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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冬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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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玻璃大门开合间又泄露出湿冷的寒意,门口的感应机器红灯不停飘闪,不知道叫了多少次“欢迎光临”,烧烤店内临近凌晨却依然人声嘈杂。
不到十桌的室内空间,空的啤酒瓶、易拉罐、烟头到处都是,一众卷着毛衣露出胸膛肚子的社会青年明显已经喝上了头,红着脖子和脸,脏话连篇的互相吼着聊天,其中一个剃着金黄色寸头,腿瘦的跟麻杆一样的青年挤了出来,手中烟的火星明灭不定。
他一手撑在高高的收银台上,打了个酒嗝。
“结账,闻哥。”
坐在柜台里的人终于抬起头来。昏黄的顶光下,半长不短的黑色碎发下,一双黑色的眼珠转动,静静的看着黄发青年。
“方白昼还没回来,你们明天把账结给他,我只守店。”
“方哥连着两天都不在啊,听说他在蹲人,真的假的?”
“少问。”
闻洄“咔”的一声将手机锁屏,微微挺起肩膀,气质一下就沉静下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的骨架,虽然单薄但胜在宽阔,形状挺拔。他的脸一下子从手机屏幕的荧蓝陷入昏黄,半张脸掩入阴影。
黄发青年讪笑一声,摸了摸头。
“那我们就先走了闻哥”
“嗯。”
闻洄点头当做回答,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柜台里拿出一条烟,递给黄发青年。
“方白昼要我转交给你们的王哥,说是那天他也不是故意,下次会注意。”
青年不自在的接过烟,没说什么就走了。
闻洄重新坐下,又将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四十。
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展示为方白昼。闻洄起身出门,门外寒夜的暮色仿佛隔绝了一切喧哗,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闻洄坐在路边的台阶处,接通了电话。
“喂。”
“小洄!”电话里方白昼的声音略有些焦急,闻洄心中一沉,知道方白昼那边出了问题。
“马上来老街东路,这群小孩简直疯了,居然有人带了刀!”
“谁受伤了?方夜眠?”
“不是,跟他一起来的一小孩,被人把手划了一刀,我们让他去医院他也不肯。”
“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闻洄回头看了烧烤店一眼,打了个电话让熟人来帮忙看着,就回柜台拿过方白昼的车钥匙,开着他的奔驰“大G”一路刹进老街东路。
刚停好车就被方白昼喊住“诶,这!”
闻洄回头看他,一颗近乎隐天蔽日的黄桷树下,路灯微弱的暗黄色灯光被细碎的切割,大约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围着方白昼,都穿着附近莲育中学的校服。
闻洄沉着脸,扒开一圈围着的人。只见方白昼的弟弟方夜眠半托半抱着一个少年,少年在哈气成雾的隆冬,竟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他此时倚在方夜眠的身上,过长而凌乱的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隐约可见发梢处的下颌线,左手衣袖被卷起,方夜眠用围巾紧紧摁住少年的伤口,但任有血顺着手流下来。那少年背部微弓,全身乏力,全然一副意识有些模糊的状态。
闻洄皱着眉头,把方夜眠的手扒开,一道血肉外翻严重的伤在那少年小手臂处近乎斜着卷了一圈。闻洄忍不住“嘶”了一声。
“要缝针,这伤我顶多做应急处理,还是要送医院。”
话音刚落,那少年的头微微动了动,从发间露出半张脸,眼窝很深,使得他眼睛的眼头眼尾都处于阴影之中,向下斜飞的眼睫中,竟然是浅棕色的瞳孔,一半匿于黑暗,一半仿若雾蒙的月夜下的大地,月光在上面撞碎。
闻洄愣了一下,紧接着听到那少年开口。
“我不去。”
“为什么?”
那少年抿着嘴不回答了。
周围的少年开始七嘴八舌的叫着,方夜眠急的声音都劈了,“宋影,不去医院怎么可以!今天你是因为我来的,要是你怎么了我真的死一万次都不够!”
方白昼闻此一巴掌拍在方夜眠的后脑勺上。
“混小子,别说这种话,让小洄赶紧给人处理下。”
闻洄不再出声,手上麻利的涂完药水,清理了伤口,期间那个叫宋影的少年一直没有动作,只左手在微微颤动。
方白昼期间又持续和宋影沟通,宋影依旧表示不想去附近的三院,只说明天自己找个诊所处理。闻洄只默默听着,等他们说完才开口。
“去找游姐吧,先给她打个电话。”
方白昼动作一窒,但还是点点头,“只能这样了,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哎呀,我怎么忘了,游姐今天休息的呀,她可是专业的医生,这时候应该在家,快走快走!”
