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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一切故事的开始,始于一座塔。

      大靖承元四年,皇帝听信民间毗陀僧人言,打算在浣州敕蓝河入海口三十里的闻仙山修一座长生塔,层高十九,网罗天下名书经卷供奉,以求长生不老。

      为什么要建十九层?因为十九在毗陀僧人语中是极致之数。

      原本皇帝要修一座塔倒没什么,毕竟承元皇帝大半生无甚建树,也不爱奢靡,跟他那位动辄喜欢建庙修陵的爷爷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很朴素的皇帝。只可惜承元皇帝这塔不仅仅是十九层这么简单——毗陀僧人这座长生塔,想要达成效果,需要在每层塔下做祭祀,祭祀所需皆为活物:十九只羊羔、十九只牛犊、十九个稚童。

      十九层塔,那么就需要祭出三百六十一名稚童。

      五百年前,大靖开国皇帝白褚弘就曾明文废除殉葬制度中的人祭,痛斥之为“陈规陋习”、“逆天失德”,后世子孙皇帝们薨后果然都取缔了人祭殉葬。

      如今后世子孙突然来这么一招,实在是昏庸无道至极。这一举,也让大厦将倾的靖王朝犹如万顷之原上点了一把星星之火,轰地一声烧翻了天——农民杨凌以黑月为旗,纠集了一帮屠夫,率先造反。

      仅仅两个月时间,敕蓝河上下游的青州、闵州、浣州三地户户插旗,黑月军势如破竹的攻占了浣州军防大营。

      承元皇帝即刻委派浣州兵马都总管镇压暴民,都总管薛长风是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太平年间,一州兵马都总管不过是个正三品,据官风言传这官儿还是承蒙祖上恩荫的。

      薛长风不负圣上、父亲所托,只花了月余就把黑月军打得丢盔弃甲,收回了浣州军防大营。

      皇帝大喜,重赏薛长风,皇帝又大怒,将黑月军首领、农民杨凌倒挂在浣州城门外,刮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然而,浣州城外杨凌的血还未干,宝座上的承元皇帝笑靥还未散,薛长风反了。

      薛长风这一反,承元皇帝熬干了最后八年的生命,也没有把他镇压下去。

      ……

      战争就这样来了,南方诸州受薛长风影响,遍地揭竿而起者,承元皇帝加封列侯裴西年为靖南将军,叫他领兵剿匪——闵浣二州交界处,六万靖南军钉子一样扎着。

      也许不修那座塔,战争就不会来,可谁又说得准呢?连农民杨凌都没有想到,当年他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拉人入伙的举动,掀起来的是帝国长达二十多年的内战。

      ……

      四年后,也就是承元十二年,是日八月十五,仲秋节,皇帝于麒麟宫设宴,邀诸侯王子,重臣命妇同宴。

      自从开国太|祖皇帝马上得了天下开始,靖王朝如同一艘缀满披挂金碧辉煌的大船,已经稳稳妥妥行驶了五百多年,那一点子匪患,不过是行驶途中溅起的一点儿水花,翻不起什么大浪。

      整座皇宫,包括皇帝本人,都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

      人人沉浸在鼓乐笙歌里,人人都在为接下来的大宴做细致的准备。

      只除了一个人,先皇后独女,大公主,亦是裴西年发妻,白染秋。

      *

      白染秋身怀六甲,况且月份着实大了,行动不便,原本请旨不来赴宴的,但她在家里连续看了几天邸报,上头对裴西年剿匪的进展讳莫如深,宫里又迟迟没有靖南军情札子的信儿传出来,她情急之下便托着大肚子进了宫,打算随便抓个草拟札子的翰林问个究竟。

      可巧了,今天翰林院值班的是刘仲年,算是起小见着长大的。

      “你甭给我耍花腔打马虎,如今已经接连三个月没有收到前方的消息,裴西年是死是活,靖南军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战报上怎么说!”

