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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宣武门城楼边上有一条喧哗嬉闹的街市,萧烈引我到当中一家贩卖杂货的店铺外,我拉住他问:“是谁呀?我在宫外哪还有什么熟人?”
      他笑拉我进店,一个年轻妇人正侧靠在柜台旁,拨打着算盘。
      “老板娘,你的贵客到了!”
      妇人抬起头,我怔愣了半刻,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小秋!”
      她同样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我,而后跑出柜台,一把拉住我:“雨霏姐!”
      我握着她的手,悲喜交加,一时无语。她将我往里屋带,一面喊:“小晴,小虎,快叫你们爹出来关店,今日老板有喜,不开张啦。”
      里间一对儿三四岁大的孩子应声跑出来,我惊讶的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跑过。
      “小秋,你已经成家啦,还有了两个孩子?”
      “呵呵,可不是嘛,雨霏姐,六年多啦。”她扶我坐在椅子上,扶着我的肩,细细看我。
      “怎么?我老了吧?”我问。
      “没有,雨霏姐你模样一点没变,只是憔悴了不少。”
      我拉她坐我旁边:“什么时候离开贝勒府的,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府里的呢?”
      “你走后第二年,我年纪也大了,就被放出府去婚配了。”
      “你夫婿可好?”
      她笑得弯了眉:“好,是个老实人,攒了点小钱,支起一间小门面,也算有点营生。”
      我拍拍她的手:“好,我身边这几人,只你过的最好。”
      她隐了笑:“雨霏姐,你进宫后,过得好吗?我听闻你还曾回去贝勒府住过一段?”
      我摇了摇头:“一言难尽。若说起这些事,只怕一夜都说不完呢。”
      萧烈此时也跟进屋,道:“一夜说不完,还有两夜三夜,小秋,如今你雨霏姐出了宫,我可是把她暂时安置在你这儿了,你可方便呀?”
      “呵呵。”她展眉笑了,“萧大夫又取笑我了,谁不方便,雨霏姐也方便,我后头有个小院,有两间上房,一间孩子们住,一间还空着呢,雨霏姐,你就安心住我这儿,这两年风调雨顺,店里生意也好,不愁吃穿的。”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小秋,我也不同你客气,此番确是无处可去,才来找萧烈的,怎奈他也没处所,只得到了你这儿。你若方便我便暂住一阵子,回头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再搬走。”
      她道:“不急不急,这么些年没见,总得多住一阵子,早知道你已出宫,我当一早去看你的。”
      如此寒暄了许久,萧烈便走了,临走前告诉我,小秋这几年早就不怎么同四爷府的人联络了,因而这地方四爷未必知道。我心里稍感安慰,但又一想,他好歹也是王爷,这点事若想查,未必就查不到,只是无论怎样,我自不变,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小秋的夫婿,果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待我热情周到,两个孩子也乖巧可爱,我日间无事,也不怎么外出,就在柜上帮忙,有时卖卖货,有时帮小秋带带孩子,日子单纯简单,心里也少了许多杂念。
      一日晚间,小秋与我闲聊,说及婚配之事,她便问:“雨霏姐,这么些年,竟没遇到一个可心的人吗?”
      我摇摇头:“多半时日在宫中,没想这些事情。”
      她又道:“我瞅着萧大夫不错,这些年他也一直是一个人。”
      我又摇摇头。
      她道:“雨霏姐,你别怪我多话,我们女人家,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趁着这几年还年轻,该早做打算,物色可心的人。”
      我无奈的笑笑:“小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好的姻缘福报。”
      “怎么没有呢?”她挣白道,“雨霏姐,倘若你早些年出宫,说不准是要大富大贵的,大概是头两年吧,太子爷复立那会儿,四爷刚晋了王,我在街上遇见福晋屋里的涤尘,说是重修贝勒府时,多数房子都改了样貌,偏咱们住的那间院子,一砖一瓦都没让动,那院子自雨霏姐走后就没再住进过人去,便是空着,四爷也会时不时的进去坐坐转转,一待就是小半日。王爷这心里边儿的意思,任谁都猜出来了。”
      “他的意思,你们都猜透了,我却看不明白。”
      “这许就是旁人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不过我这两年不怎么同王府的人联络了,也就没了消息,不然,我过几日去府里找找往昔的旧识,去打探打探消息,如何?”
