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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如一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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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一
像是被什么惊了一下,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楼台水榭,假山叠石,看着是那样地熟悉却又透着陌生,迤逦的景色像是被浓重的色彩渲染过一般,层层叠叠地铺洒开来,光鲜华丽,池中莲开得正旺,微风掠过,荡起满院的香。
暖晴一抬眼便见着了那个男子,素白的袍,银色的发,他卓然地立于清池旁,手中的短笛横在唇边,微微一扬,清越的笛曲便漫天而去,像是在娓娓地诉说着一段段前尘过往。
你终是回来了……
是谁?
暖晴凭栏顾盼着,却始终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她越过了栏杆,像是着了魔般,由那笛声牵引着,径直朝着那男子走去。
“小姐,小姐!”
方踏入小院的丫鬟看着这一幕,急急地唤上前拉住了暖晴的手,暖晴回头,如梦初醒地看着她。
“林公子在前厅邀小姐看戏,老爷已经允了,让小姐快去。”
“知道了。”
暖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当她再次回头望去时,那一池的莲花旁,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又做梦了么?
暖晴失落地叹了叹气,唇边牵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随后转身离开小院,不再留恋。
二
从林府听完戏出来,已是傍晚时分,暖晴坐在狭窄的轿厢里觉得闷热难耐,撩开车帘,方才透得一丝凉意,夜沉了下来,街边的小贩们纷纷在摊前挂起了明亮的灯笼,一眼望去,灿若繁星,而那一抹鲜艳如血色的红,也同时落入了暖晴的眼帘。
那是一名静静驻立于街角的男子,他身上血红色的袍仿似刚浸过滚烫的鲜血,暖晴凝了神,遥望着那男子,虽是隔着重重的灯火,但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悲凉与寂寥,看得她心慌,看得她意乱,看得她不得不像是在躲闪般的抖落了车帘,可那一瞬间又有什么让她觉得熟悉,让她不由自主地去搜寻自己脑海中能与那抹红相联的记忆,可终究,一无所获。
或许,再看一眼便能想起来。
暖晴重新撩开帘子望去,却再也寻不着那人的身影,他就好似一阵烟尘,来与去,都不留一丝痕迹。
那一池的莲在夜色中显得别样的妖娆,白川立于池边,纯白的长袍在晚风中暧昧地摇曳,他轻轻抬手,一株红白并蒂的莲花缓缓地从水面浮现,刹时间,清池中所有的莲花都变得暗然无色。
“呵呵……想不到月满之期未到,她却能感觉到你,不过,我所决定的事,任谁也不能改变,即使是你,忧河。”
白川的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泽,莲花映在他的眼中,被蒙上一层阴暗的色彩,而那花瓣的颜色却仍是清亮无比。
一朵雪莲,一朵血莲,并蒂而生,刎颈纠缠。
白得似雪,红得似血。
三
林家少爷平日里总爱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讨暖晴开心,翌日清晨,林轩再次登门造访,此次他送来的是一副画卷,林轩殷勤地为暖晴展开画卷,一副五彩的少女采莲图便缓缓地展现在暖晴眼前,暖晴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拂过卷上的莲花,恍惚间,洁白的莲瓣微微地摇曳,宛若有了生气。
“这画中人好似小姐的模样。”
几个丫鬟在一旁小声议论着,林轩听了,洋洋得意,正因如此,他才舍得花大价钱将画买下。
暖晴没有在意旁人的谈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画卷,那画中女子的目光清湛而又温柔,眼角眉梢处流泻着对这满池莲花深深地眷恋,那样的爱怜,那么的疼惜,像是对情人才会有的无限温暖。