      叙齿为长的大公主一向这般咄咄逼人。

      刘仲年是个年轻人,虽然供职于御前,大小也算个天子喉舌,但总有些贼眉鼠眼的穷酸气,这大约跟他的出身很有关系。眼下他滴溜溜转着眼珠儿,喏喏垂首,在这位尊贵跋扈的女人面前尽力敷衍道:“微臣怎么敢在公主面前糊弄,可是这战报乃军机大事,臣实在不敢妄自透露。”

      “放你老子娘的屁!你连蟠龙柱都触过,还有什么不敢?”白染秋柳眉倒竖,揭开他的老底:“当年你在齐华门外要饭的时候,还记得是谁搭了你一把手吗?”

      “呃……公主一饭之恩,微臣不敢忘却!”

      “那你就别在本宫跟前儿学舌这些官话!甚么军机大事不敢透露,刘仲年,本宫如今是大靖一品淑敏公主,裴西年是我的驸马,也是这万里河山最后一道护龙锁,别说是跟我有干系的剿匪,就是跟我没干系的,当年皇爷爷不还是一样一样说给膝头上的我听吗!”

      大公主白染秋是承元皇帝还是太子时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若说先皇对她的宠爱,在一群孙儿孙女中那真的是只有一人,只给一人——垂髫之年的白染秋,是真在御阶上听过政的,所以,她向翰林索要一份情报也不为过。

      寂静宏伟的麒麟宫前门广场,是太监和宫女轻易都不会来的地方,眼下四方无人,只有脊兽上的鸽子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公主却又将声音压低半分,悄声道:“你当真以为本宫消息不全吗?本宫不过是想要知道,陛下他——”

      话留一半,白染秋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翰林学士。

      而一副鹌鹑样儿的刘仲年,听了这话,登时脖子也不歪了,背也挺直了,心里咚咚一跳,目光惊诧地回看着她。

      白染秋与之深深一望,眼中满是讥讽。

      刘仲年往四下里瞥了瞥眼珠儿,想起昨天那封被皇帝留中的军情告急札子,小心翼翼回道:“微臣不敢妄测圣意,不过内阁里倒有几句说熟了的话,微臣斗胆学舌,还请殿下明鉴:这几年剿匪,所耗甚重,而匪患呢,多到按到葫芦浮起瓢的地步,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暴虐之徒?上一年,不是还查出了闵州的匪患是闵州安抚使兼兵马都督葛云飞自己贼喊捉贼唱的大戏嚒?为的就是贪墨朝廷的剿匪钱,朝廷拨给他八十万贯,倒把他自己喂得脑满肠肥!”

      所以,上头的意思您晓得了罢?位卑胆小的翰林学士觑着公主,祈求她能意会。

      白染秋果然明悟,嗤笑一声:“所以,他们都是以为裴西年也在以战养战吗?”她缓缓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薛长风在南边扯反旗,番号都打出来了——‘康’,五万康贼攻占浣州石安县,宝安县,杀了役夫民众五千多人,众目睽睽铁证如山,同葛云飞这等无中生有浑水摸鱼之辈,岂可并为一谈?若没有裴西年的靖南军殊死抵抗,恐怕南方诸州户户都要插反旗!这江山该待之如何?”

      末了,她讥哂一笑,闭眼轻喃:“兔子还没入网呢,这就开始磨刀杀猎狗了,真是眼睛一闭,耳朵一关,就当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可笑至极!”

      刘仲年喏喏垂首,丝毫不敢回应这个话——满天底下,也只有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皇帝的长姐,够格儿说这等僭越之语。

      婢女提醒公主,“殿下,起风了。”这是一句暗语,是有侍卫巡逻至此。

      白染秋抿了抿唇,搭着婢女的手缓步离去。

      刘仲年也紧赶慢赶一溜烟儿跑了,等跑出丈远,麒麟宫广场再次恢复安静的时候,他才支棱起佝偻着的肩膀,猛地回头,怔怔望着白染秋离去的背影。

      *
      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靖朝那艘稳妥行驶了五百年的披金大船,就在今夜,咔嚓一声,折戟。

      因着当时情景十分慌乱,加之在场的起居舍人全被乱刀砍死,逃过一劫的老臣,也多半都在日后的“懿德政变”中死于非命。当时的细情,只有几位侥幸活下来的白头宫女太监,还记得那般清楚:

      一杯鸩酒被太监送上了御案,皇帝饮下毒酒后立刻服用雀丹,然而没什么用处,顷刻便晕倒在地。晖王随即发难,他带的家将瞬间包围了整座麒麟宫,又有宰相卢文忠监守自盗,里应外合,放开城门宫禁,致使三千晖王私兵攻入皇城!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忘记了麒麟宫里还坐着一位大公主——与满座吓傻了的王公贵族们不同,白染秋可是在军营里扎扎实实钻营了十三载的巾帼,相当机敏。虽大着肚子,但大乱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她仍一力将年仅五岁的皇太子白无逸藏于盛酒的大瓮之中,并与家将韩青一起,仗剑护驾,指挥九门禁军突出重围,斩杀反臣卢文忠,擒拿叛王白署英!