      “这些事,也是打探得来的吗?”我忙道,“你也不必替我忧心了,我自有打算的,如今不想同王府的人再来往了,只想清净清净。”
      外间传来孩子的吵闹声,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此时也只好出去。夜半入眠之时,我想起她的话,只觉得很不安,仿佛被人从暗处盯住,甩不掉也逃不开,遂起身胡乱翻出一本书,于灯下一看,正是早些年手录的一本佛经,断断续续读了小半本,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才翻身又睡,入眠前,想起海觉法师,暗自决定过些日子去广济寺拜访。
      自那日起,午后柜上闲时,我总找几本佛经来读,不知被哪个小孩子看了去,没几日就有几个乞儿跑到店里来讨食,我有时叫小虎小晴拿些吃食给他们,有时也会自掏腰包,买些细小的玩意送给他们,一来二去,也便和其中的几个孩子熟络起来。这一日,萧烈来找我,说是在城郊看了几处房子,都很清静,待谈妥了价钱,一两月间也就能搬走了,我一直寄宿在小秋家,虽然吃住都好,但终归不便,听闻这个消息,心里顿觉安慰。
      下午这几个乞儿又来讨饭,我给了他们饭食又送了些衣裳,其中一个女孩儿拉着我道:“姑娘心地善良,像庙里的观音娘娘,过几日广济寺要办法会,施粮赠衣,姑娘去吗?”
      我心中道巧,正是个好机会去拜访海觉大师,于是满口应下。
      到了那日来到广济寺,果然人流不息,热闹非凡。我从前门入内,穿过人群一路走至后院厢房,寻一个小和尚问了路,到得海觉大师门外,正觉得唐突,恰逢一个值日僧路过,我叫住他说明原由,请他代为通传一下。他进去半刻,出门道:“师傅请女施主进去。”
      我道了谢,缓步入内,房门一关,喧闹熙攘立时绝迹,扑鼻一阵檀香气,瞬时便平息静气,戾气全消。
      海觉大师静坐在内间主位之上,仍是慈祥模样,见我进来,含笑向我行礼。
      “谢施主。”
      “大师好记性,一别六年,竟还记得我。”
      “施主当年女扮男装,一口好辩才,老衲记忆犹新。”
      我笑笑:“大师一向可好?”
      “出家之人,心如止水,每日诵经礼佛,都好都好。谢施主请坐。”
      我在海觉法师左手位坐下。
      “数年未见,谢施主可有研读佛法?可有进益?”
      我颇有些惭愧:“不瞒大师,这些年为凡尘俗事缠绕困扰,闭目塞听,并无进益,反而心生苦闷。”
      他淡然一笑:“无妨,今日有缘,老衲尚有一位访客,这会也便该到了,说起来也是施主的旧识,不妨一道相谈,顺便尝尝寺中泉水泡制的清茶。”
      话音未落,只听得房门推开的声音,我心头一沉,下意识站起身,还未说出一言半句,所谓‘故人’便已到得近前。
      “王爷。”
      胤禛正欲行礼,突然看到我,愣了片刻,才道:“大师有礼。”
      “才说着王爷,王爷就到了。”海觉法师抬手指向右手边座位,胤禛落座,抬了眼看我。
      “原来大师有客……”
      “既然大师有客……”
      胤禛与我同时开口,一时尴尬。
      “来者皆是客,相遇即缘分,既然遇到一处,二位又是故人。”他指了指身前桌案上冒着热气的茶壶,“不介意共饮同叙吧?”
      我本意想走,此时又不得不坐下,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自在。少顷清茶奉上,我捧在手心,微泯了一口。
      大师对我道:“谢施主这些年以何为营?何以这么多年都未曾来过敝寺?”
      我道:“一直在宫中当差,这才年满放了出来。”
      胤禛默默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大师了然的点点头:“无怪施主有方才的感叹。”
      胤禛此时开口问:“哦,是什么感叹?”
