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出西边雨

26、第 26 章

　　送别郝文栋后，孟念青坐在篝火旁的木椅上发呆，膝上摊着剧本。

　　虽然点燃了篝火，实际也才傍晚六点出头的样子，天光仍然大亮。搁在平时，这个点正是开拍夜戏的时间。但今日重要配角郝文栋杀青，算是剧组开机无休以来的一个重要节点，导演柏元良于是大手一挥，通知全组今晚不用拍戏，放个小假。

　　说是小假，也不过是一晚上的几个小时而已。

　　孟念青没有选择回酒店休息，而是留在拍摄地的篝火旁，研读剧本。她习惯在工作的环境中思考，剧组人来人往的氛围能够促进她思维的活跃，而如果回到独自一人的酒店，她就只想要咸鱼躺。

　　此刻她目光涣散地盯着篝火，看着像是在发呆，其实是在默背台词，思考戏里的人物关系。助理小鱼知道她的习惯，也不打扰她，而是提前帮她收拾东西去了。

　　“怎么样？”

　　孟念青抬头，看到谢宏深站在身边。

　　“还在背——”她下意识回答，还沉浸在剧本里。

　　“我是说心情怎么样？”谢宏深说，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挺好的啊。”孟念青说，看见谢宏深满脸的担忧，她恍然：“放心吧，不过是个凶案杀人的场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演戏，不至于受影响。”

　　谢宏深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说：“失恋痛苦的话，不要憋着，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哭出来，别逞强。”

　　“啊？”孟念青好久才反应过来，谢宏深是在提她分手的事。如果不是谢宏深提起，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刚结束掉一段恋情了。开机以来她每天都扎实地拍戏，繁忙地工作，沉浸在裴涵角色的演绎里，恨不得一份时间掰成几份过，忙忙碌碌的，导致她完全忘记了分手伤心这回事。

　　孟念青笑起来：“这事已经过去了，我都忘了。”

　　谢宏深担忧地看着她：“你不用硬抗的。心里痛苦，悲伤难过的话，你可以和我讲。”他强调，意味深长：“念念，我随时都在。”

　　孟念青无奈：“谢哥，我真得翻篇了，也没有感到伤心痛苦。”

　　就是进剧组前，她还和闺蜜一起去巴黎疯狂shopping了几天呢。再难过的心情，都在疯狂买买买和屈雁函贫嘴的陪伴下，满血复活了。那几款限量版包包和多彩的街头工艺品，就是她快乐心情的铁证。

　　匆匆地结束七年恋情，是很难过，可日子总要向前看，身为忙碌的女演员，她也没空自怨自艾地痛苦悲伤，况且错得又不是她。她很忙的。用屈雁涵的话讲，一个包驱散不了忧愁，那就两个。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何以暴富，唯有工作。

　　谢宏深不信，他叹了口气，关心道：“怎么可能不伤心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七年感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好像真得很为孟念青难过，语气低沉，充满了体贴与关心：“冯子默竟然背叛你，我都想去揍他。念念，你要想开来，这件事其实是你的一个坎，只要过去，就好了。记住，风雨过后必有彩虹，你只需要熬过这段时间。还是那句话，我一直都在。”

　　孟念青有点烦了。

　　她和谢宏深关系很好，尤其是刚出道那两年，他俩都是初出茅庐的新人，都互相扶持鼓励过。可以说，谢宏深是她很好的朋友，这部电影也是他们第四次搭戏了。她也一直，都把谢宏深当作比较信任的老大哥，彼此资源置换、合作共赢。可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谢宏深，这么啰嗦呢？

　　“不如我们来聊聊戏吧，谢哥。”孟念青岔开聊天，不耐烦再谈情感话题。

　　她瞅见篱笆那边和导演聊天的秦望，随口道：“我明天正式和秦望一组拍戏了。他之前都在A组和你拍对手戏，你觉得他演技怎样？”

　　谢宏深抬起腿，双手放在脑后，朝椅背靠去，语气平平：“新人就那样吧，算是有灵气的，副导演和柏元良都挺喜欢他。”

　　孟念青：“能得导演一致好评，不容易。”

　　“富二代嘛，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些，还不是靠家里？”谢宏深说。

　　孟念青替邻居说话：“也不完全，秦望还是挺努力的。”

　　星光璀璨录了十期，她都有跟。训练营里秦望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秦望的确有背景，有天赋，但是也格外地勤奋和认真。

　　孟念青欣赏努力的人，这世上许多人也是既有背景又有天赋，却因为缺失了勤奋而蹉跎一生。所以诸如勤奋努力一类的个人品质，听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大，但在孟念青看来，这才是成功的必要因素。

