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杂良

1、第一篇

　　北方的冬天不是很好过，但对于学生们除外，首城师范附中的高中生们正趁着间操时间四处搜寻美味。在不同情况下，食物的身份会随着稀缺程度而提高。在这雪落到地面上还不会马上融化的气温下，炸鸡排简直可以媲美满汉全席上离皇帝最近的那一道菜。林照枫从人群中挤出来，刚炸出来的鸡排似乎是块滚烫的铁饼，他把冒着热气的塑料袋系好，塞到校服右口袋。

　　“欸，金明，你给周映带什么了？”

　　“她不爱吃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们俩真奇怪，倒是给你妈省钱了！”林照枫开了个玩笑，他从来没见金明买过什么吃的，除了矿泉水。

　　金明从林照枫肩边稍微提速，走在了他的前面，脸色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红的，还是突然这样。

　　罗美红是高三二班的班主任，虽然一米五五不到的个子，但从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通常是“二班的快点进教室，都高几了还四处瞎转悠！”

　　“张正月你妈昨晚可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一天是不是学的太累了，怎么回家就把门锁上说睡觉了，我看你是不是早恋了！”

　　“老师，我这岁数都算剩男了，我还早恋？” 张正月顶撞完罗美红，赶紧跑进教室。本来走在走廊中央的学生们，遇到老师，都匆匆往两边散去，就像是被船只划开的海面。

　　罗美红脚下的高跟鞋有力地踏上讲台，怀里一摞批改完的模拟卷，“哐”地一下落在讲桌上。

　　“我看你们是不想好了，以后是要去送外卖么，还是去建设非洲？”

　　“还挺幽默的，咱美红。”林照枫脑袋靠前，在金明耳后偷偷说。

　　金明嘴角笑了下，然后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鼻子前蹭了蹭，掩饰一下。

　　“你们就憋着坏吧，我笃定你们有偷偷早恋的！等你们明年六月就傻眼了，就算现在喜欢的死去活来，我看你们都考哪里去！“

　　“笃定是这么用的么，还语文老师呢。“林照枫直接把脖子趴在桌子上了，看向他的青梅竹马—王静之，刚才看到美红回来，他太着急还没把鸡排给她呢。王静之回他一个白眼。

　　林照枫和王静之从小一个幼儿园，升到一所高中，现在还在同一排，照金明的比喻，他们就是那对不管拉开多远，都能慢慢亲上的玩具小猪。

　　金明这时余光偷偷看向斜前方，梳得不高不低的马尾垂在散发着洗衣液香味的校服背面，正好夹在SCFZ的中央。连老罗的絮叨都认真听着，他心里想了，嘴角又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金明和李周映并排走在学校外回家的路上，很多同学都知道他们已经恋爱半年多了，但他们从不回应，只是开玩笑转移话题。

　　“你今天也带了袋子。“

　　“嗯“

　　“还是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金明没回答。

　　“好，等你想说时再说。一会我们在利民超市那分开吧，我老爸今天在小区外面等我。“

　　“好。对了周映，你有什么爱吃的么？“

　　李周映眼睛一笑就弯得像月牙，别人都说她长得像韩国明星孙艺珍，每次听到这种赞美，她的月牙就更弯了。“哎呀，没什么，别给我买零食哦，我可不是静之。“说罢，和金明摆摆手，往左边的路上拐去了。金明在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缩小，也骑上了单车往不知哪边驶过去了。

　　周映在下一个道口就认出了她爸爸的瘦削身材，还有那副看上去就是知识分子的无框眼镜。“爸！你不用走这么远的，小区门口等我就好了。“她爸的眼睛一笑也和她很像，顺势手想接过女儿的书包。”爸！不用啦，还把我当孩子呢！“

　　“对了，爸。你每天都会带什么东西上班么？要用袋子装的。“

　　“嗯？我还不是要带你妈妈乘好的饭盒。“

　　“哦，对。哈哈，没事，我给忘了。“

　　李周映从初中时通过杂志后的寻笔友栏目，交到了一个在另一个镇子上的好朋友，她们不知道各自的姓名，用写得孩子气的笔名代替。

　　“樱花你好，

　　很久没给你写信了，不要以为我把你忘掉了，只是马上要高三啦，课业总是跟不上。不知道这次期末考试会怎么样，哎，一想就头痛，不知道考砸了爸妈会不会打我，他们想让我考进首城师范，你一定没问题把。但我即使考上了，也不想当老师，我想学中文，当个小说家，嘿嘿。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过得怎么样，想到你不用太头痛学习，我就羡慕极了你。你和男朋友还好么，我们这边很多同学都被爸妈发现了，我希望你们好好的，他对你多好呀，长得还帅，哈哈哈。想到我初中时也暗恋过一个这样的男孩，但是那时太幼稚了，就只是在本子上描他的名字，中考完本想和他告白，但是他好像是搬家了，高中入学后哪里也找不到他。