      大师看向我,我道:“无他,不过是看不透、放不下,因而自苦。”
      他紧了紧眉头,转而朝海觉法师道:“前次的楞严经已读完了,今日特来请大师开释。”
      海觉法师沉思片刻,道:“既然今日谢施主也在,我们便不论经文,讲些别的吧。”
      胤禛道:“也好。”
      “二位施主皆面露忧思,心绪不宁,显是被俗事所扰,不得平静,如此老衲便来说个故事与二位听吧。”
      他依次为我二人续了茶,又在几欲燃尽的香炉中添了香,才淡然开口,声调低沉平缓,瞬时将我的思绪引至那个古老的时代:
      “在罗阅祗城有一个婆罗门,他听闻舍卫国人民多孝养父母,信仰佛法,且善于修道,并供养佛、法、僧三宝。心中十分向往,便想去舍卫国游览并学修佛法。
      到了舍卫国,他看见有父子二人正在田中劳作。忽然,有一条毒蛇爬到那儿子的跟前,将他咬死,然而那父亲不但不闻不问,反而接着干活,连头也不抬。
      这个婆罗门大觉惊奇,便上前问他原因。
      耕种者反问道;“你从何方来,来此为何目的”
      这个婆罗门回答说:“我从罗阅祗城来,听说你们国家多孝养父母、信奉三宝,所以打算来求学修道。”
      接着,婆罗门又问道:“你儿子被毒蛇咬死,你为什么不但不难过,反倒接着耕地播种?”
      耕种者说:“人之生老病死,世间万物之成住坏空,皆为定律,忧愁啼哭又有何用?如若因此伤心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什么也不干,那不跟死人一样,岂非枉活?你要进城,路过我家时,请替我捎话给我家人,说儿子已死,不必准备两人的饭菜了。”
      这个婆罗门心里暗想:这个人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儿子被蛇咬死,竟然不悲哀,反而还想吃饭。
      他进入舍卫城,来到耕种者的家,见到那人的妻子,便说:“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他的父亲让我捎话说,准备一个人的饭就行了。”
      那妇人听后,说:“人生即如住店,随缘而来,随缘而去,我这儿子也是一样啊!生是赤条条来,死亦赤条条去,天道如此。”
      这个婆罗门又告诉了那死者的妻子,谁知竟得到了相似的回答。
      他心中非常气愤,对那女子道:“你的夫君已死,你竟一点儿也不痛心吗?”
      那女子默然不答。
      这个婆罗门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国家,他心里暗道:我听说这个国家人民如何慈爱、如何孝顺、如何供奉三宝,所以才想来这儿学习修道,没想到如今碰上这等没有人情味的人。这种人怎配信佛修道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决意去请教佛陀。这个婆罗门来到佛所,向佛顶礼,退坐一边,一脸的愁云。佛陀已明白他的来意,故意问他为何忧愁。
      他回答道:“遇事不合我的想法,故而忧愁。”
      佛陀又问:“遇上何事不合你所想呢?”
      他如实向佛禀告了他路上所见之事。
      佛陀说道:“善男子,这些人是真正明白人生事理的啊!他们知晓人生无常,伤心悲哀无济于事,故能正视世间万物的生息规律,也便无有忧愁,常怀欢喜!尘世之人不解生死无常的道理,互相贪著爱恋,逢遇变故,即懊恼、痛苦、甚至痛不欲生,无以自制。正如人得了热病,高热谵语,恍惚胡言,只有经过良医问诊下药,热退病愈,方得清明。” 佛陀接着又说:“世间俗人常为贪、嗔、痴三种烦恼袭扰,不能自拔。如果自己能明白无常之道理,能明白佛法苦、集、灭、道之理,则自然烦恼尽除,皆可证道!”   这个婆罗门闻佛所说,即自责道:“我真愚痴,不明佛法大义,现在一经佛说,如黑暗中见到光明,恍然大悟!”于是他皈依佛法,并受持五戒,精进而修持出世之法。”
      故事讲完,已是满室氤氲檀香。海觉法师双手合十,道:“王爷、谢施主,二位身体康健,生计无忧,比之舍卫国的农户不知要富裕多少,却持怀忧虑,不得欢喜,确是多么的不值呀?”
      我道:“多欲为苦,生死疲劳,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大师所说的道理我懂得,但奈何知易行难。”
      大师颔首道:“即知佛理,便有佛性,内中因果,只是缘分未至,因而尚未看破。”
      胤禛道:“世间敬仰佛法之人众多,但能像大师故事中婆罗门那样得遇佛缘,参破生死之人甚少。”
      “一切皆是缘分。”海觉法师道,片刻外间火炉上传来水沸声,他执壶起身,朝外间走,“二位稍坐。”
      内间便静下来,我低头,手里握着空杯子,胤禛轻声问:“你现在何处?”
      听他如此说,我便知是明知故问,遂道:“依四爷的神通,还需有此一问吗?”
