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利拉的等待》般 若

1、玛格利拉的等待

　　他一直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摇的梧桐，没有说过一句话，叶晨晨收拾好了行李，看见他孤零零的背影，心底有一道防线慢慢地垮塌，终于先开了口。
　　“天一，去我家吧。”
　　那少年回过头，一双坠满星光的眼，弯成了一道银河。
　　就这样，因花生酱过敏入院的叶晨晨，出院时带走了一个因车祸而失去记忆的男孩，楚天一。

　　01

　　玛格利拉是C城里最出名的蛋糕店，叶晨晨和天一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清晨的暖阳透过落地窗照在天一巧克力色的羊绒毛衣上，刚刚好，像一个裹着奶油的巧克力蛋糕。
　　“刚出炉的黑森林，欢迎品尝！”
　　颇有波希米亚风情的老板娘送上香甜可口的蛋糕，一脸暧昧地靠着叶晨晨坐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
　　“新交的男朋友？不错哦，高大英俊，金龟婿？”
　　“妈，你别胡说。”叶晨晨塞了一块蛋糕在嘴里，嘟囔着，“只是从医院里捡回来的穷小子而已，收留几天。
　　“是嘛……”老板娘显然有些失落，她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楚天一，将黑森林推到他面前。“嗨，帅哥，别浪费我用爱心制作的蛋糕哦！”
　　楚天一抬起了头，长长卷翘的睫毛抖落了尘埃，叶晨晨一直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着这样好看的睫毛？桌上的蛋糕对楚天一似乎毫无诱惑，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往别处走去。
　　楚天一像是在浏览名胜古迹般，慢慢地走过蛋糕店里的每一处角落，他的嘴角勾起淡淡地笑容，好似与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最后，他停在了一扇窄小的木门前，这扇门与蛋糕店里的装饰显得格格不入，门前的灯光也是比较暗淡，若是没有特别的留意，根本无法发现这里还有一扇暗门，楚天一抬起手臂，苍白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地抚摸着木制的门框，刻在门上的锦鲤栩栩如生，似要跃出龙门。
　　“帅哥，这扇门可不能随便打开哦！”
　　神出鬼没的老板娘突然出现在楚天一身旁，不着痕迹地将楚天一放在门闩上的拉了回来，一闪身，笑脸盈盈地挡在了门前。
　　“潘多拉的魔盒吗？”叶晨晨奇怪着妈妈的反应，而自己也不知道，格利拉里竟还有着这样一个小房间。
　　“等你答应接管玛格利拉之后，我再告诉你。”老板娘一脸神秘地将楚天一和叶晨晨推了出去，不愿多加解释。
　　叶晨晨耸耸肩，无奈地拉着楚天一离开蛋糕店，但楚天一似乎还在留恋着那扇木门，站在蛋糕店外久久不肯离去。
　　户外温暖的阳光渐渐地变得强烈而灼热，叶晨晨心疼着楚天一倔强的傻模样，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好陪着他站在阳光底下，陪着他疯，陪着他傻，然后看着他在光天化日下，不顾形象的，流下了眼泪。
　　天一，阳光太刺眼了吗？

　　02

　　“天一，我不爱吃鱼。”
　　叶晨晨看着楚天一将刚买回来的锦鲤放入鱼缸，站在一旁哭笑不得，这个家伙，竟然用自己前天给他买的衬衣，换了两条锦鲤回家，叶晨晨再次怀疑，这个叫楚天一的人，是不是真的傻了。
　　楚天一将鱼缸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看着叶晨晨，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是……吃的……”
　　“好吧，我明白了。”
　　又是这样凄凄凉凉的目光，叶晨晨看着楚天一闪着光的眼眸，再次败下阵来，每次都是这样地被他打败，连叶晨晨自己也觉得，好没新鲜感。
　　之后的日子，楚天一每天每夜地守着那缸锦鲤，就像是在和它们谈恋爱一样，寸步不离，每天叶晨晨出门时他也不忘叮嘱一句。
　　“粮食……它们……饿了……”
　　叶晨晨看着楚天一这样疯癫的样子，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着鼻子，叶晨晨觉得委屈，她的眼里每时每刻都装着楚天一，而他却那样痴迷的看着两条锦鲤，看着两条不会和他说话，不会为他做饭，不会给他洗衣服的锦鲤，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天一，你是我捡回来的穷小子，我是那么的在乎你，为什么，你却舍不得看我一眼？
　　楚天一，我……
　　是不是爱上你了？

