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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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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狭窄小巷中三月的天更显湿冷,骆安之面色淡然,仿佛浑然不觉有一柄长剑正抵在他脖颈处。
他背对声音来源,一双桃花眼在背后人看不见的视角眯了眯,眼尾微微挑起,神情悠然自得的让人觉得他此刻应在与人在论道雅会上侃侃而谈,而不是在这样一个老旧破败的巷子里被人性命相胁。
“单小姐跟踪我?”
“我赢了,你该愿赌服输。”
“单小姐先跟了在下三里地,待我一拐进巷子又背后偷袭。若是求道问道也不该如此,非君子之行。”
骆安之一边说一边还在小幅度摇着水墨竹折扇,但「君子如竹」四字那一面不知什么时候被翻到了前面,在巷子里因为光线暗淡显得模糊不清。
他声音淡淡,泰然之中好像又带着点无奈,像是提醒着自己诉求执拗任性的幼妹。
“如今剑已架在你脖子上,赢了便是赢了,你该答应我的要求了。”
“无比无试,何谈输赢?”
“我不相信你没有发现我。”单令肯定道。
“是又如何?”
“你早就发现了我而不揭穿,后却孤身一人行至这窄巷,这难道不是答应了我的比试?”身后人一本正经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最后一句尾调拔高,竟是越说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骆安之听罢后叹了一口气,略略低首,动作无奈欲言又止,但出于礼节又不得不答道:“我不揭穿你是因为———”
话音未落,骆安之左手双指以极快的速度抬起,精准捻住那锋利单薄的剑身往旁边一拨,在单令反应过来前转身前倾击至对方握剑手腕处。
随着长剑的摔落老旧小巷里亮光几闪,但始终没有听见清脆的落地声。
骆安之左脚镇定挑起即将碰地的剑,左手在空中一接,随长剑势如破竹向前刺去,最后堪堪停在单令脖颈处,与方才单令拿着剑抵着他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右手还攥着折扇停在胸口,正对巷口光亮后,扇面上的题字变显得格外醒目,而这个过程仅仅只是用了几瞬。
单令只觉手腕一痛后手掌便再无知觉,双眼则被剑身翻转时的白光晃了晃,听到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后,抬眼再看形式已然反转,长剑却是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正当她原地懊恼时,反客为主那人不紧不慢补上了那后面半句话:“不揭穿是因为商街人多,若是你如方才一般执意要与我比试,未免不会伤着旁人。”
他顿了顿,然后神情认真道:“单小姐,师门剑法从不外传,恕骆某实在无法答应你的请求。还有,以后莫要在人群密集处拔剑,容易伤及无辜。”
说罢,骆安之收起长剑,剑身在空中转了半圈后准确入鞘。而后收起扇子点在胸前,垂眼优雅欠身一鞠后礼貌道:“失陪了。”
不等单令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动作流畅雅气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出了巷子后还借着光理了理并不怎么乱的衣袖,从容离去。徒留单令在原地一人紧抿嘴唇面色难看,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人迹少至的巷子里此刻异常安静,单令便靠着常年积灰的墙,垂首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灰色石砖,眼神放空,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了许久。
而迷迷糊糊唤回她思绪的,则是小巷隔壁传来的杂乱脚步声,那人行事匆匆十分焦急,把情绪全投映在了步伐上。
随即听见那人着急呼喊:“阿桑?阿桑——?”,另一段细碎脚步声逐渐响起后,只听又是一句:“娘,我回来了。”
“小兔崽子今日放课怎的这般晚,哎哎先去洗手,怎么那么馋呢!先去洗手——急什么,娘今日还买了只土鸡,给你炖了一锅鸡汤喝。”
“娘,你真好!我定要喝好多好多碗,可不能辜负了娘亲的手艺!”
“去去去,少贫嘴,想喝自己盛去,盛完来跟娘说说今日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
平静地听完这母子两人的对话,单令抬头看向天边不知何时已然渐深的颜色,慢慢直起身子拍了拍背上的墙灰,盯着不远处那处人家的院落屋顶,静默许久后才闻喃喃自语:“…走着瞧吧。”
*
而那边的骆安之出了巷子后,回首望着热闹非凡的长安大街和半遮半掩,被光影分割的昏暗小巷,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他本是因在府中呆闷了多日出来闲游,一出门便发现有人跟踪,当下心里便有了猜测。装作不觉后行至长安大街时,忽见令子茶楼今日生意红火座无虚席,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江湖秘闻,没曾想却听得了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应弦公子’来了长安城的消息。
骆安之不是没有听过这位‘应弦公子’的美名,虽然身为世族子弟,却对吟诗作对颇感兴趣。而这‘应弦公子’,恰好就是近年在文人圈子里最闻名遐迩的一位。
一张天赐的皮囊加上出神入化的琴技,只是传入民间就够让那些百姓人家在茶余饭后杜撰出不少故事。
传闻中‘应弦公子’头次参与雅会便得幸偶遇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士大家,在那集会上作了半首风雅诗词,说是若有人能对出下半首便能以他的名义许他一个要求。
在场众人纷纷惊了一瞬,这位大名士脾性古怪,若是合眼之人就算是乞儿也会倾囊相助,若不合眼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亲自上门只为求赐一字也是金银不进软硬不吃。
再说寻常人别说是赐字,便是得见一面也难遇难求。
本以为普通的集会上竟能遇上这等人物,还没来得及暗喜便又被接二连三的惊喜砸懵了。
那可是这位的一个要求!