      他嘴边浮起淡笑:“我的神通,也未必事事尽成。”
      我道:“这是自然,佛祖法力无边,也尚有末法劫数,何况我等凡人。”
      此时海觉法师回至内间,新茶蓄满,三人坐定。
      我道:“大师的故事,言简意明,出尘离俗,我此时也想到一个故事,不过多了几分尘世味道,两位可愿听听?”
      二人俱颔首,我略梳理了思绪,缓缓道:“很久之前,在一个和平国度,有间寺庙,名唤圆音寺,日间香客不断,佛音不绝。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长久受香火之气,闻虔诚之音,也便有了佛性。经历一千多年的修炼,佛性渐增。
      忽然有一日,佛陀临驾圆音寺,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时,不经意间抬头,望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佛陀驻足,问这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有什么真知灼见。如何?”蜘蛛遇见佛陀很是欣喜,连忙答应。佛陀问:“世间什么至真至贵?”蜘蛛沉思良久,回答道:“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陀点了点头,离开了。
      时光荏苒,便又过了一千年,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陀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如是又过了一千年,有一日,大风突至,将一滴甘露吹落到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剔透,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日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日子。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寂寞难过。这时佛陀又来了,问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至真至贵?”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陀说:“世间至真至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陀道:“既如此,我让你到人间走一遭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一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名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这一日,新科状元甘鹿中士,皇帝在御花园为他设宴庆功。蛛儿并其余数名官家小姐,还有皇帝的小公主长风,一并出席。状元在席间吟诗颂词,抚琴作歌,才艺绝然,在场少女无不为之倾倒。但蛛儿并不紧张,因她已知道,这是佛陀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蛛儿去寺庙上香拜佛之时,巧遇甘鹿。蛛儿很开心,与甘鹿攀谈,但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蛛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前的蛛网了吗?”甘鹿很诧异,直言不晓得蛛儿在说什么,推说有事,便离开了。
      蛛儿心想,佛陀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往昔前缘,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的感觉?数日后,皇帝下召,将长风公主下嫁新科状元;蛛儿则指婚给太子芝草。这一消息对蛛儿如同晴空霹雳,她怎么也想不到,佛陀竟然这样对她。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行将出离,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闻讯,急忙赶至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御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说着便欲挥剑自刎。
      恰在此时,佛陀降临,对蛛儿的灵魂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是由谁带到你身边的?是风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至真至贵的?”
      蜘蛛听闻真相,终于大彻大悟,她垂泪对佛陀道:“世间至真至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言罢,佛陀离去,蛛儿魂归本位,与太子芝草共结连理,白首相伴,自此成就一段佳话。”
