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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第一次的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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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齐点点头。
“不要做出僭越的事。”
她又点头。
“不要做任何对健康有害的事。”
这一次小齐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句子,听上去像一句关心。
小齐的笑容也暧暧默默的。
她的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叮嘱过她。
蓝子茸的妈妈却经常这样叮嘱她。
想来还是有一点可笑。
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已经没有任何苍凉,甚至连一丝难过也没有。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默叹。微微歪了脑袋,凝视她眼角细细的光泽。
明明那么痛恨张凝然的女儿,恨不得她立刻死去,却每天都要担心她健不健康。如果面前这个孩子不健康,她的茸儿会活不下去。
听的人已经没有感觉,说的人却依旧那么恨懑。
“虽然你身上流着蓝家的血,但是我真希望你在我面前死去。”那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她大约无法容忍自己说出这种恶毒刻薄的话,却又无法把它们仅仅埋在心里。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表面的光鲜亮丽只能遮掩它,而不能令它消失。
小齐依旧觉得那些眼泪非常美。依旧会低下头去看,看它们落下来会不会变成水晶。
唐舞衣从来没有掩藏对小齐的厌恶和痛恨。她喜欢坦诚。尤其是对张小齐而言,坦诚的近乎残忍。
“你出生的时候,我差一点失手掐死你。幸好没有,如果你死了,茸儿怎么办?”
“张凝然带你流落的时候,我也开车遇到过你,那时候真想把车子碾过去。幸好忍住了。”
“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现在茸儿需要你的血才能活下来。”
“你要感激茸儿,永远充满感激的活着。我允许你和张凝然活下来,所以你一辈子都要做茸儿的培养皿。”
一个优雅寂寞的女人。
用优雅淡漠的口吻说出这些话,毫无狠绝的语气。清清冷冷的。甚至令人怜惜。
这也许是中国式贵族的表达方式。深沉,充满忧郁。
当仇恨怨怼这种激烈的感情,用忧郁来形容时……
忧郁的仇恨。听上去,似乎带点凄美。
小齐点点头,“说了十二年了,我都已经会背了。”
唐舞衣抬眼看她,一双睫毛轻轻忽闪,像蝴蝶泉边的翅膀。小齐想起茸儿,她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动人心魄。
唐舞衣竟然笑了一下,“已经有十二年了啊。”笑容渐渐散去,寻不到痕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张凝然怎么教的你。”
小齐回答说,“妈妈说没心没肺才好,不至于那么痛苦。”
唐舞衣嗤笑一声,“所以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都没放在心上?”
小齐憨憨的迎着她的目光,“我天生忘性大。”
唐舞衣淡淡地,“真奇怪,在蓝湖别墅里,你竟然是我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小齐挠挠头,“妈妈说越是至高境界的对手,越是惺惺相惜。”
“张凝然把你教的不错。”唐舞衣起身。
小齐知道,这是她的逐客令,不过还是忍不住回答一句,“茸儿姐姐也被您教育的很好。”
“别叫她姐姐。”冷冷的。
小齐笑,“无论怎样,您是一个好妈妈。请多保重。”
转身走。
她实在是不必每周都提醒她一次。
茸儿的东西,她想都不愿意想,何况去要。
悻悻然。摘下眼镜,擦干眼泪。走出主楼后,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然后把袜子也脱了,光脚走在花园的泥土里。
已经是初冬季节。地面潮而寒。脚底传来明晰的冷和疼,激凸的脊背缩起来。
眼泪止不住,流在毫无表情的面颊上。流出来就变冷了,沾在脸上,惹人讨厌。可是她喜欢放纵它们,喜欢宠爱它们。
就像她厌恶疼痛,却又不得不接受疼痛一样。
妈妈说,如果你无法对抗命运,那么最好接受它,喜欢它,然后试着爱上它,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它的旁边,与它平等共处,甚至有一天,嘲笑它、鄙夷它。
“你不冷吗?”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她抬头,看到了凌辉。于是迅速转身,把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抹干净。然后扬起脸清清亮亮的一笑,“我明明要走回东楼的,竟然跑来西楼了,神奇。”
面前那一大片粉粉丹丹的月季,像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再次把她击中。
“真是无可救药了,竟然敢喜欢茸儿的月季,竟然这么这么的喜欢。”她笑着说,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又倏地缩回来,努努嘴,“再见。”
转身往回走。