　　03

　　玛格利拉丢东西了。
　　妈妈的短信总是这样简单明了，叶晨晨从不管蛋糕店的事，但这次却像是有预兆一般，在此之前，叶晨晨摔坏了茶杯，踢飞了垃圾桶，压坏了PSP，还有，将楚天一的T恤当成抹布，擦了饭桌。
　　叶晨晨飞奔去玛格利拉的路上，她的眼皮一直在疯狂地舞蹈，妈妈早早地站在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便将‘停止营业’的牌子挂在门外。
　　“丢了什么？”
　　叶晨晨喝了一口妈妈端来的红茶，急急地问着，她的眼皮还在跳，扰让她心烦意乱。
　　“玛格利拉，丢失了一个灵魂。”
　　叶晨晨险些被口中的红茶呛到，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一脸落寞的妈妈，忽然之间觉得，这温馨而安逸的玛格利拉真的变成了潘多拉的魔盒，装着那些神秘而可怕的秘密。
　　妈妈终于打开了那扇始终不愿为楚天一敞开的雕花木门，在那个漆黑的小屋里，一个古朴的红木盒孤零零地睡在中央，妈妈说，住在这盒子里的灵魂，不见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晨晨静静地听着妈妈讲的故事，关于那个失踪的灵魂的故事，那些只可能在小说里出现的情节，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摆在叶晨晨的面前，让她觉得，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她火星人要攻占地球了，她也会坚定不移的相信。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超越人们想象之外的事情，都可以发生。
　　这个失踪的灵魂，已经在玛格利拉沉睡了几百年，百年之前，它只是一条游荡在池塘里的小小锦鲤，初初化身为人的她在西湖边上遇见了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而那时的公子却已染上了恶疾，命不久已，锦鲤为了救公子的性命，便用自己的心脏作为药引于那公子服下，之后，公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锦鲤，却要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折磨，叶晨晨的先祖怜惜着锦鲤的痴情，便将它的灵魂封印在这小小的红木盒里，渡过了这漫长而孤寂的几世纪。
　　“守护锦鲤，是玛格利拉的使命，我本打算等你接管之后再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可现在……”妈妈轻轻地抚摸着古旧的红木盒，无奈地叹了叹气，“锦鲤只能靠这盒子里的灵力存活，一旦离开了盒子，等待它的就将是魂飞魄散的结果。”
　　叶晨晨，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锦鲤。
　　可是妈妈，它若是铁了心地要逃，我们又怎能找得到它？

　　04

　　叶晨晨疲惫的回到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12点，她脱了鞋子进屋，却听见从客厅里传来一阵阵微弱的人声。
　　“天一，下次睡觉之前记得关电视。”
　　叶晨晨走向客厅，以为又是楚天一睡觉之前忘记关掉电视机，可当她走近才发现，那一阵阵微弱的人声并不是从电视里传来的，而是，楚天一说的梦话。
　　楚天一睡在沙发上，盖在身上的被子长长地拖了一地，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将他额上的汗珠照得闪亮，叶晨晨为楚天一重新盖好被子，蹲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的梦话，然后，默默地落下泪来。
　　逸荷，逸荷，逸荷。
　　楚天一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缠绵，好像将所有的爱与恨都融进了这个名字里面。
　　天一，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你魂萦梦牵，如此深爱。
　　天一，你是不是也想去找她，就像锦鲤一样，什么也不顾的，什么也不管的，去寻找自己遗失的爱人。
　　可是，我该怎么办？你去找她了，我该怎么办，我被自己捡回来的孩子抛弃了，该怎么办？
　　楚天一，楚天一，对你什么都不了解的我，爱上你，是不是太轻易，太草率，最后落得满身的伤，还要自己收拾残局？或许，你从来也没有想过爱上我，所以，这样狼狈的我，连抛弃，也算不上？
　　是不是？