      话音即落,海觉大师含笑点头,胤禛面上无波无澜,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低头饮茶,而后道:“许久前看的故事了,未曾精读,只些略记得大概。”
      大师道:“貌似谈情,实则说理,谢施主的故事,甚好。”
      我朝大师欠了欠身子,又问胤禛:“四爷觉得可好?”
      胤禛轻挑了唇角,似笑非笑,不答我的话,只道:“既然两位都讲了故事,我也应个景,说个故事。”
      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道:“久远劫前,太平盛世有位圣王,名叫虔闍尼婆梨,统领八万四千个城邦,国家康乐富足,百姓皆视他如再生慈父。国王虽拥有那么多权势和财富,心中却总是无法真正的平静快乐,倘若能听闻佛法,开解心怀,就算付出倾国的代价也值得。于是宣召天下,寻觅能讲经说法的善知者。
      此时有一位婆罗门进宫求见,自称能说法满足国王心愿,国王闻听立刻亲自迎接,向婆罗门作礼,请他上座。婆罗门说:“我的正法,经多年苦修得来,不是随意能得。”国王诚恳的说:“我这一生,从未曾听闻佛法,常引以为憾,即使只有一偈半句,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於是,婆罗门答道:“既然如此,大王若能在身上剜一千个洞,燃一千盏灯,作为供养,我就给你宣讲妙法。”国王求法心切,欢喜踊跃,并立即派遣使者告知人间的诸王臣民:“大王在七天之后,为求真言妙法,要身剜千洞燃千灯。”臣民百姓听到消息后,哀伤苦恼,纷纷来到王宫跪地哀求大王:“全天下都仰仗您的慈悲,有如孩儿仰赖父母,您若是燃身千灯,我们就要失去依怙。”然而国王上求佛道的愿心已定,劝慰大众勿忧恼,将来成佛时,必当以智慧光明照悟众生,远离烦恼黑暗。
      是日国王请来旃陀罗剜身置油烛。婆罗门高声宣说佛法:“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和会有离,生者皆死。”国王听闻佛法心中欢喜,即点燃身中油灯,千灯齐燃,供养法宝。刹那间大地震动,人天悲叹。此时婆罗门现回帝释天身份,向国王问道:“大王现在极端痛苦,是否心生悔恨?”国王回道:“我心中闻法欢喜无限,无有悔恨,如果所说是真实,身即平复。”说完,国王的身体即恢复如初,在旁哀伤啼哭的人皆转忧为喜,礼拜赞叹国王这般为法忘躯,精进求道!”他停顿片刻,目视我道:“只要心生向往,执着求法,即使身燃千灯,也可复原。可见事无绝对,诚心争取,未有不成。”
      我隐约听出他话中驳斥我的意思,便含笑道:“王爷这则故事甚佳,但我倒不是这样理解,所谓身燃千灯,也可复原,并非赞颂圣王的执着,而是旨在告诉众人,身体发肤不过浮云障眼,常者皆尽,生者皆死,唯有信念意志才可不破不灭,永世留存,是以无生才得长生。”
      我向海觉法师合掌:“大师以为如何,还请开释一二。”
      海觉法师向我答礼:“二位各有道理,王爷重行,谢施主则重心,行随心发,本不矛盾。”
      我于是笑了,大师虽为出家之人,却洞察入微,言语之间,充满智慧机变。胤禛沉吟不语,默默饮了几杯茶,起身告辞,我见他走了,又多坐了些时候,待估摸着他已走远,才也起身告辞。
      海觉法师起身相送,走到门旁时,对我道:“谢施主,我见你此番前来面容清瘦,眉目含忧,可知施主定是为烦恼所困,出家人不便介入尘世俗世。但老衲对谢施主有一句劝诫,不知可否为你略解烦忧。”
      我顿住脚步,恭敬道:“请大师赐教。”
      他道:“施主你本性纯善,却多思多忧,凡事固执持性,不愿妥协。难免会受磨难挫折。然这世上凡事并非一勇可尽成的,还需有退让和迂回之术,亦有天命缘法之大道。施主往后行事,需记得宜行则行,宜止则止,不可操之过急,不可善断专行。”
      “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大师是希望我不要争,无为而行,万事随缘么?”
      海觉法师摇摇头,只道:“个中玄机,非一言可道破。施主生念需归本心,行事需谋定而动。老衲修为有限,也只能言尽于此。”
      我朝他深鞠一礼:“我会认真参悟大师的劝诫,谢大师提点。”

      我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法会已毕,寺中恢复寂静,值日僧将我送出寺外,我还礼致谢,才一回身,竟见他站在台阶下。我预备低头从另一侧走过,他却道:“宣武门好像不在哪个方向吧?”
      我遂站住:“我去哪里,用不着向王爷禀告吧。”
      他倒背了手:“你方才那故事,是故意说来讽刺我的吧?”
      我道:“只是以故事寓理,哪里有讽刺的意思?王爷多心了。”
      他冷哼一声,未接话。我返身便走,行了几步,街角跑出一个女孩儿,正是之前告诉我法会消息的那个孩子,她急匆匆到我眼前:“姑娘姑娘,今日法会,我和弟弟前来讨食,弟弟摔伤了腿,流了不少血,这会儿在那边巷子里哭呢,求姑娘帮忙,救救他吧。”
      我正恐他拦阻,便道:“快带我去瞧瞧。”便由他拉着往旁边巷子里跑去。一路到了巷子尽头,又转了个弯,我心中想,这回总甩掉他了,一面问:“你弟弟在哪呀?”女孩子朝前一指:“就在前头草垛旁!”我前行数步走到草垛旁,却没见到人,再一回头,女孩子已不知去向。我惊觉有异,忽然发现这巷子极为荒僻,跑了许久一个路人都未见到,两旁也无住家,我抬腿便朝巷口跑去,接近巷口之时,巷口处忽然走来一人,青袍素衣,正是一名女尼。
      我吓了一跳,不由喊了一声。
      她抬起头,白净的五官似曾相识:“女施主哪里去?”
      我被她眼中露出的森寒吓住:“你是何人?”
      她一笑,圆睁了双目:“施主不认得我了吗?”