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着胸口,暖晴只觉心中一悸,痛苦地捂住胸口便要往后倒去,幸而身后的林轩一把将她扶住,才得以稳住身形,暖晴推开林轩,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身旁的几个丫鬟连忙搀扶住她。
“我有些头晕,先回房了。”
丫鬟们搀扶着暖晴出了前厅,穿过回廊途径清池边时,她徒然止住了脚步。
她又见着了那个穿白衣的男子,他的眉眼,纵然是匆匆一瞥,也是让人永久无法遗忘的。微风乍起,莲香飘飘洒洒地扑面而来,那男子回头望向她,然后,轻轻缓缓地,笑了。
这笑,让蒙在暖晴心上的阴霾,顷刻间消散无踪。
暖晴唤退了丫鬟,独自朝清池走去,那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将短笛收入袖中,微微启口,低低地唤道。
“琴瑶。”
暖晴走到男子身边,却听见他唤着别的女子,一丝失落的情愫滑过心底,惹得她眼底落满惆怅。
“琴瑶,是你前生的名,亦是那画中的女子。”
白川的视线落入那满池的莲,如情人的目光,炽热而温柔。百年已过,这清池中的莲却仍是这样的美,仍是这样的,绝世芳华。
之后,暖晴从白川的口中,得知了那个故事,那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
那是一段关于五百年前的过往,天界仙子琴瑶爱上了尘世中的莲,不顾天条例律私下凡界,在这清池中栽满了大片的莲花,她顷尽自己所有热情爱着这池莲花,每日流连穿梭于清池中与花相伴,疼惜着每一朵莲,而她最爱的,便是池中央的那一株纯白的并蒂莲。
琴瑶爱它,胜过人世间中任何一种情感,而那株莲也因染上了琴瑶的仙气,渐渐有了精魂,久了,便能在黑夜里幻化成人形,幻化为两个相同模样的男子。
一个唤作白川,一个唤作忧河。
他们伴着琴瑶,度过了无数地漫漫长夜,白川吹笛,忧河抚琴,琴瑶便合着这笛琴之曲翩然起舞,似蝶的翅膀,华丽且脆弱。
琴瑶累了,便枕在忧河的肩上歇息,困了,便躺在白川怀中睡去,三人从不谈及爱恋,却执着地长相厮守,任这岁月时光静静流淌,安逸地享受这红尘人间美好的一切。
可好景总是不会长久,王母娘娘得知了琴瑶的罪行,颇为震怒,派下天兵天将逼迫她重返天庭,以赎清罪过,可琴瑶看着这满池的莲,想着白川的笑,想着忧河的愁,终是不肯顺从。
当二郎神的三叉戟穿透了琴瑶的胸膛,琴瑶仍是那一句,不愿归去。
灼热的鲜血从琴瑶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溅上了那株纯白的并蒂莲,但却只染透了忧河,粘稠的血液顺着忧河的花瓣滴落于池水中,似谁的泪,谁的伤,谁的痛。
此后,那一株纯白的莲,便是如此的色彩,一半似血,一半似雪。
止不住的痛撕扯着心口,暖晴痛苦地低下身捂住胸口,随即被白川揽入了怀中。
“那个红色的影子,是忧河吗?”在白川的怀里才微微地获得一丝舒心的喘息,暖晴仰头望着白川落满漫天星辰的眸子,轻声问道。
原来,那时的眼神,传递着的,是沉甸且久远的思念。
“嗯,忧河很想见你,待到月满之日,你们就能相见。”白川惆怅地叹了叹。
“忧河……”
暖晴喃喃地念着那个人的名,让四周的空气也染满了浓稠的忧伤,白川柔柔地抚着暖晴的长发,抚顺她被风吹散的发丝,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底,不着痕迹。
四
是夜,万簌俱静。
后院深闺中,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淡蓝色的轻纱包裹住一名女子纤柔的身段,在夜色中萌发着魅惑的气息,她悠缓地穿过回廊,如一缕孤魂般来到清池边,池中沉睡的莲因她的到来而苏醒,纷纷舒展开粉白色的花瓣。
忧河,我不要你死……
风忽起,扬起女子身上的薄纱,她张开双臂,如渴望着谁的缠绵拥抱般,就那样慢慢地顷下身去,宛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轻轻缓缓地坠入了池中。
