不出众。”
      “这样才是奇呢!早先这位姑姑在毓庆宫时就让太子为她着迷,如今到了御前,又得皇上各种宠爱。若她貌美如花倒可说得通,偏是相貌平平,可知内里不知有什么过人的手段。你想想,二阿哥,皇上,哪个身边不是美女如云,却都对她钟情,你说奇不奇?”
      “你这样一说,我忽想起好像曾听闻桂芳法师说她是世外之人,莫不是真有什么仙术不成?”
      “可说呢,我家主子也是因着这些传闻而恼怒,怕她一旦得了封号,后宫再无旁人立足之地。这不昨日间,听闻皇上前两日在三爷府里当着众人赞她聪明,还赏了三爷的一盆水培莲花给她,我主子一日阴沉着脸,我们几个都不敢上前,生怕平白做了活靶子。我今日才急着找你来讨香粉,回去也能讨个喜,少挨几句骂。”
      “哎,想这雨霏姑姑,不过包衣奴才出身,竟比主子还得宠,也是令人嫉妒啊。”
      “快别瞎想了,人家是“世外之人”,不准对着男人吹口仙气儿,男人的魂就没了呢。你有这本事么。”说着二人轻笑了起来。
      帮人买香粉的那位道:“说了这好一会儿,快走吧,别误了你当差。”
      二人这便朝外走,从亭中往外走有两条小路,二人偏捡了我这条路来,可是直往虎口上撞。我听到一半处已极窘迫,忍不住后退,却被康熙按住肩膀制止。转眼的功夫二人已来到近前。
      我眼见着两人含笑的面孔瞬间惨白,她们慌乱的扑倒在地上,惊呼着‘皇上吉祥。’
      康熙问道:“你二人在说什么?谁会吹仙气,谁的魂没了?”
      二人叠声道‘不敢’,又喊‘求皇上恕罪’,转瞬间便落下泪来,口中不断哀求。
      康熙冷笑:“你们有何不敢的?编排自家主子不说,如今编竟排到朕身上了,朕看你们比自个的主子还能个儿!”
      王贵人的宫女哭道:“奴才们万死,奴才也是听主子们说的,并非奴才自己编排的,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了。”
      康熙道:“看看,这边为求自保,又把自己的主子卖了,还指望着在宫里有以后么?魏珠!”
      一直静立在身后的魏公公此时马上进前,不待皇上继续说什么,就已有两名太监上来压住二人,二人俱已吓得瘫软,口中仍哭喊着求情。
      魏珠低声问:“皇上想如何处置?”
      康熙眼都未抬一下:“散布谣言,祸乱宫廷,依律杖责,逐出宫去,再查查他们的家籍,一并处罚。”
      魏珠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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