凌辉的视线无法从她赤裸发红的脚上移开。淡淡地,凝视。
她刚刚那个动作令他内心酸涩起来。无法避免的想起她第一次来见茸儿的情景:他推开她的手,她的手上立刻凝了一粒血珠。她看着那滴血的神情,平静、好奇、怜悯,唯独没有难过。
“你不冷吗?”他跟上来,又一次问。
她头也没回,扬起一只手摆摆。
凌辉站在那里看着。于初寒天气里一片野性勃勃的淡粉背景下,看一个圆润单调的身影,光脚走在蓝湖别墅潮冷的泥土上。
她走得很自在。
“明天是比赛的日子,我不希望你把脚弄伤。”他忽然为自己找到一个好的理由,然后追上去,拦住了她的路。
“呃,”她笑笑,眼泪猝不及防的滑下来,“老实说,我也不想继续逞强下去呢。”
凌辉想也没想,就把她抱到了花园边缘丛簇的一处木排椅上。
她坐在上面,表情很悠然。
凌辉蹲下去,伸出双手,捧起她一只脚,用手擦掉她脚底的泥土,放在他半跪的腿上,然后把袜子小心套上去,之后是鞋子。
尔后,是另一只脚。
动作温柔而连贯。
“有一年冬天,妈妈带我去北方,为了追一只野兔,我的鞋子跑丢了,光着脚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住的地方。脚底板都烂了,可是却很快好了。从此我的脚不再怕冷。真神奇。”她笑着说,淡淡的笑,额头上毛茸茸一层雾气。
“你去主楼了?”凌辉忽然问。
“嗯。”她点点头,从木椅上起身,“上次去过爷爷的书房,这次忍不住又偷跑去玩了。那里的书可真多。”
凌辉似在听,也似不在听。双手背在身后,颀长的像一棵树,在她说完之后,淡淡回道,“天气冷了,要注意保重身体。”
小齐的笑便清清冷冷的散去了。
“我的身体这么重要,我当然会保重。放心吧。”她重新笑起来,“凌辉同学,明天见。”
她走了。
蓝子棋每次转身的速度都很快,从不迟疑。看上去没有任何留恋,亦没有任何介意。
她的眼泪一直这么多。好像有过于旺盛的难过。但是流的时候,看不到任何忧伤,仿佛只是一道泉水,流动只是天性而已。让人想要看到那源头。
凌辉认为自己是个自制的人。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归属理性。
然而蓝子棋,放纵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她到底真的快乐还是真的难过。也或者,她真的快乐,但不稀罕快乐;真的难过,但不在乎难过。
或者她只是一个拥有单纯哀乐的孩子。
也或者她已经完全漠视了或者说忘记了自己的情绪——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拥有这样的心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凌辉转身的时候,问自己,对你而言,蓝子棋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于你孤注一掷的命运来说,她会是一个转机吗?
还是,仅仅又是另一次空洞的寄托?
“蓝子棋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阎允豪竟然站在他身后的花亭里,手里几枝新剪的月季,连最绒细的花芯也已绽放,富丽堂皇,开至颓靡。
凌辉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阎允豪来到他面前。他的头发上,粘了一片幼嫩的花瓣。
面对面。
阎允豪微微一笑,抬抬手里的花,“茸儿说,深冬就要来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盛放,她要看。”嘴角一撇,笑得有些邪气,“如果她像她的妹妹们一样健康,就可以站在这里,亲眼目睹我们为她建筑的这片生机勃勃的粉红了。”
凌辉站的笔直,沉默优雅的笑。
阎允豪把花放去他手里,“带去给茸儿吧。”
越过他,往前走。
“别忘了我问你的问题。”他高贵倨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世界上每一个答案都对应一个问题。
但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只是对阎允豪而言,世界是黑白分明的。所以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跟他身处的阶层,所拥有的财富、地位无关。
内心过于清澈。
所以无法明白灰色地带里挣扎的生命。所以无法看清蓝子棋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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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没想到会在客厅里看到阎允豪。
他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的样子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
“我又走错了?”她乐呵呵的站在门口。
“难以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你这样的笨蛋。”阎允豪嗤笑。
“哦,”小齐推推眼镜,一副明了的样子,“原来不是我走错,是王子落错。”
阎允豪冷冷盯着她,眼神一路移去她的双脚。又是一声嗤笑。凌辉竟然允许那双脚踩在他的腿上。
小齐在门口换好了拖鞋,就走了进来,自顾自的上楼换衣服,自顾自的下楼到处乱摸摸,又自顾自的倒水喝,然后顺手抄起茶几上一本杂志,窝进了沙发里。
像一只慵懒的肥猫。阎允豪想。
她看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有时候咬咬手指头,有时候咯咯的笑出声来。
完全是少女独处时的样子。
