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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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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南赠一先下课,在站台等人,清风飏起他发梢。少年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栏杆外的梧桐枝叶已经伸过来,直挠行人的心,翠绿得滴水。雨水波光里,全世界都柔和许多,地上的坑坑洼洼顷刻间也弹奏着夏日小令,无数洋洋洒洒的细针雨丝是手指,一草一木作琴键。
沈侍出来,混在人群里还是很耀眼,他不笑,同学们很难从他面容里搜罗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南赠一刚刚眼眸中还倒映着雨,猛地回到教室,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伞,然后奔出。
侍哥看在眼里,嗤笑一声。
“你怎么那么矫情啊?”沈侍侧过头,弯唇,语调懒洋洋的,“下这么点雨还打伞?”
一爷对上他的视线,立马挪开,看这楼道外的雨色,心说:这气势三两秒吞人,你他妈管这叫“这么点雨”?
他脸上挂着“小朋友你是智障么”的神情,要是细细描写,再加点生动细腻的细节,几乎可以写成一篇高分小作文了。
沈侍嗔怪:“娇贵。”
“切。”南赠一横他一眼。
楼梯旁漏雨,飘洒过来的雨柔顺,淋湿了靠外的阶梯,有些滑。
他们并肩向下走。没有说话,安安静静;但要是开口,谁都可以找到话题说很久。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他们特别耀眼,像夜空星辰一对,交相辉映。
学校几乎是淋不到雨的,除了去食堂的这一小块位置。淋雨的时间很短,所以几乎没人打伞。
当然南赠一带伞不是为了自己,他自己之前也从来没打过伞,这么迷惑的行为;但他怕“小朋友”淋湿了,着凉可不好。
临冒雨的地方,有些同学准备直接冲过去,造成小段的拥挤。
他们避开这些人间喧嚣,另辟蹊径。一爷轻轻撑开雨伞,遮盖这小且干净的一块方寸。伞柄是金属铁做的,触感冰凉,雨丝也是。
冒雨的同学纷纷往这头看:两个少年雨中漫步。一个撑伞,一个躲雨。他们的眉眼都干干净净,眼底燕舞莺歌。
这一景吸引了许多目光。从后面看过去,只是穿着蓝白校服的两个男生罢了,无它。还有,赠一的伞是斜的,略微向沈侍那头偏。走的时候,还往他那边看,检查“小朋友”有没有被雨淋到。
然后伞越来越歪;虽然伞不大,但确认无误后,他一点儿也没淋湿。
滴滴雨水滑过伞体,呈优美弧度滑落下来。就那么滑下来,谁知道是不是天空失恋了,恸哭一场,惊天动地。
他们就平平静静地走着,雨中行走着,平步青云。
赠一始终是带着笑颜,他本来心情很好。
有些人窃窃私语:“百年好合。”
“这对cp我磕定了。”
“99。”
“小说来到现实中了么?别他妈又给我意难平啊。”
“谁是攻?赠一肯定是受……”“一爷永远的攻好吧。”“一侍。”“侍一。”
“我操,这都是我老公。”
背很直,唇却弯下来,一抹笑意挂在脸上,赠一走过车马繁忙的人间,还是会与“小朋友”相拥。
过了雨地,一爷收伞,右手使劲儿抖了抖,甩下一些雨水,接着开始牵雨伞叶,慢慢有规律顺着纹路,回归原初。
沈侍一边走一边看,他没这个习惯,一般用过伞,收一下就不错了,还整理,不可能的好吧。他觉得这个人心比较细,沈侍知道,他这个人以为他所看到的都是好的,人心向善,等有人欺骗他了,他只会以为别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只会设身处地,只会将心比心。
有的人会觉得一爷是装的,挺能装。然后一次一次博取他的同情,再打击欺骗他,一寸一寸刺穿他的心脏,而赠一只能一个人慢慢承受。他不知道,自己也会心疼,只不过不显露出来。
所以啊,赠一抓住自己不放,他没遇到这么一个历久弥新的人。但自己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离开,同情怜悯,还是单纯地有个人陪也好?也可能赠一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只是恰好分给自己的这份得到了微不足道的回馈?