　　叶晨晨一夜未眠，想到天一，想到锦鲤，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第二天黑着眼眶起床，却发现睡在客厅的楚天一，不知所踪。
　　叶晨晨疯狂地寻找着天一，公园，湖边，超市，只要是楚天一曾经到过的地方，她都一一找遍，可是，叶晨晨再也没有看到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眸子，那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孩子，就这样，逃离了她的天地。
　　和锦鲤一样，铁了心地要逃。
　　再也不想回来，再也不想回家。
　　叶晨晨绝望的回到玛格利拉，将楚天一失踪的消息告诉妈妈，她扑进妈妈的怀里，心里很疼，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泪来，叶晨晨看见妈妈手中握着一副摊开的画卷，上面画的，是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楚天一。
　　叶晨晨惊讶地叫出声来。
　　妈妈说，这副画卷放在红木盒中的夹层里，画中的男子，就是锦鲤付出一切爱恋的白衣公子。叶晨晨抢过画卷，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白衣公子，怎么和楚天一是相同的模样？
　　“叶晨晨，古书上曾记载，锦鲤的心能使人长生不老。”
　　“那……那个长生不老的公子，就是如今的，楚天一？哈哈，我竟然，爱上了一个古人……”
　　叶晨晨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瘫软地跪在软绵绵的地毯上，画卷上的白衣公子唇边含着笑，眼里泛着光，仿佛是从遥远的彼方，直视着自己的狼狈与惶恐。
　　妈妈从身后抱住叶晨晨冰凉的身体，不住地叹着气，叶晨晨枕着妈妈的胸膛，却无法温暖，哭不出的泪，总算是落了下来。
　　你看你看，这场爱，像一个童话，这样地疯狂。

　　05

　　叶晨晨依然执着的找着楚天一，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活了几千年，她要找的，是被自己丢掉的爱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妈妈也放下玛格利拉，拼命地找着下落不明的锦鲤，叶晨晨总是喝着淡而无味的苦咖啡，调侃着妈妈。
　　妈妈，锦鲤和公子，私奔了吧。
　　对啊，那你还找楚天一干什么？向他要红包？
　　妈妈的话，就像西门吹雪的剑一样，杀人不留一滴血。

　　叶晨晨还是没有找到楚天一，虽然她日日祈祷，希望有天会在自家门口看见流浪回家的他，可是，叶晨晨盼完黎明盼日落，始终什么也没有等到。
　　直到有天，一个奄奄一息的灵魂，倒在了叶晨晨家的地毯上。
　　“快……快去找他……珊瑚园……告诉他……逸荷……是爱他的。”
　　叶晨晨听不懂灵魂断断续续的话语，只是小心翼翼地蹲在她身边，轻轻地问。
　　“你是？那条鲤鱼？”
　　灵魂吃力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叶晨晨，却又摇了摇头。
　　“我是逸荷……”
　　逸荷。
　　楚天一魂萦梦牵的女子。
　　你是我的情敌。
　　叶晨晨看着锦鲤，差点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逸荷是锦鲤，锦鲤也是逸荷……可是……天一……不知道……”
　　锦鲤的话又将叶晨晨卷进了一团迷雾里，本来已经揭开的谜底，如今又再次神秘了起来，叶晨晨将锦鲤抱入怀中，听着锦鲤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力量，为她揭晓谜底。
　　那年冬至，一个叫逸荷的女子卖身葬父，嫁入了江南富商楚老爷的府中做了小妾，而楚家大公子楚天一，在院中的河塘边遇见了父亲新纳的小妾，本想戏弄她一番，可哪知逸荷一抬眼，天一便陷入她的一汪秋水中，从此万劫不复。
　　天一每日每夜地念着逸荷，可逸荷却每日每夜的伴在父亲的身旁，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天一无法承受这相思的煎熬，日日在府中醉生梦死，为的就是逸荷施舍的一眼，可是，逸荷却总是对天一视若无睹，连一句关切的话语也成了天一的妄想。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天一借着酒意将逸荷拽出了厢房，他紧紧地将逸荷锁在自己的怀中，反反复复地在逸荷的耳边说着。
　　逸荷，我爱你，逸荷，你随我走吧，天涯海角，我带陪你去。
　　逸荷推开天一，转身逃离天一冰凉的怀抱，她始终是老爷的妾，怎么能答应天一如此大逆不道的请求，天一醉得厉害，紧追着逸荷不放，却是一个不小心的，将逸荷推入了院中的池塘里。
　　逸荷就这样沉了下去，在天一惊恐的呼叫中，香消玉陨。
　　“我死后，我的灵魂化成了池中的锦鲤守护着天一，而天一也因心中充满了对逸荷的愧疚，不久也染上了恶疾。”
　　“所以你救了他？可是，你为什么不早早的告诉天一，你是爱他的？”叶晨晨急急地问着逸荷，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那个时候，我和天一，又怎能说爱？我用我的心脏作为药引，救回了天一的性命，我的精气也让天一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可我却舍不得让天一带着杀死逸荷的痛苦回忆渡过漫长的人生，我请求你的先祖用法术抹去了他的记忆，可这无情的岁月让法术也失去了效力，天一慢慢地想起了从前的一切，但也就在这时，那场车祸打碎了他快要恢复的记忆，可你将他带到玛格利拉后，他失去的记忆又因我的存在开始一点一滴的恢复，我冲开封印去找他，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现在的天一，却无法看见我，我和他重逢，却是隔着两个时空。”
　　逸荷颤抖地握住叶晨晨的手，用带着哀求的语气恳求着叶晨晨，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影也随之透明起来，微微地散发着奇异的亮光。
　　“叶晨晨，找到天一，告诉他，逸荷爱他，比谁都深爱。”
　　比谁都深爱。
　　可是，逸荷，有没有人告诉你，叶晨晨也爱着天一，也是那么刻骨铭心地，深爱。