她忘记了客厅里还坐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阎允豪。
她把他当家具。她把他当空气。她当他不存在。她竟然敢漠视他。就凭她的姿色,也敢说喜欢他,说了喜欢他,竟然又敢漠视他。
“你……”
他冲动的起身,隔着茶几,俯着身体,瞪视她。
蓝子棋似乎被吓到了,杂志防卫的抱在胸前,微微张着口,仰起头,迎着他。
一片淡粉的月季花瓣忽然落到她唇边。小小的,来自花芯的一片,过于幼嫩的粉。
他本来想要掐死她。结果却停下了动作。盯着那瓣淡粉,忽闪一下眼睛。
她伸出舌头,把它舔进了嘴巴里,嚼了两下,眉头皱起来,“有点苦。”她说。
阎允豪立刻退回去,嫌恶一般的站好,不去看她,“竟然在男人面前做出这么轻佻的动作。”他冷冷淡淡的说。
“思想纯洁的人,看到轻佻的动作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况且是我这种——未发育成熟的猪——做出的动作。”蓝子棋微笑的回答。
阎允豪偏头怒视。
她双手交握,做花痴状,“唉,”叹气,“怎么办,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帅。”
表情很委屈,摇着可爱的板寸头,“光是站着,就令人浮想联翩。请你走吧,别再扰乱我一颗少女的芳心,明天我还要跑赢你呢。”
蓝子棋窝在沙发里翘起两只脚乱蹬,软软粉粉的一团,“爵豪真是大手笔啊大手笔,奖赏竟然是满足一个愿望,”嘴巴吧唧吧唧,把花瓣完全咽了下去,“知道我的愿望有多么伟大吗?我希望把允豪王子装在一个大盒子里,然后打上一个大蝴蝶结,送给我。”
她美美的得意洋洋的笑着。
阎允豪站在那里,脸上红红紫紫,煞是精彩。
不可一世的阎允豪何时被人这样消遣过?并且被一头未成年的猪。
蓝子棋在他面前,一向唯唯诺诺低头消失。她是走在校园里,他看也不愿意看一眼的那种角色。
主动表白而且遭遇嘲笑的人,原来也是可以惹人厌恶令人愤怒的人。
他终于无法忍受,恨恨的踩着茶几跳过去,想要堵住她那张令人恼火的嘴。
他做到了。
当他忽然栽到沙发上,压在她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把沙发压翻,往后仰去,叠在厚厚的地毯上。
蓝子棋的那张惹人生气的小嘴,贴在他脖子上。暖暖的、濡湿的碰触他的颈部大动脉。
阎允豪睫毛忽闪。忘记了要爬起来。
她惊天动地的哭声于是直接借助他的身体,传到他的听觉神经里。
他狼狈的连滚带爬,逃离了案发现场。这是阎允豪人生里无法抹去的败笔。
不过他跑到一半,又退了回来。
蓝子棋哭的太委屈了,哇啦哇啦,好像他侵犯了她一样。想到这点令他异常恼火,于是又退回来问个清楚。
很多时候,我们不能明白命运的走向。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走上了那条似乎早已安排好的路。
阎允豪那时候也不能明白。况且,他从来不相信命运。
后来他想起那一天,却也禁不住问自己,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蓝子棋的东楼,却一只脚踏进了这里;明明是来了准备警告她,结果却带来了一瓣花芯;明明是冷静倨傲的个性,却经不起蓝子棋一句嘲弄;明明已经狼狈的逃离,却还是又转身走了回来。
命运的诡异,就是有时候你做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选择,并且似乎身不由己。这些无数的小小意外,最终拼凑成了你的人生。
他压坏了她的眼镜。断成了两半。在她的眼眶下方,戳了一块划伤。看上去很疼。
所以,他生出了内疚。
如果他知道蓝子棋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逗别人找乐子;如果他知道蓝子棋的眼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多很多;如果他知道蓝子棋对蓝家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许不会那么放纵自己的内疚感。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他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对不起。”他的道歉是很珍贵的,因为他极少犯错。
可是她低着头哭。
“我会赔你一副眼镜。”她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
可是她依旧哭。
“我会给你买最好的。”王子的耐性已经接近极限。
她却抽噎的更厉害。
阎允豪非常想捂住她的嘴,如果她的哭声惹来别人,他不知道自己在蓝家的声望会变成什么样子。
“蓝子棋,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终于抬起头来,动作过于迅速,似乎只在等他这句话。
“我要你明天输给我。”
她认真的说,一串眼泪从那双妖娆的丹凤眼里滑落下来。
阎允豪第一次见到蓝子棋裸露的双眼,眼角华美的弧度,张扬的摄人心魂。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一张圆润稚嫩的脸上。
这双眼睛看着他,“我真的喜欢你,请你一定要输给我。”
阎允豪冷冷淡淡的眼神,“蓝子棋,你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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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的感觉是真的,他才能真正的感受到。
我一定要喜欢上他。我要很喜欢很喜欢他。我要真的爱上他。
然后呢?