“小朋友,想什么呢?”南赠一已经领着他来至食堂。
他草草回应:“想你。”
我操,这万能答案呢。你他妈怎么动不动就撩我?不好意思,有被撩到。不过和南赠一想法相反,事实确实是沈侍在考虑他自己。
南赠一活蹦乱跳,右手执伞,有点水滴顺着边儿落下来,有的沾在他手上,手指很长,食指发力;透出他掌背的条条青筋、利落的骨架,很瘦,但又有力。
伞也好看,此时收起来,还能看得露出一丝星空的痕迹。毕竟,看的话,他打伞的时候,没怎么仰头往上看;这时候排队,就有正当理由观赏他的伞了。
所以正当理由是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偷偷看看他伞的款式,然后点评一下他的品味?
喜欢星空的人本来就多,但给另一个人看自己喜欢的星空就很少见。沈侍很有幸看到了很美的星辰和夜空,一如他的眼眸,漆黑之中,点亮,然后猝不及防地点亮前方的路,每一条小径。
饭菜有什么?首先,白米饭少不了。接着是土豆块儿炖土豆泥,还有粉丝条炒辣椒酱,最贴心的是一道清水焯白菜根——油脂又少,佐料几乎没有,对学生来说,太特么健康了。
挑食的沈侍评价:“今天的菜真特么好吃呢。你觉得呢,一?”
“还好吧。”一爷苦笑。
“我们去店里买点吃的,怎么样?”“小朋友”提议。
一爷怪罪他:“好啊,谁让你想做个什么事还得经过我的允许了?不需要知道么?你就是环游世界,我也陪你。”
“诶,那不太现实。”沈侍挑眉。
“呵”南赠一嗤笑,脸上写满了“你还想环游世界,年轻人志向远大啊”。
他们起身,将盘子里的剩饭菜倒掉,归位后,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径直走向周遭的行道。
两旁是吃饭的学生们,对排八座的桌子低矮整齐。行走的过程中,抛过来的是奇异鬼魅的目光,同学的声音远近高低。
沈侍走在他身边,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而赠一恰如一位慈母,精心守护着他翅中的世界,他眼中的世界本来很小,只有沈侍占据着那天地。
他虎视眈眈地环顾周围的眼睛,谁要是一直看着他的“小朋友”,他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把那些图谋不轨的豺狼按在地上摩擦,让他们跪在地上喊“爸爸”。
主要是因为他比较能吃醋,哦不,准确地来说,一爷天天都是在喝醋,那一缸子醋啊,咕噜咕噜就下肚。
还未到小店,门外的人已经拥出来。里面更是人满为患。但还是抵不过同学们的热情,似火般熊熊燃烧。
很多都是吃泡面的,不过他们今天没打算吃面,不仅人多水少,而且时间也来不及,沈侍心说:怕迟到了。怕南赠一迟到了。
入栏。沈侍在前头挑选,琳琅满目的货架。南赠一小心跟在身后,他没有主见选什么,他觉得什么都可以选,当然什么也都可以不选。他没什么顾忌。
前面侍哥拿了袋话梅,一爷顺手跟着拿了一份,长条装的,一颗一颗堆在包装纸里,封口是简单的金锡绳,扭了几圈算是完事。
沈侍偏过头望他,浅笑:“你也吃这个呢。”
“规定我不许吃了么?”南赠一态度强硬。
“有点酸,而且核大肉还少。”侍哥偷笑。
一爷有点疑惑:“那你买这个?”
“规定我不许吃了么?”沈侍以牙还牙。
南赠一哑口无言。
绕过卖面包的货架,他们看这有些不新鲜了,没打算买。也绕过泡面的地盘。
沈侍在一堆零食里翻翻捡捡,挑了袋鸡腿,两块五,他拿了两包。
南赠一跟着也拿了两包。
沈侍挑眉:“你又跟我拿一样的?”
“嗯。”南赠一弯唇,嘴角藏不住欢喜,偷偷翘起来了都。
沈侍决定就先买这么多,反正下晚自习还是可以来。去排队。南赠一跟着排在他后头。侍哥笑笑,绕到了他身后:“你在前面。”
一爷好奇,但语调很欠,仿佛是明知故问,实则浑然不知:“为什么呢?”