　　“嗤。”谢宏深讥笑了一声。

　　他身子前倾，靠近孟念青，忽然放低声音：“那天程慧芳捐了几百斤香火，莫名其妙的，也没有继续找茬闹事。我去打听了一下，就是被秦望给逼的。好像是程慧芳家的小鳄娱乐，和秦望家里有些关联，他当晚回去后，就给断了程家的几笔项目。啧，年纪轻轻，行事太狠了，他这样走不长久的，迟早要栽跟头。”

　　孟念青却不同意：“年轻人，总是要锐意锋芒的，现在零零后都整顿职场，我觉着挺好。”

　　“好什么呀。”谢宏深不以为然：“还整顿职场，都是瞎胡闹，锋芒毕露迟早要吃亏的。不过，”他叹了口气，语气悠悠：“人家是富二代，和你我这样自己打拼的不同，人家有底气。”

　　说着说着，影帝的语气里也不免带上些寂寥：“当初你我演了多少炮灰配角，才争取到做主角的机会。但是人家富二代，轻轻松松就冠军出道，上来就演重要男配。连我这个男主，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唉，人比人，气死人哦。”

　　孟念青尴尬：“谢哥，我也是出道即女主。”

　　她倒是蛮理解，谢宏深语气里的这份寂寥。

　　这年头流量当道，影帝影后也不是好混的。据她所知，谢宏深之前和资本签了对赌协议，赢了，谢宏深跻身资本一员，从打工人变老板。输了，谢宏深还得再卖给东家五年合约。

　　而众所周知，谢宏深的老东家，刚声势浩大地给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续约仪式。换言之，谢宏深与资方的对赌协议，失败了。

　　孟念青对此深感戚戚焉。

　　当初影视化市场好的时候，她也想过要签对赌协议，不过后来因为考虑到结婚生子，最终还是没签。如今看来，市场千变万化，对赌协议不吝于一场豪赌。她自己稳扎稳打的，摊子虽然没法铺大，却也胜在自由。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也是自己一步步打拼上来的。”谢宏深说，有感而发：“我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完全的依靠自己。念念，你我都是靠自己努力，从小地方出来，白手起家，辛苦建立事业。”

　　他再次强调：“你我是一类人，彼此也更有共鸣，更懂对方。像你的前任冯子默，他都无法理解你，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念青：……

　　话是这么个话，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冯子默长冯子默短的，孟念青真得好不耐烦。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谢哥明知道她分手失恋，还是要在她面前三番五次地提她的倒霉前任。她现在觉着，可能她和她谢哥也不是很有共鸣，不是很懂对方。

　　“念念，你我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人都不是。”谢宏深最后总结。

　　他旨在拉进自己和孟念青的距离。可孟念青满脑子听得，都是冯子默三个字。听得一肚子火，根本听不出弦外之音。

　　她在心中琢磨，该怎么制止谢宏深继续谈她的感情问题，又不伤了和气。

　　“谢影帝是殖民火星了吗？”孟念青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调侃的声音。回过头，秦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年轻的男生在篝火旁身长玉立，张口却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叫人意外。

　　“什么火星？”谢宏深皱眉。

　　秦望：“刚才听谢影帝你说，只有你和孟念青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疑惑大家都是生活在地球上，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了？所以问您，是不是成功殖民了火星，准备离开地球？”

　　孟念青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宏深：……

　　谢宏深难以理解，觉着自己的思维和富二代们完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秦望还在继续：“有登火星的好事，您也带带我。别光顾着只带孟影后，咱们都是一个剧组的，不该厚此薄彼吧？”

　　谢宏深脸色难看。

　　孟念青故意：“谢哥是在和我讲人生道理，你听不懂别插嘴，乱说话！”

　　“原来我理解错了？”秦望说，面带微笑：“那谢影帝您一定要原谅我。我年纪小不懂事，总是被家里护着，说话也没个分寸的。谢影帝你这么优秀，一定不会和我一个顽皮富二代计较的吧？”

　　此话一出，谢宏深也知道，秦望八成是听到他和孟念青的谈话了。还听到了他点评富二代的那部分。谢宏深咬牙：“不计较。”

　　“不计较就好。”秦望笑得坦然，他长腿一迈，就挤进孟念青和谢宏深椅子的中间，面上谦卑：“正巧两位老师都在，麻烦你们给我讲讲戏吧。我特别期待，能有影帝和影后的指点。”

　　他挤过来的动作太大，带起一阵篝火里的烟灰，飘到谢宏深的身上。

　　谢宏深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站起身：“我和你的对手戏差不多都拍完了，让念念给你讲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谢哥再见。”孟念青跟他告辞。

　　谢宏深点点头，又朝秦望瞪了一眼，掸了掸身上的烟尘，离开了。

　　“你呀。”孟念青好笑，对秦望：“谢哥是前辈，你尊敬点。”

　　“我很尊敬呀，我听他话的。”秦望顺手拉过谢宏深的椅子，凑近了坐到孟念青跟前：“那念念，你给我讲讲。”