张小齐问自己。
然后淡淡的笑,你这样的生命还需要什么然后呢?
当她站在5000米的跑道上,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参赛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张小齐可能疯了。
观望台上零落的坐着看客。不过人数正在渐渐增多。
看上去像运动服饰发布会,那些优雅的公主们都换上了运动休闲服装,耳朵里塞着耳机,撑一把伞坐在看台上。抱一本杂志,或是一杯热咖啡。小齐想,她们大约是来看王子的。
而王子们大约都参赛去了。
但是他们说,阎允豪的5000米,绝不能错过。
小齐穿了阿迪达斯的运动装,还有配套的鞋子。她的略略长长一点的板寸头,在冬季干净清爽的阳光下,毛茸茸的黑。
看上去像个初长成的少年,有一股英气。
参赛前,家庭医生为她做了全身检查,异常健康。略略瘦了一些,并且长高了2厘米。她惊呼神奇,医生却说,女孩子会长到22岁。
22岁。原来她还没有长大吗?
凌辉很及时的出现在操场上,人群也开始大量的流入看台。
他把修理好的眼镜交给她,而她则把临时替代的银边眼镜还给他。
她看着修好的镜框,眼神里有些怜惜,然后轻轻戴了上去。
“这种程度还能修好,凌辉你真高端。”
凌辉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赞美。
“你带的是平镜。”他淡淡说。
小齐则在接收凌辉背后公主们聚集过来的目光。
“嗯。”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无法听见。
“什么?”他依旧淡淡的问,但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兴趣。
小齐勾勾手,踮起脚。凌辉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优雅的微微弯低腰身。
她凑上他的耳朵,轻轻说,“我妈妈不喜欢我这双眼,她说她看到就讨厌。”
是一点也不难过的声音。甚至没有自嘲,甚至没有委屈。平平淡淡的一个句子,轻轻巧巧的说出来。
凌辉直起身,看她脸上浸染的阳光。
“你的眼睛很美。”他说。
小齐的神情顿了一下,然后微笑,“谢谢。凌辉你现在转身走吧,别站在这里了,看台上的视线快要把我穿透了。那些公主们一定恨不得用眼光杀死我。”
凌辉温煦的笑,“是子棋小姐自己在制造绯闻。”
“是啊,”她极为可乐的做个鬼脸,憨憨地,“不知道那个家伙看到了没有呢?”
“子棋小姐真的喜欢允豪吗?”
“嗯,我要爱上他。”她回答。
“不是人人都能玩欲擒故纵这种游戏。”他的语气淡的像水。
小齐扶扶眼镜,谦卑的低下头,“我没有玩。我很认真的。”
凌辉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转身走开。
小齐看着他的背影,很寂寞,很单调。
阎允豪一身黑色短衣袖运动装出现在看台上。得到很多赞美而克制的注视。
“加油,允豪。”蓝子瑕爽落的绑了一个马尾,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美好的牙齿,衬着麦色的皮肤,好像加州阳光下快活的麋鹿。
阎允豪笑着说谢谢。
然后视线就落到站在跑道上,踮起脚跟说悄悄话的蓝子棋。
难以置信。
凌辉竟然愿意弯身把耳朵献上。
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只是令人觉得动作过于和谐。
阎允豪冷冷淡淡的嗤笑一声。便从看台上往下走。
凌辉已经离开。
几位参赛的选手也已经站在跑道上,广播里不遗余力的音乐和说辞,裁判坐在高高的监看架上。离比赛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他站去他的跑道。与蓝子棋隔着一个人。她的脸颊上贴着一个隐形创可贴。他迅速移开目光。
他们正在讨论爵豪提供的奖品,关于刻在奖杯上的一个愿望。
爵豪非常愿意从这些生机勃勃的后卫军里招揽干将,开出的条件一向大方。对于学校的各项事业活动,自然十分支持,每每都是大手笔。
一台车。一套别墅。在这些继承人眼里,也不算什么特别的奖品。
而今年5000米冠军的头奖竟然是一个愿望。
阎仕爵总是这么骄傲。他总是喜欢扮演上帝的角色。
参赛的选手都表示对这个头奖很感兴趣,至于要实现什么愿望,却各自笑笑,讳莫如深的样子。
小齐一脸兴致的听他们讲关于爵豪的种种,不时做出惊讶的神态。
忽而有人问,“蓝子棋,你不是去爵豪募捐了吗?阎仕爵总裁,你见过了吧?”
