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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   又回到了西三所,仍住进了旧时的屋子,御前的宫人,有些放出宫了,有些新进来的,大体没什么变化,我没用多少时日,就很快回归到三跪九叩,谨言慎行的世界中。因我这次入宫是康熙钦点,等于被签了永不外放的死契,魏珠待我比早先重视了许多,言语间也总提点教诲,我年纪在众人中又已算年长,多少有了些经验,因此不到半年,就已晋至皇上近身,平日不仅奉茶传膳,提炉打扇,更多了乾清宫值夜的差事,白日夜间伺候在康熙左右,一时也算得皇上身边少数亲近之人,宫里众人,无论主子奴才,对我都多了些敬意,人前人后的唤一声姑姑。作为一个宫女,混到这个位置已属不易,该很知足了,但这与我进宫的本意相左,我日夜遥望着咸安宫,满心惆怅,一点不得开心。
      胤祉又气又恼,讽刺我道:“他的办法倒是好,把你弄进宫,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成了这个局面,与其每日在这儿做奴才,还不如在我府中做清客,你呀,悔是不悔?”
      我打趣道:“事到如今,悔不是也晚了?”
      他道:“我看你是不悔,只要离二哥近些,你心里都会好受,你认定他在受苦,就不愿自个儿在外头享福,非要两个人一起苦,才舒心,对不对?”
      我笑:“三爷果然是知己。”
      他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话:“你这点心思,莫说我,凭谁都看通透了。”
      话中虽带着气愤,但他却总是惦记我的,隔个十几日会来看看我,仍像往常一样,捎些小物件给我,抑或讲些宫外的新鲜事。
      胤禛的态度则相对冷淡了不少,我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在乾清宫或东西暖阁见到他,但他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无论周围有人或没人,对我都只限于点个头或看一眼,我一心想对他当面说个谢字,但他的行动和表情都告诉我不必了,我便把这个字吞回了肚子里,我猜他的冷淡,倒不是因我做了什么,而是如今他已跻身为少数几个具有竞争力的储君人选,他筹谋了这么些年,这种关键时刻当然小心谨慎,滴水不漏,至于我这种诸多绯闻的争议人物,敬而远之是最安全的做法。
      宫中其余相熟的人,都有了些变化,萧烈晋升至御医,正八品官职,兼任宫外医局的教习,宫里宫外两头跑,公务繁忙,又因宫廷男女之间的忌讳,极少与我见面;来顺也成了寿药房里的小头目,隔个一两月跑来看我一次,也不多话,只是道个安,问句好,稍坐片刻就走。早先在咸安宫侍奉的太监王启,如今到了内务府,现在跟着一个总管太监,专门负责咸安宫内外食品、衣物以及一切杂物的递送承接工作。
      我入宫半年多,头两个月不敢四处走动,夏末时晋升了守夜的差事,闲时就偷偷到咸安宫外,绕着后宫墙一圈一圈的走,有时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徒劳的想要听听墙内的动静,几次被王启遇上,他都劝我少来,道是现在皇上对咸安宫的动静仍很关注,稍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人禀至御前,惹了麻烦,就不好了。我拉住他打听里头的消息,他说他也只能进到前院,除了里头的太监,见不到旁人。
      这一年秋天来得很早,连刮了几场大风沙,气温骤降,康熙这两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如往常,这突然一冷,就染了点风寒,这几日下了朝,就回东暖阁歇着,汤药补品一碗一碗的往里送,各宫的娘娘、各位皇子也先后来请安,忙了好一阵子。待到皇上身体稍微复原,我已一连两天值夜,累得站着都能睡着。魏珠准了我一日假,我正在房中补觉,忽听得敲门声,起身开门,王启站在门口。
      “姑姑,咸安宫前两日送出来一个人,病得很重,现在北五所呢,姑姑要不要去看看,或许她知道里头的情况。”
      “是哪一个呀,你知道名字吗?”我忙问。
      他道:“不晓得名字,但是位老嬷嬷,说是二爷起先一直不让往外送,后来病得重了,太医院怕她染了旁人,请旨硬拉出来的。”
      我心里想,怕是雅嬷嬷吧,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胤礽上心的。我回身扯了件衣服,一面套着一面往外走。
      “快带我去瞧瞧。”
      顶着风沙来到北五所,乌朦朦的天空下庭院死气沉沉,我们迂回走至院子深处,王启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破旧耳房。
      “就在那屋。”
      “这里没人看守的吗?”