　　孟念青：“你叫我什么？”

　　秦望装得单纯：“谢影帝说的啊，让念念给我讲。你不是念念吗？”

　　孟念青抬手，揉了揉秦望的脑袋：“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秦望笑：“我尊敬谢影帝，听谢影帝的话嘛。”他把脑袋凑近了过来，“好揉吗？以后都给你揉。”

　　孟念青：……

　　孟念青的手顿在半空。她能感受到，秦望这些天在一点一滴地和她亲近，缩短两个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孟念青并不排斥。

　　是出于经纪人松菲的交待，也是发自本心，那场乔迁宴后，她就已经将秦望当做了朋友。

　　只是，她接受的亲近，是针对两个人的朋友身份，是随着友情的愈浓，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接受的情感指向，终端的落脚点，是在友情。而秦望，她直觉秦望想要指向的落脚点，不是友情。

　　可秦望不想指向友情，难不成他还想指向爱情么？

　　这，不可以。

　　她孟念青是不介意姐弟恋，不介意老牛吃嫩草。可也不是那么年轻的嫩草。

　　不提两人的年龄差距，只说两人的身份地位。秦望家里，她虽然不太了解，可眼瞅着也必定是既富又贵。这样的人家，能接受儿子和她的恋情？当然，不谈婚嫁，或许是可以接受的。可她孟念青不乐意。

　　她不乐意自己是被挑拣的一方，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于被捧着哄着，她更倾向于让自己做两性关系里，强势和优越的那一方。

　　所以她孟念青可以找弟弟，但她要找的，是那种真的弟弟。

　　结婚，可以势均力敌。

　　谈恋爱，那最好是我高你低。

　　身为成熟的姐姐，她谈恋爱，甚至是结婚，已经懒得去放下身段讨好，她只想享受被讨好。

　　因此孟念青很想快刀斩乱麻，直接拒绝秦望。然而秦望并没有同她表过白，她也只能装成，不清楚秦望的心意。

　　孟念青能做的，便是强化两个人之间的差异。

　　年龄差异、身份差异。

　　他是意气少年，她是成熟女士。他是娱乐萌新，她是圈里老人。

　　所以感受到秦望的刻意缩短安全距离，孟念青的手停顿在半空，心念转动，旋即就嗔怪地揉了揉小孩儿脑袋，语气慈爱和蔼，故意带了股姨味上来：“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秦望：……

　　秦望感受到了这份，看似拉近，实际无限远离、他想要到达结果的亲昵。

　　他感受到了孟念青，在不动声色地，看似亲近、实则疏远他。

　　他的孟影后，似乎致力于要将两个人的关系，定位于慈蔼和睦的姐弟，亲切友好的前后辈，乃至于是姨甥，这种无限远离暧昧和情爱的方向上去呢。

　　可他偏偏不！

　　他多么幸运，才等到她恢复单身。他才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幸运。

　　“那念念你讲不讲嘛。”孟念青的袖子，轻轻被秦望拉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望，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蹲到她的脚边，拉着她的袖子，仰起头来撒娇。

　　是的，撒娇。

　　漆黑如曜的眼睛，还眨呀眨的，就连声音，都是奶兮兮泛着甜味儿的。

　　孟念青恍惚感觉自己见了鬼。

　　这还是当初那个，橘子台的洗手池前，板着张脸，疏离又刻薄地，提醒她注意专业素养的，秦望吗？是那个，在导播大厦的走廊前，倨傲又冷漠地，拒绝和她握手的秦望？

　　她印象里的那个，不苟言笑，冰冷倨傲的秦望呢？

　　她那么大的一个，冷酷疏离的秦望呢？

　　他又在！撩她！

　　孟念青确定以及肯定，秦望，又在撩她了！！

　　他怎么就这么，撩人！！

　　他究竟，为什么要，撩她！

　　他难不成，真得想和她谈恋爱吗？！

　　孟念青几乎抓狂。

　　秦望还在摇扯着她的袖口，就连睫毛都是一闪一闪：“讲不讲嘛，念念。”

　　清醒点孟念青，你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一个弟弟而已，别昏头。孟念青克制自己，她努力板着个脸，保持严肃与威严，咄咄逼人地说：“别没大没小的，你谁呀你？念念也是你能叫的？”

　　她这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强势划清了界线和距离。换成个自尊心强的，听完可能还会产生忌恨。

　　果然秦望肉眼可见地落寞了下去，他沉默地低着头，有些无措。

　　孟念青没管。

　　有些话，还是一开始说清得比较好。她和秦望本来就没可能，放任暧昧发展，是害人害己。

　　结果秦望低着头，嘟嘟囔囔，竟然又气又委屈地回答了她：“我是姐姐的小狗。”

　　孟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