      我细看她的面孔,极为熟悉却说不出来,只得摇头。她向前迫了一步,咬了唇:“你果真不认得我了吗,雨霏姑娘?”她字字句句由牙缝中吐出,满含着恨意:“声如珠玉,舞若翩跹’ 我是月儿呀,毓庆宫的月儿,北五所的月儿,雨霏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猛得一震,不由大惊:“月儿……你是月儿。”
      “姑娘总算认得我了。”她笑了,“我听闻姑娘出宫,寻了你整整两年,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你……找我做什么?”我惶恐的问,一面向巷口移步,她突然上前攥住我的胳膊,使大力将我按在墙上。
      “我找你讨债呀?”她恶狠狠的道,“我托你带的话,你为什么不带给太子爷,为什么?”
      我连连摇头:“我带了,我真的对他讲了……”
      “不可能。”她大声喊,“你若讲了,他怎么会不来接我,你一定骗我,你没说,是不是?”
      “不不,我真的说了!”我开始极力挣扎,她目眦欲裂,眼中已现出混沌失常之态,“你没说,你一定没说,你骗我,你骗我的!贱人!”
      “不,你冷静些,你听我说……月儿……”
      “你住口!”她大喝,“你可知日日面对青灯古佛是什么滋味?你可知日日心疼欲碎是什么滋味?阿尔丹雨霏,我这几年,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恨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这个骗子,贱人!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她腾出一只手,向袖筒中摸索,我已明了她的动机,拼尽全身力气,用力猛推,终于将她推开,我夺路狂奔,余光中看到她由袖中掏出了一柄尖刀,我惊呼出声,奋力朝最开始的巷子口跑,她则死死追在身后,巷子本不深,此时却仿佛怎么也跑不到尽头,我已精疲力竭,眼看便要被她追上。
      “救命呀,有没有人,快来救我!”我无助的喊,声音破碎不堪,脚下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顷刻便要扑到在地,我徒劳的向前伸手,心头一片空白,未想手却并没有像意料的那样落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我猛抬起头,映入视线的是胤禛的眼睛,我急促的喊道:“胤禛,救我!”他双手用力将我拖起,视线落在我身后,眼神失去了往昔的镇定,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紧张,我欲回头,却被他一带力甩至身后,我还未站稳,就听月儿一声惊呼,刀锋一闪,已没入胤禛腹中,我只觉得心脏都在那一刻停跳了,胤禛向后退了半步,扬起一脚将她揣倒,刀由腹中抽出,哐当一声落地,半截血红。
      “啊。”我一时不知所措,月儿起身欲捡刀,我扑上前去,将刀踢向一旁。她眼中一片血红,弃了刀与我纠缠在一处,只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拼力撕扯,却敌她不过,力竭之时巷口跑来一名侍卫,胤禛喊了句什么,他冲上前扯住月儿,我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正落在胤禛身旁,见他以手按住腹部,手上已是殷红一片。
      “爷,奴才该死,让爷受伤了……”侍卫止住月儿,看着胤禛的伤口,大惊失色。
      “不碍事……”胤禛沉声道,“你速将她扭送至官府,只说她精神失常,当街伤人,别说是我受伤。”
      “可爷,你的伤势……”
      “快去!”胤禛斥道,“叫车夫过来这里接我。”
      侍卫抓起月儿,便朝巷口退,月儿死盯着我,双手乱摆,极力挣扎,我全身脱力,惊恐的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待二人消失,胤禛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我回神看他眉头紧锁,显是极痛,便按了他捂住伤口的手,急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
      他费力的摇摇头,咬牙道:“扶我起来!”
      我撑着他站起,每一个动作都似乎牵引出极大的痛苦,顷刻我的手上也一片湿潮,他靠在墙上,眉头涌出汗珠,片刻车驾赶至巷口,车夫跳下车子与我合力扶他上车。
      “你家主子,受了刀伤,伤在腹部,快带他去医治。”我道,声音不住颤抖。
      车夫神情亦十分紧张,将胤禛安置在车内,匆匆跳上车驾,拨转马头便走,我怔愣在原地,车子行出数米,忽然停住,车夫回头我看,我疾步上前,见胤禛由车驾中探出半截身子。
      “怎么?”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我下意识退了半步,他一皱眉,眼中即震惊,又愤怒,死死锁住我的视线,我心头一颤,未及多想,提步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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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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