      “有两个老太监,平日就懒散自由,仗着岁数大了,上头没人管,经常找不到人,不定去哪处藏着喝酒赌钱了。”
      “那也没请医士来瞧病吗?”
      “在咸安宫时还请过几次,现在人不行了,送出来,哪还有人管,就是搁着等死。”
      我走上前,房子年久失修,门板和门框间有一指大小的缝隙,风沙就从缝隙中钻进去,门体上的红漆斑驳得几乎看不见,我抬手去推,门响了一声,不知被什么卡住,没开,王启上前,用力推了一把,门才吱呀一声歪斜斜的打开了。
      屋里很黑,也很冷,窗边有个半人高的空花架,屋子当中是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盏蒙着土的灯座,没有蜡烛,桌旁有一把矮凳,再往里边,墙角处有一张床,床头有个板凳,上面搁着个瓷碗,不知装着什么东西,我把视线定到床上,只看到一床破旧的棉被,我向前走了两步,棉被突然动了动。
      “谁……”一把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才确定棉被下有人,并从这声音判断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我,阿尔丹.雨霏,雅嬷嬷,还记得我吗?”
      我走到床边,看到一张蜡黄的面孔,纵使有了准备,心里还是猛然一揪。这个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老人,怎么可能是昔日那个身形矫健,雷厉风行的雅嬷嬷呢?她犀利的、时刻充满警觉的眼神,怎么会变得这样浑浊迟缓?她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怎么会这样沙哑虚弱?这实在和我印象中的雅嬷嬷相差太远。我愣住,说不出话来。
      “阿尔丹.雨霏……”她吃力的重复了我的名字,“我记得……”她茫然的望着我,眼神中没有焦点,“你怎么会在宫里,太子爷不是送你出宫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沿用了‘太子爷’的称呼,这在宫中是大罪,但此时没人在乎这个,我惊讶于她竟如此了解胤礽对我的安排,但也没发问,只是道:“我的确出宫了,但是又想办法回来了,嬷嬷,你生了什么病,我请医士来给你看看。”
      她转了转眼珠,半天叹了口气,喃喃的嘟囔起来:“回来了,又回来了,阿尔丹.雨霏,我讨厌这个名字。”
      她闭了眼,没了声息。我有点害怕,看了看王启,他伸指头到她鼻子下略试了试。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听老太监说,她一日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我心里开始难受,尽管她说了讨厌我,走出屋子后,我对王启道:“王公公,可否烦你把看守此处的人找来,嘱咐几句。”我从袖中取出一些散碎银钱,“这边的人我不熟,也说不上话,还得靠公公帮忙打点一二。”
      他略犹豫片刻,接下钱:“姑姑万万甭跟小的客气,昔日在咸安宫时,我不知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欺负,唯姑姑肯好言好语同我讲话,唯一的赏钱也是从姑姑手里领的,所谓点滴恩惠,涌泉相报,姑姑如今这般境况,大事上小的无能为力,但这些小事,还是做得来的。这些银钱,我帮姑姑使出去,那两个老奴才拿了钱,必得听话的。只是屋里这位嬷嬷却未必能熬得了多少时日,姑娘还得思量清楚。可别平白浪费了银子。”
      我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公公只管使,哪怕她只活了一日,也不算亏。”
      王启于是收好银钱,又问:“姑姑如此看重此人,她可是对你有恩?”