“帮我挡着点,”他解释,“有我们班的,他们要是看到我们在一块儿又该说了。”
“那换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在我后面,”一爷疑惑不解,“有什么变化么?他们就看不到你了?”
“不是,几率应该小一些,”沈侍笑出声来,被他的耿直,“你前面就是的,知道了吧?”
像是听见了沈侍的声音,那人回头。
“这不南赠一吗?我看看沈侍在不在周围。”
沈侍生无可恋。
然后见证他们在一起时立马回头,小声跟前面的人说:“他们怎么那么甜啊。”
沈侍没管。不过有些同学频频回头就很烦。他试着将目光移到别处。
店主的妻子正照看一位婴儿,看上去才几个月,捧在手里晃啊晃。红润的脸蛋有弹性地泛着光,精巧的小手不知道在抓什么东西,小粉唇也不停张合着。
沈侍由此及发:“一,你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挺可爱。”
南赠一望去,心灵都被柔软,天真无邪的神情诠释着一品鲜活生气:“是啊,好可爱,比你可爱多了。”
“本来就是,”侍哥推他,然后打趣着说,“一,将来让你女朋友也给你生一个好不好?白白胖胖的,肯定比那个还可爱。”
南赠一心不在焉“啊”了一句。
沈侍的头落到他肩上,下巴搓捻脖颈,在一片嘈杂中,显得很亲密,就像是一对。
一爷没说什么,自此之后,整个下午,外加晚自习,以及梦里,他都一言不发。
他明明觉得沈侍这个人其实很好,自己其实有很多瞬间是产生喜欢的感觉的。不过“小朋友”为什么还是要视而不见呢?
哪有看不见的花开,许多人听过花开的声音。只不过于人不觉时,而且开花缓慢且漫长。心急的人群都早早散场了。心知肚明的人张口忘言。
南赠一顺手拿了本草稿本,瞥他一眼:“其实呢,我有草稿本,并不缺草稿本,但是我要买。”
“所以是为了什么?”侍哥不解。
“小朋友这你就不懂了吧,”一爷得意地笑着,“为了伪装,待会儿进教室的时候,老师一看,诶,是买学习用品,他就不会多说什么。”
沈侍也拿了一本。本上印的图案干干净净,归结是三个字:“蝶恋花”。
付过钱,南赠一前面等候着他。有时候,沈侍完全不用担心,这么一个人会离开;就算走,他也会跟自己交代一声。自己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疯。
他们还是一同上楼。抬眼风起,楼阁人涌;风吹舟翻,宠辱不惊。
快到教室,南赠一提醒道:“小朋友,把吃的装到口袋里,别让老师发现了,等会儿又得说你。”
“哦,知道了。”“小朋友”这次挺乖。他确实很怕陆老师,上课就盯着他看,罚站都是家常便饭。
南赠一顺利回了教室。
沈侍就有些坎坷了。刚进门,班主任问他:“哟,这个时候进教室,沈侍同学,可否审视一下你的行为,该不会是去买吃的了吧?”
“是去了,”沈侍撒谎,“不过吃完了。”
“手上还拿着草稿本,看着学习用品,”她不依不饶,“那口袋里为什么鼓鼓的呢?沈侍同学这么听话,怎么解释呀?要我搜身吗?”
沈侍没辙了:“那是我的隐私。”
“那你说,”陆老师不屑置辩,“口袋里是什么东西?隐私?隐私是什么?能吃吧,我猜。”
侍哥巧舌如簧:“我的情书。”
陆芳英顿时不想说了:“好好好,你回位子上吧。”
其他方面还好,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这个事,后来索然无味了,懒得说这些。侍哥知道她有这个习惯。
午自习是数学。做题。一爷突然很想睡觉。
一道道奇怪的符号在他眼前歪曲扭动着,毫无头绪。他只好拿起笔,慢慢推算。清风舞来,吹起少年的发梢。
他眼底繁花似锦,壮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