“嗯。”她点头。
“是什么样的人?”
“啊?”她笑笑,“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她回答。
阎允豪低声骂一句“笨蛋”,其他人则被石化。
“那你怎么说服他的?”有人不甘心的问。其他人克制有礼的竖起耳朵。
小齐忽然红了脸,道,“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允豪哥哥陪我一起去的。”
允豪哥哥。
阎允豪一阵反胃。
裁判大喊:“各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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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已经弯腰撅起了屁股。
裁判却迟迟没有开枪。
大家悻悻起身,才发现看台上一片拥挤。
小齐淡淡看着众星拱月中那一片洁白的裙裾,然后淡淡的笑起来。
真奇怪。
看到蓝子茸,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天才级的。她嘲弄的笑一下。
看台上,公主正在对向她涌来的崇拜者致意,蓝子落戴着手套,小心翼翼扶她在早已安放好的软椅里坐定。
蓝子茸抬起手,向仰望她的小齐挥一挥。手腕上洁白的蕾丝带在风里招摇。
连茸儿公主也来了。怎么个情况啊?
小齐对着她,也用力挥挥手臂。
然后看到守在她身旁的凌辉。高高的,静静的,背手而立,像一棵优雅的树。
“真是一对好看的人啊。”有人在她身后感慨。
“茸儿越来越美了。”
“可惜不常来学校。”
“以前凌辉每天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候,简直是校园里一道风景。”
“真是,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小齐静静听着这些话,然后静静看着长长远远的跑道。
阎允豪已经转身,跑上了看台。
**********
裁判大喊,“各就位!”
她蹲下去。
然后听到枪响。
她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蓝子棋在奔跑。
这是所有运动中她唯一能做好的事。不必认清方向,也不必讲求动作。只需要跑,只需要放纵的跑。
从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是奔跑的。走路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容易摔倒,奔跑的时候却总是很尽情。
用尽全力的时候,不用思考。一切风景都不在眼里,一切思绪都不在心中。独立而失重的感觉。
以前她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她不敢去想。现在,则完全忘了想。
反正,就只是活着。
她跑的很快。很快活。很快乐。
阎允豪很轻易就跑在最前面。脚步很快,很轻松。
已经跑了十几圈,速度几乎不变。他每次经过看台,都抬起手腕,看一下秒表。
他在自己计时。
小齐现在才明白,其他人对愿望“讳莫如深”的原因,是根本就没有赢的机会。
她跑在第二位。可是已经被阎允豪套了很多圈。气喘吁吁。
没有什么一定要拿奖的心思。只是觉得既然跑了,就应该要跑完全程。
她跑得像一只逃命的兔子。
偶尔兔子会想,这么辛苦的逃命,不如索性被狮子吃了吧,从此没有感觉,不必担心,不再难过。那些油嫩的春天的草和温柔的夏天的花,还有泉水的梦呓风儿的吟唱,从此与我无关了吧……
她摔倒了,在最后八圈的时候,忽然趴在地上,摔个狗吃屎。灰头土脸,加上两串泪。
那时候,阎允豪正在冲刺。
张小齐,这就是用童话麻醉自己的好处。她跟对自己说。
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她一直是这样。也早早就明白,张小齐摔倒的时候,只能自己爬起来。因为太明白了,所以她恢复的很迅速。然后继续跑。
终于无法对抗自己的身体。
看吧,你虽然没有意志力,但好处是你也没有感觉。可惜这具可悲的□□还是要禁锢你。她跟自己说,然后开始走。
然后开始一瘸一拐的走。
最后竟至于要挪步了。
没有停止。
裁判拿着话筒大叫,“蓝子棋,你不能继续比赛了。你受伤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为什么他们总是要同情她,他们难道不知道,很多人会因为这样而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吗?
虽然,你,真的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