      我揣起手:“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她从小带大了二爷。”
      王启方才‘哦’了一声,约莫半个时辰后,人被带来了,二人衣冠不整,步履拖沓,果然一副懒散的样子,不过因为收了钱,对我态度到很殷勤,我对他们一番嘱咐,两人便忙着去取炭生火,我又让王启去太医院请萧烈,眼见着屋里暖和了,茶壶茶碗一并备齐,热水也已烧好,萧烈方才赶到。
      “怎么样,她什么情况?”诊过脉,萧烈轻按了按太阳穴。
      “之前染了风寒,医治得又不及时,这么一把年纪……”萧烈摇摇头,“至多也就是拖到冬天。”
      我叹了声气,他道:“你怎么又揽这种差事,这位的手段我早有听闻,若不是她,你的手怎么至于伤成这样?”
      “我救她只是为了胤礽。”
      他道:“你倒是好心,只是这两位,一个幽居深宫,一个病入膏肓,怕是稀里糊涂的,没人领你的情。她这情形,许是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也说不定。”
      果真如萧烈所言,雅嬷嬷昏迷了近一个月都没清醒,只有在吃药或是剧烈咳嗽的时候才睁开眼,看眼神似乎认得人,但是话却说不出来。我习惯在不当值时过来看她,有时坐一会儿,有时收拾收拾屋子,开窗透透气。
      康熙的身体这两月间还不错,饮食睡眠都很好,还极有兴致的去南苑狩猎,又逛了一趟狮子园,皇上岁数日渐长了,有个刮风下雨,阴天打雷的,御前这群人的神经就立刻揪起来,递茶送水,添衣加被的格外小心,生怕在哪个的值上有个闪失,遭了责罚,幸而这段时日风平浪静,众人才能松口气。
      这一两年,四海安定,风调雨顺,朝中最令皇上烦心的事,恐怕也就只有继承人这一桩了。太子的两立两废,八爷党的覆灭极大的消磨了康熙的精神,这位步入老年的皇帝,对储位两个字越发谨慎敏感,朝堂里没人再提立储之事,但大家的眼睛,心思却全然锁在这桩事上,三爷、四爷抑或是后起之秀十四爷,众人心里都在权衡,究竟哪个才是皇上心里的人?对于臣子的心思,康熙应是既无奈,又了然的。我猜他一定也在自己心里默默审视着这几个儿子,一方面想尽办法考察他们,另一方面又要在朝堂上表现的谈笑风生,滴水不漏,年老的康熙,是再也禁不起任何党争和杀伐了。然而这些严肃的政治斗争在我看来既可笑又可悲,我再也不会向以前那样热衷于猜测皇上的心思和意图,对每个皇子察言观色,细心的捕捉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既然胤礽已经彻底退出政治舞台,那么谁做皇帝,怎么做皇帝,究竟是顺理成章还是阴谋篡位,对我都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我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让胤礽知道我进宫了以及如何让康熙改变心意?
      初冬的一日,天气晴好,一个还算要好的宫女拿了两盆大红色的绣球花给我,我放了一盆在自己屋里,另一盆一路捧着,摆在雅嬷嬷房里的花架上。我推开窗子,让阳光洒进屋里,而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窗口。
      身侧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花……哪来的花?”
      我一惊,雅嬷嬷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眼,正望着花架。
      “是我一个同值的宫女送的。雅嬷嬷,你醒了,想喝水吗?”
      她摇摇头,而后将视线投向我,眯起眼,疑惑道:“你是谁?”