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池水中,惊得大片的莲花不安地扭动着身姿,似惶恐,似无助,直到一束耀眼的红光将女子轻盈的身姿托离水面,它们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束红光将暖晴缓缓放回冰冷的地面,随即化成了一道虚无的红影,他伸出手,欲撩开女子额前湿漉的碎发,可指尖却穿透了她饱满的额头。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虚幻的精魂,连感受爱人的温度,也变成了奢望,收回手,安静地守在暖晴身边,深情凝望的眼神,是他唯一的倾诉。
“她既心意已定,你又何苦救她。”
白川从浑浊的月光中走来,银白的袍如溪水在脚边潺潺流动,他看着忧河,微皱起眉头,眉宇间流淌出复杂的情愫。
忧河猛然抬头看着白川,柔情的目光瞬间凝结成冰,他戒备地站起身,将昏睡的暖晴护在身后,尽管,他什么也护不住。
“月圆之日未满,你看见我不必如此紧张,就算是我此刻取了她的性命,也是无用的。”白川轻笑出声,笑里含着霜。
“白川,不许伤害她。”忧河的声音很淡,但那份坚定的语气却是透着一股无人抗拒的魄力。
“忧河,你要她活着,而我,却舍不得失去你。”白川看着忧河,那抹如残阳一般艳丽的红,冷若冰霜的目光,一点一滴地软了下来。
“白川,你的谎话我不想再听。”忧河无视白略带哀求的神情,只是回头望了一眼沉睡的暖晴,目光炽热滚烫。
“我已等到了她,又怎舍得让她去承担住一切。”
夜色如浓烟般漫起,忧河的话让白川沉默了,黯淡的月光飘然洒下,遮掩住他苍白近乎透明的身影,显得傲然而孤寂。
“忧河,你让我的等待,何处安放……”
是谁的叹息,在夜幕下缓缓流转,那样轻,那样重,让人不忍听闻。
五
林轩与暖晴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父母之命难以违背,虽是不情不愿,却仍是要与他人共结连理,只不过那婚期,却是月圆之时,暖晴每日都在苦恼着,而那日子,也就如流水般悄然而至了。
月满之日,新月初升,暖晴坐上了林轩的花轿,喜红的盖头掩不住她的忧伤,眼角的微热,怎样擦,也是去不掉的。
花轿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前行着,却在半途中莫名地停了下来,在徒然响起地惨叫声中,花轿沉重地撞向了地面,暖晴狼狈地从轿里滚了出来,头上的盖头与珠花,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
眼前的一切,除了血红,再无其他,暖晴尖叫一声跌坐地面,浑身因恐惧而瑟瑟发抖,有人从血色中走来,带着一身的戾气,而那模样,却是绝世的风华。
“白川……?!”
暖晴惊诧地喊出了这个名字,那人的白衣虽然被染得血红,暖晴却仍是一眼认出了他。白川握着剑,剑刃上湿热的温度还未散去,他含着邪魅的笑,似从地狱走来。
暖晴惊惶失措,甚至忘记了逃跑,她不愿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那日在清池边温暖拥抱自己的那个男子,可有些事情,愈是不可思议,愈是真实。
突然,像是什么碎了一地的声响,黯淡的月光豁然明亮了起来,一道红光扑到暖晴身前,用手中的利刃挡住了白川挥下的长剑。
“忧河!”
白川急急地收回了剑,害怕伤了眼前的人,而那剑气反噬却让自己呕出腥烈的血液。
“琴瑶,你没事吧?”忧河回身扶起暖晴,护在她身旁,这月满之日,忧河他终于抱紧了想念了几百年的爱人。
忧河……
真的是他,暖晴看着眼前的男子,琴瑶的记忆好像在这一霎那被全部拾起填满她的脑海,他们的欢笑,他们的甜蜜,还包括,那个残酷的诅咒。
王母为了惩罚大逆不道的琴瑶,用琴瑶的血液诅咒了她所爱的人,诅咒他们即使在百年后相遇,也要面临这艰难的抉择,而互失彼此。
“琴瑶,既然你已经想起所有的事,那么,也不用我亲自动手了,是么?”白川阴冷地笑着,看着从忧河身后走出的暖晴,熟悉的画面让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他举起剑,对准朝着自己走来的暖晴,白川知道,这一切,就快结束了,而他的等待,终是要归于圆满了。
“琴瑶!不要!我等你百年,却并不是要用你的血延续我的生命!”忧河拉住了暖晴,拼命地将她锁入怀中,而暖晴却死命的挣扎着,泪水飞溅上他红色的衣衫,不肯妥协。“琴瑶,琴瑶,这本就是我们欠你的,不应由你来偿还!”