在场无数文人学子跃跃欲试,那些诗词大家更是胜券在握,直到大名士把前半首放了出来,众人便一股脑凑上前去,只见雪白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八个字:
「一生一瞬,一瞬一生。」
半响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开口,所有凑上前去的人盯着这些字一头雾水,怕是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诗无解。或者说,在场无人能解。
这一生一瞬,一瞬一生,其中奥义玄妙怕是只有见过世间百十态,看破人间千万象才能说道一二。若是那等眼界的人物在他们之中,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碌碌一生,混不出个名头。
而正在众人茫然之际,只见一人一身白衣一顶斗笠,怡然自得走上前来。提笔在磨好墨的墨缸里蘸了蘸,后从容落笔,动作潇洒写道:
「一生一念,一念一生」
那大名士看完沉吟了会,后了然一笑,捋着胡须道:“一生若只有一念,那一念便留一生... 一生一生,一瞬一念。好意境!不错,不错!”
他朗声笑道:“没想到今日我竟是捡到宝了,哈哈哈!小友你说,你要我赵某人许你什么要求?”
那白衣人听罢扭头在四周扫视一圈,视线最后停留在一处————那是一棵已然半枯的梨树。
“今日这诗实算有感而发,若非赵名士头句作得好,宋某也作不出下句,本就当不起这个要求。”
他声音恭谦,顿了下接着道:“今日各位聚于此地,只为一睹赵名士风采,宋某不好抚了意败了兴致。此处看着曾像个梨花园,宋某也是爱花之人,如今看这梨花残败不似当年确是痛心。若是赵名士有心,便让这梨花园重覆春光,待得来年满园雪色报于诸位,如何?”
赵名士当即一口应下,顺便暗自赞叹此子不凡。不贪金银,不沽名誉,一副出尘模样偏生编了个风雅爱好。还极通人事,一张嘴绕来绕去把要求变作贡献得以推脱,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赵名士好奇极了,偏偏此人还带戴着顶斗笠,面孔遮的严严实实一丝不漏,他好奇的紧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宋小友,今日你我相逢于此属实有缘,冒昧小友真颜可观之否?”
那白衣人听罢愣了一愣,似是觉得自己这般确有些不妥,便一抬手摘下斗笠,回首环视场中一圈表情突然空白的面孔,温声道了句:“是宋某失礼了,抱歉。”
这便是‘应弦公子’第一次现于人前,只第一次便在那文人圈子里摘得不小的名气。
思绪逐渐回到现在,骆安之边走脑袋里边挨个回忆那些关于‘应弦公子’的传闻,几乎是个个都把这‘应弦公子’夸出了花,不,应是夸他本来就是朵花。
共同点就是在每一条传闻中的‘应弦公子’都是品貌无双,琴音绝世,以及是一朵见叶不见茎的高岭之花。
这越传越离谱,怕不是个活神仙?
骆安之想着,脚步却一刻不曾停下,脑中思绪万千竟是没有注意到脚下方向。待他回过神来却是已经晚了,自觉似乎误入了某处园林,只因里边全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首先唤醒他思绪的是潺潺的水流声,扭头一看竟不知自己何时走到了一条小河边,看来确是走了许久了。
河面很窄,不似为了分割两陆而是只为精致装点。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翠绿,河畔杨柳枝随风摆动,叶片碰藤条沙沙作响,时不时坠入河中几片,而后顺着水流的方向渐行渐远。
清澈河水淙淙,两岸杨柳依依,再往前看去,入目便是一座横在河中央的白石桥,在一片碧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瞩目。
一绿,一白,一条水,满眼好风光,一整林的春意盎然。
“长安城竟有如此景色,真是闻所未闻...”骆安之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一瞬,罪魁祸首便是这扑面而来的生机蓬勃。
清风徐来,让人精神不少。
来之安之,既进了此处便是缘分,也不能浪费这一园好春光,就先走走罢。他这么想着,抬步沿着水流就走向那座白桥。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座白石桥做工十分不错,就连边角花纹处也雕的精极细极。
但桥面上更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花纹,而是这白石桥的上的字———偌大的‘白玉面’上「白驹」二字用端端正正的楷书雕刻,显得工整又雅致。
只是骆安之却是无暇顾及此处,他走近才发现,桥面上竟站了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一顶斗笠,身姿挺拔如松,白衣不染纤尘,光是背影就能看出其风貌不凡。此刻正悠然站在桥上,垂首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看姿态竟像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