　　对了，我最近胸部发育得很厉害，跑步时也有些疼，让妈妈给我买小一点的内衣，但是总有男孩笑我，你呢，也一样么，我怕我会长成像妈妈一样的身材。

　　谢谢你上次在信中给我夹的卡片，我这次也回复给你一张。祝你一切顺利。

　　未央”

　　读完了信，周映把纸按照折痕重新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准备写回信。外面飘着小雪，这应该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吧，她在心里这样想，嘴里也不禁嘀咕了出来。

　　客厅里爸爸坐在饭桌前择菜，妈妈在淘米，不时传来稀稀疏疏的交谈，然后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周映满足于这样的幸福家庭生活，她从小就看着父母一直这样恩爱，虽然不算过分的腻歪，但仅是这样的和谐，她知道也是来之不易的。因为她听同学和未央说过，他们的父母会经常争吵，甚至未央的爸爸偶尔会把对她成绩上的气愤用巴掌发泄给妈妈，但睡过一觉后又一切如初，这种事似乎很正常。

　　周映的钢笔尖在信纸上游走，突然厨房传来盘子摔在地上的响声，她吓了一跳，走到卧室门口时听到爸爸说“你疯啦，是不是想被女儿听到，我们不是早就谈拢了么？”爸爸的声音逐渐压低，之后外面便恢复了平静。

　　周映不敢出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回到书桌前，继续写信，有点心不在焉，上下两段的字体分明不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那么慌张地对妈妈说话。她只能想，今晚睡过一觉，明天也会如初吧。便把这件事也写在回信中，同时安慰未央糟糕的成绩。

　　晚饭前她听到了大门关合的声音，爸爸跟她说，妈妈要去见朋友，我们俩吃晚饭吧，快洗手，菜刚盛出来，趁热吃。爸爸的脸上又恢复了知识分子的笑容。

　　“一月三日，首城师范附中附近发生抢劫，警方未能抓住犯罪嫌疑人，近日将24小时在学校三公里范围内巡逻，据受害人回忆，犯罪嫌疑人身穿黑色夹克，头戴黑色鸭舌帽，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提供线索请拨打……”

　　周映和爸妈在吃晚饭，电视里的新闻声让她的动作显然呆滞了几秒。

　　明天你要做什么，我们能见面么，我想去城中区的电影院看新上的日本电影。

　　好，不过电影结束后不能和你回去了，你能自己坐公交么？

　　周映对着手机屏幕想了几秒。好的，我会自己回去的，你不用担心。

　　那好，明天到你家附近我给你打电话，别忘了化学课后留的作业。

　　李周映从高一入学那天就认识了金明，虽然能看出他家不是格外的富裕，但是衣服都很干净，像是每天都熨过一样板正服帖，和别的男同学很不同。那天班主任在黑板上铿锵有力地写上罗美红三个字，并且让入学考试的前两名担任班长和副班长。

　　“金明、李周映，你们俩站起来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

　　起立的瞬间，金明注意到李周映的身材刚刚发育，露在外面的胳膊线条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像一道光晕，马尾和被风吹起的窗帘一同摆动。他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只是情不自禁的用手指尖交换着点击着桌面。

　　第二天周映和金明在小区前面通完大道的中央见面，她见金明背着休闲书包，偶尔他们周末一起去自习室时金明也会背着。

　　等公交853的时候，金明主动问起，昨天没能陪你一起放学，你爸爸有接你么。

　　周映停顿了一秒，立刻回应，嗯。脸上有微妙的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后似乎想说什么，没能说出来。

　　但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算热烈，但很轻松平和地交流许多事情。从远看，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成年情侣。

　　公交上，周映有些晕车，金明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周映抬起水瓶轻轻地抿了一口，同时听到有塑料袋的响声，眼下的余光看到他的书包里那个熟悉的黑色塑料袋。

　　金明询问她好一些了没有，可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不看窗外会好一些。哦，对了，今天的电影票我来买吧。

　　她的太阳穴突然疼了起来，“金明。”

　　“嗯？”

　　“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去转转就回家了。”

　　“我不太舒服，今天不要看电影了好么，我想回家。”

　　“怎么了”，金明扶住捂住头的周映，同时起身打算叫司机提前停车。

　　周映把金明拽住,”不用了，只是有些晕车，你是有事要去做吧，不用管我了。”

　　金明有些惊讶她的奇怪反应，但是作为一个从小被培养得很有教养的男孩，他只是点了点头。妈妈跟他说过，女孩不想让你陪着时就不要执着了。

　　周映在下一站停车时下了车，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头从车窗外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