一行七人只得在浓重的夜色下,疲惫的赶往二十分钟的车程的地方,方白昼两兄弟和宋影坐闻洄开来的“大G”,剩下三人“轰隆隆”的开着两辆摩托车。
夜晚的渝州只一片混沌蒙昧的暮色,上下纵横交错的沥青马路空阔不已。这是已经沉睡的城市,但睡梦中的声色犬马不属于任何仍在游荡的人,他们的身影始终明灭在城市的水下,翻涌着不休的浪潮。
新修的小区电梯很是平稳,方白昼背着乏力的宋影,去到游青的家,游青显然才从床上起来,乌黑的卷发披散在肩,眼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困意,但她的五官明媚,朝一众人微笑着示意他们进门的时候,依然气质斐然。
北欧风格装修的新房简洁干练,把宋影放在沙发上后,游青专业的动作迅速开始运转。
闻洄只身来到阳台,寒风微微穿过他取下围巾的脖颈,点燃一支烟,烟雾被风吹的四散,绕着他发梢打转。一片黑色寂寥中,他撑着阳台栏杆,望向灯光柔和的屋内,看见宋影凌乱的头发散在靠枕的布料上,半睁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的让闻洄微微吃惊,那表情好似长在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上,自然又天然的推拒着人。
无聊间,闻洄掏出手机,查看起微信信息,他每天只登一次微信,只是为了和周围人保持基本的联系。寒假快放完了,有些好的高中已经开学三四天,而他就读的九中属于最晚开学的一批,微信群里班主任发了一遍开学的注意事项,只有一两个人在回复。
闻洄看着无趣,又将手机放回口袋。
能考上好点儿的本科大学的人寥寥无几,读个本科算是很好的出路,很大一部分还是专科,或者干脆只想混个高中毕业证,九中是出名的烂学校,学生烂老师烂,打架滋事的一把手。偏偏这样的烂学校还和莲育中学这所重点高中挨在一块儿,屋内五个少年穿着莲育高中的校服,最开始还让闻洄微微吃惊,没想到莲育高中除了方夜眠这种关系户外,还有这样的“坏学生”。
是的,坏学生。闻洄心中冷笑了一下,方白昼这两天都紧盯着小他十岁的宝贝弟弟方夜眠,方夜眠打小就是个比他哥更混的二世祖,富裕放纵的家境几乎养成了他热血上头就不计后果的单纯脑子。因为一些口角,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带着人和九中的人对着干,原本只是推搡几下,没成想今天就动了手,更没想到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打架,九中有人动了刀,还见了血。幸好方白昼盯着,不然事情还会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等游青处理好宋影的伤口后,已经是四点多了,大家又都风尘仆仆的往回赶,临走前方白昼把着门把手,有些犹豫的回头,轻声说道:“今晚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游青一笑“生分了。”
方白昼无言,只得扯着嘴角笑,“行,再见了。”
“嗯,再见。”
回到老街东路,与其余人分别,方白昼开着车把闻洄和宋影送回家。
路灯闪动在车内,一片又一片的昏黄光幕被甩在身后,临近五点的时辰,车渐渐多了起来,闻洄靠在后排左侧的车门旁,为防止睡意暗生,只得盯着旁边和这车一同行在道上的小货车,看上面满满的白菜被颠簸的菜叶起伏。
方白昼和宋影说再见时,闻洄只扭头看了一眼。宋影微微欠身致谢,他的身高大约一米八左右,但偏瘦,至少半个晚上只穿着一件毛衣,脖子围着方白昼的围巾也难抵寒风,到现在他的脸色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宋影的脸只能说是小帅,尽管他的五官单拎出来都很好看,可组合在一起看,加之他木然的神色,只会给人灰白浅淡的印象。只他的眼睛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淡棕色的眼睛并不多见,他的眼睛长的很“浓”,有种混血般的抹不开的混沌感。
宋影轻带上车门,转头便走向了小区。闻洄瞥见他的背影,黄桷树交织下,他一个人走向暮色深处。
等闻洄回到熟悉的旧民居时,楼下的面馆已经开张,他家的第一锅水通常会在五点十分烧涨,热气蒸腾间,闻洄也感到一阵饥饿感的出现,干脆就在小面馆吃了一碗面,既是夜宵也是早餐。
新做的辣椒油还能闻到菜油的香气,辛辣间热量很高的碳水化合物很好的抚慰了闻洄空荡的胃。等到他吃到结尾,面馆也陆续来了一些早起赶工的人。
“小洄?”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惊疑,闻洄抬头一看,就瞧见了一个穿着有些油垢的厨师服的中年男人,头发灰白,眼尾皱纹和泪沟很明显。他看着闻洄,坐在他对面的塑料椅上,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小洄你起的这么早啊?”
闻洄眼睑半敛着,低头吃了口面。“我才回来,叔叔。”
中年男人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在对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试探着问道:“这样啊,小洄你回家有没有钥匙?”
“我有的,叔叔”闻洄吃完最后一口面,从桌子上扯出一张餐巾纸便站起身来,那个中年男人也赶忙跟着起身。
“您慢慢吃叔叔,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行,有事就对你叔母说。”
“我知道了。”
闻洄出面馆时才深深地换了口气。寒气入骨,呼吸交换间冒出源源不断的热气,热气的烟细薄而潮湿,闻洄裹着黑色的羽绒服,拖着步子走回“家”。
黑色淡了几分的天,隐约可见堆砌着的厚重的云。渝州是属于西南的城市,气候算不上养人,二月中后旬还是冷的像一台不断制冷的空调,只需一个契机,这台空调就能从制冷变成制热,几乎没有温和的春秋。
当躺在床上时,闻洄只翻身裹了一下棉被,就彻底陷入睡梦。
明天亦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