      承元十年八月十五的那个夤夜,麒麟宫一片血流满地,尸骸遍野。

      还活着的太医院三位院正联合视诊,宣告承元皇帝龙驭归天,皇太子白无逸从酒瓮里被拽出来便吐了个满地,醉醺醺地被他的生母,皇后齐氏一把扥上御座!

      仓促狼藉之中,才五岁的白无逸还有些晕头转向,可群臣已经匍匐在地,“吾皇万岁”之呼声已成排山倒海之势。年幼的新君无措极了,话都说不利索,坐在宝座上不安地打了个酒嗝。

      他捂住了嘴,群臣却没听见他这有些失仪的动静,因为他宝座背后,那扇江山一统的鎏金屏风后面,他的亲姐姐,大公主白染秋动了胎气,此刻正在发动生产!

      “日他老子的,倒是会挑时候出来——”白染秋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句,天杀的小孩儿,要折磨你娘多久?快出来罢……

      恰此时,一道白光似剑虹,劈开了泼墨一般的夜空!

      众人大惊,但见剑虹化身霞光万丈,作龙啸凤吟之势,跃然腾飞于麒麟宫上空,照得整座皇城都灿若白昼!

      太监宫女们奔走疾呼:“新帝御极,天降祥瑞!天佑大靖!”

      群臣攒动,纷纷争相起来探视,果然见殿外一片霞光漫天,紫气盈溢。新帝御极便有这么个景儿,可见他们选中的是真龙天子,大靖王朝命中注定的挽救者。便纷纷下跪,为新君奉上颂词!

      “呜哇呜哇——”

      屏风后,婴孩落地,正活蹦乱跳地弹着胳膊腿儿,扯着嗓子哭嚎。白染秋终于力竭,她轻轻吻了吻刚刚落地人间的女儿,展开笑颜,新帝继位,万象更新,这江山总会好了罢……

      “娘娘,您看,公主殿下她——”

      宫女们忽然又惊惶地大喊。晖王突然发难,整座麒麟宫乱成一团,眼下连个待产嬷嬷都没有,这会子还活着的太医原本就是专门伺候陛下的,并不擅女科,唯一有生产经验的只有继后,不,太后齐氏。

      齐氏此刻就站在屏风边上,一边盯着儿子荣登大宝,一边关心着公主生产。正当她亲眼看见祥瑞临世,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时,被宫女们的惊诧声叫回神,瞥了一眼公主的情形,忙不迭瞪大了眼睛:产妇所下过多,血气暴虐,这正是医家所说“血崩”之兆啊!

      ……

      总之,史书上对这一夜的结局只有寥寥数笔:

      承元十二年仲秋夜,晖王于麒麟宫发动政变,鸩杀承元皇帝。是夜,承元皇帝驾崩,终年四十六岁;年仅五岁的皇太子白无逸被拥立继位,天降吉兆,百官拜谒;公主白染秋产下一女后薨逝而亡,终年三十岁;新帝赐女婴名为“缨”,敕封郡主,被太后齐氏收养。

      其实当时的情形是这样,女婴被年幼的新帝抱在怀里,因小手紧紧抓着他龙冠上的丝带不放而被赐名“缨”——这是白无逸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条诏令,就是给自己的外甥女取名儿。

      他完成的很好,群臣也很快接受了这项对王朝无足轻重的诏令,山呼万岁后,腹中都打着不同的盘算:政变发生太过突然,新帝御极,且还这么年幼,太后的母家也不甚荣宠强势,看来,有一番博弈的了!

      果然是万象更新,群臣都有些那耐不住激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碾动,新的历史的确已经在书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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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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