“忧河……”暖晴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忧河,没有谁欠谁的,我们三人,至始至终都没有亏欠,而我,只想你活着,所以,我愿用我的血来换取你的生命。”
“忧河,你听见了么?她是自愿为你牺牲的,你就依了她的意,让我杀了她吧。”
白川眼中泛着戾气,那是期待着鲜血四溅的迫不及待,而忧河只是抬头看着他,讽刺地笑了起来。
“白川,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忧河再次用力地抱紧了暖晴,却只是一瞬的时间,之后便决然地推开了她,回身举起手中的三尺青锋,向着自己的颈项,从容而优雅地,用力一抹。
“忧河!!”
白川惊呼一声,丢掉手中的剑扑向那个坠落的身体,而暖晴只是怔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好像她只是置身于一场梦中,什么都还未发生,梦便碎开了。
太悲凉,太残忍了。
暖晴看着白川怀中的忧河,看着他红色的身影就要真真切切地消失在这尘世,连哭泣,都觉来不及,忧河用残存的一点力气睁着眼,留恋地看着暖晴,血水与泪水,浑浊不清。
“琴瑶,只要我不在了,你才能永久地逃离这残酷的宿命,琴瑶,我只要你好,只要你好……”
白川也抬头看暖晴,眼神又如往昔般清澈,但他的身体也如怀里的忧河般,渐渐地透明起来。
“琴瑶,请原谅我,我只是,不愿失去他。”白川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如精美的珠玉滴落,穿透了怀中人的身体。“百年前,你的血染上了他的花瓣,百年后的月圆之夜,他需要你的血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可我知道,他情愿死,也不愿意伤害你。”
“他总是说我在骗他,他总是以为,我用你的血救他,是为了救自己。”好像又是在自言自语,白川的视线又回到忧河苍白的脸上,“我们是连在一起的生命,他若有什么不测,我自然也不能存活下去,但是,我要他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忧河,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百年的等待,是你……。”
白川的身体越来越淡,声音越来越微弱,忧河躺在他的身体也似要与这月光融合,暖晴伸手想去留住一切,却也只能吻上月光。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暖晴急急地问,想得到一个重逢的约定。
“一定会的,因为我们会永远地,记挂着你。”
月满了,月光却渐渐地收敛了光泽,带着那朵忧伤的并蒂莲,匆匆地,如烟般散去,只留下暖晴一个,无助地哭泣,或许还有什么残留了下来,星星点点,洒在了夜风之中。
琴瑶,不论几百年或是几千年,白川与忧河,都永永远远地,想着你,念着你。
尾声
“赵小姐!起床了,该吃早饭了。”美丽的导游小姐野蛮地敲打着房门,赵暖晴费力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出来,满头大汗。
她做了一场梦,差一点,无法苏醒。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赵暖晴赶走了导游,风风火火地收拾了东西跑到楼下的餐厅,团里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留给她的只剩一碗小小的银耳羹,为了赶上出发时间,赵暖晴也只得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但两三口下肚,却突然恶心欲呕,她难受地捂住嘴冲出餐厅,在门外走廊处对着垃圾桶大肆地呕吐起来,赵暖晴这才发现,那银耳羹里,混着莲子。
这东西,是她从出生至今,唯一吃不下的东西。
忽然一阵晨风吹过,带来清新的荷花香味,赵暖晴抬起头,一片宽敞的莲池跃入她的眼底,而池中央,一朵纯白的并蒂莲正向着她微微摇曳,美不胜收。
“琴瑶,琴瑶,我们的心中,永远地,记挂着你啊……”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