      原来她又不认得我了,我无奈,又重复了我的名字。
      “哦。”她道,嘴角下意识的撇了撇,“你还在呀……”
      她实在是把我讨厌到骨子里去了,我笑笑,不再说话。她闭了会儿眼,又睁开,而后道:“我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不过……他会高兴的,他很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进宫了。”我说,“但是他还不知道。”
      她好似没听到我说话,继续道:“保成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开始带她,一点点看着他长大。他好动,爱玩,从小到大喜欢过好多东西,弹弓、蟋蟀罐子、折扇儿、扳指……但他没长性,喜欢的时候天天抱在怀里,不喜欢了就扔掉,只有你不一样,他一直喜欢你,护着你,像着了魔障似的……”我不知道她如何能把我同弹弓、蟋蟀罐子之类的物件等同,但她表情很严肃,脑子看来也还清醒,并没一丁点儿调侃的意思。
      “他说你是孝诚仁皇后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托梦给他说了……呵,真是胡说。”她喘了口粗气,一口气说这么长,对她的体力而言是不小的消耗,“你相貌平平,脾气又古怪,哪有一点皇后娘娘的仪态气质,纵使她天上有灵,选谁也不会选你……咳咳。”说到激动处,她又咳起来,我上前欲扶她,她一把推开了我的手。
      “你总是这样没规矩,又莽撞,我自打第一次瞅见你,就打心里不喜欢,可保成他偏偏对你着迷,提到你的名字,眼睛都会发亮,孽缘……真是孽缘呀……我早对他说过,你是个祸水,可他不信,自打你进了宫,毓庆宫就没一日消停的……三灾五难的就没断过……”她的话开始颠三倒四,胸口也剧烈起伏,我不得以打断她,将两个太监唤进来,二人合力给她灌药,喝过药之后,她稍安定了些,但一双眼睛看着我,似乎还有话说。
      “嬷嬷,你讨厌我,我知道了,你如今身子不好,若还有什么想骂我的,赶明儿养好了身子再说,我横竖在宫里,也跑不掉的。”
      她气得闭了眼不看我,我静坐了会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待她睡熟了,方才离开。接下来半月我断断续续过来看她,她只要清醒着,真的就不停数落我的不是,我起初认真坐在一旁听着,后来听久了,一面收拾桌椅,擦拭窗台,一面任她说。每每这时,她说上一阵必要停下来,阴沉着脸盯着我问:“我在说你,你听到了没?”
      我则放下活,朝她点头道:“听着呢。”她才放心的继续絮叨起来。来来往往间到也有了默契,我甚至觉得她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连说我的语调都日渐升高了。或许,她的病,还有的救,我这样想着,又去请萧烈给看了一回。
      “雨霏,提早安排安排,替她布置后事吧。”萧烈这样说。
      我愣了下,笑着反驳道:“你不觉得入冬以来她气色比以前好了吗,她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大了。”
      “你真傻。”他按住我的肩膀,“这是回光返照。”
      我找来了王启,又把新发的月钱给他,嘱咐他帮忙安排寿衣棺椁,并联系宫外办事的人。以往隔两三日才去北五所,如今每日都抽空过去坐坐。
      “嬷嬷,你在宫外可有亲人。”一日她说话间隙,我轻声问道。
      她愣了愣,似乎想了很久,才道:“没有了,即便有也不认得了。”
      我心下悲凉,乳母在宫外尚有家室儿女,宫女幼年入宫,一旦被主子看重留在宫里,则真是老死一生,如雅嬷嬷这样伺候太子,半生富足,如今落难,却也难得善终。
      她答了这一句,便又絮絮叨叨说起我的过错。
      “嬷嬷,想吃些什么?”我过了会又问。她显然十分反感我的打断,但还是皱着眉想了想,道:“绿豆糕。”
      我于是赶去了膳房,央求一个相熟的师傅,帮忙做糕点,自己在门外廊子里等着,十二月的天气冷得伸不出手,我揣着手,一面不停的跺脚取暖。这几日天气一冷,雅嬷嬷清醒的时候更短了,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我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心里忍不住焦躁起来。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糕点终于得了。我用食盒盛着,一路抱在怀里小跑着往北五所赶,天上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正值日落时分,宫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冷得彻骨。
      跑到门口时,我已累得气喘吁吁,略定了定心神,待气息平复了,我才轻轻推开门,屋里很暖,我特地嘱咐老太监多生了一个火盆,雅嬷嬷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我把食盒放在桌上,走过去,轻唤了一声。
      “嬷嬷。”无人回应。
      “嬷嬷!”我又大声唤了一句。
      “喊什么……没有规矩……”她缓缓睁开眼,“我还没死呢。”
      我笑了,道:“嬷嬷,我带了绿豆糕来。”
      她的眼神瞟向桌上的食盒,我过去取出糕点,因走的急,点心还是温的,我拿起一块,轻轻递到她嘴边,她微微张开嘴,我掰下一小块,放到她口中。
      “真好吃……”她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和我小时候吃的……是一个味道。”
      我于是又掰了一块喂给她。
      “余下的我给您留着,明儿再吃吧。”
      她没马上答话,过了会儿,才看着我问:“我是要死了吧?”