　　06

　　楚天一果然在珊瑚园，叶晨晨在一颗茂密的胡杨树下找到了楚天一，他一脸地邋遢，长长了头发，长出了胡渣，像一只没人要的小野猫。
　　楚天一身边摆放着许多空空如也的酒瓶，他睡在树荫下，却仍是不忘皱紧眉头，叶晨晨走到天一身边，低下身为他抚平了纠结的眉头，却发现他的脸上挂满了斑斑泪痕。
　　是为逸荷吗？
　　叶晨晨揉揉发酸的鼻子，惊醒了身旁的楚天一，楚天一睁开眼看着叶晨晨，他的眼眸里苍茫一片，再也找不到闪烁的小星星。
　　“是我杀死了逸荷……亲手……杀死的……”
　　楚天一死死地抓住叶晨晨的衣角，痛苦地诉说着自己的悲痛与愧疚，他的双手沾满了爱人的鲜血，即使是几千年几万年的时光，也洗不清这沉重的罪责。
　　叶晨晨心疼地抱住失魂落魄的楚天一，放纵着他的痴狂，天一的泪在叶晨晨眼里就像是盛夏的太阳，看得太久，就会让眼睛冒出汗水。
　　天一，天一，为什么你活了这么久，还是像一个小孩，为什么你活了这么久，还是无法了解逸荷的心意。
　　“不，天一，你没有杀死逸荷，那只是一个意外，逸荷是爱你的，逸荷，一直都是爱你的。”
　　叶晨晨的话像是黑夜里的一道闪光，将天一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楚天一抬起头，用哭红的双眼看着叶晨晨，他眼底氤氲着水气，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兔子。
　　兔子，是谁吵了你的美梦，让你的沉睡不得安宁。
　　“真的……会回来吗？”
　　“她会回来，会回来的。”
　　风好大，刮得四周呼呼地响着，叶晨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见自己说的任何一切，是不是那些听不见的，就不算是谎言，是不是那些听不见的谎言，就不算是欺骗。
　　金黄的胡杨树叶漫天纷飞，大片大片地落在叶晨晨和楚天一的肩头，可是那么多的叶子，却总是无法将他们连成一片。
　　天一，可不可以放手，可不可以忘记，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有个人，一直站在你身后，她的爱恋，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全。

　　07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叶晨晨接管了玛格利拉，妈妈也趁着这个机会去周游全世界，楚天一每日都会光临玛格利拉，点上一杯热奶茶静静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他的日子还会很长，他有着许多的时间等待着他的逸荷。
　　可是天一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爱的逸荷，他等待的逸荷，早已在那个夜晚，消失在了叶晨晨的怀里。
　　这样的等待，是不是很可笑？
　　但叶晨晨觉得，在站玛格利拉里，最可笑的人却是自己，因为她始终是站在别人的故事外，傻傻地爱上，傻傻地失去。
　　楚天一的痴，叶晨晨的傻，让香甜的玛格利拉，再次装满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