      “没有。”我笑着道。
      “你除了不守规矩……还喜欢扯谎……”她道,“我要死了,我知道。”
      我垂下头:“……人都要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怕死。自从保成进了咸安宫,我这把老骨头,等于已经死了。”她说着,干瘪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我鼻子一下酸了,她的手摸索到颈边,颤抖着从领口拉住一个玉坠子,“这个……你卖了,给我定口棺材……”
      我按住她的手:“嬷嬷,我有钱。”
      她撇嘴:“我不欠你的。”
      “你不欠我,我替胤礽掏钱,替他孝敬你,不算我的,算他的。”
      她眼神定了定:“……那好。”
      我将坠子放回她的领口,她又摸索着去掏袖口,半晌掏出来一支簪子,看大小,像是给十来岁的小姑娘戴的,鎏金的表面已经有了锈斑。
      “这是小时候逛庙会,阿玛额娘给我买的……别的物件都丢了,只剩下了这个……下葬的时候,给我戴上,我要戴着它去找我阿玛额娘,他们老不见我……怕是该不认得我了……”
      我将簪子攥在手里:“好。”
      她咳嗽了几声,又静默了会儿,看着我道:“阿尔丹.雨霏,我确是不喜欢你的。”
      “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但你……其实也没那么差劲……”她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附耳过去,尽管周围没人,但我还是照做了,她在我耳边,低声道,“保成……每日黄昏都会到后园……墙根儿下静坐,不让人打扰……你若想让他知道你在宫里……总有办法的……”
      我心头一颤:“谢谢嬷嬷。”
      “你要好好照顾他,他……虽生在皇家,却是个可怜人……”
      “好。”我道,眼里已蒙上一层泪水。她放心的松开手,眼睛在屋里巡视一圈,定在窗口的绣球花上。
      “你今儿还没浇花儿吧!”
      我轻拭了眼泪,忙站起来:“是呀,这就浇。”
      我取了提壶,蓄满水,走到窗边,大红色的绣球花,在隆冬夕阳的余晖中静静绽放,绚丽饱满。
      雅嬷嬷凝视着窗口,眼神忽然变的很柔和,语气低柔而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件最幸福不过的事情:“多美的花儿呀……那年我十岁,过年的时候,阿玛额娘带我去逛庙会,庙会上满是人呀,车呀,花呀,灯呀,热闹的像是白天,我穿了新衣裳,头上插了一簇绣球花……大红色的……人人见着都说……这小姑娘呀,长得真俊,日后定能觅个好婆家……阿玛额娘都在笑……额娘给我买了绿豆糕……阿玛给我买了簪子……我好高兴,我也笑着,嘴里唱着歌,那歌是什么来着……”
      “正月正,
      老太太抽烟看花灯。
      烧着香儿捻纸捻儿呀,
      茉莉茉莉花儿啊。
      江西腊呀,
      蔼杭尖啊!
      茉莉茉莉花儿啊……”
      雅嬷嬷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大口大口吐着粗气,几乎要把这一生气力全用在这一刻,我捂住嘴,默默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平静……
      我身边不断有人离世,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此生还是头一回,我心里竟全然没有恐惧,只是难过,无法名状的难过,我坐在床边为她整理好衣襟,将那支褪了色的簪子插在她斑白的发髻上,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儿歌是网上抄的,错别字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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