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葵]焰灰》封生秉谬

1、龙阳灰

　　楔
　　我再次苏醒时，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个人断断续续在说着什么：“我哥哥不是窝囊废……他不是……不是……我哥哥才不是……”我意识到那应该是龙葵，听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却也坚定不移。
　　而伴随着她的声音，我看见了光，从阴暗的世界里生长而出，逐渐铺满了这里——我彻底醒来。
　　于是——
　　我携带烈火出现，举起手中的红弓，起弦出箭，一枝一枝，扫退、击溃、灭亡了那些嘲笑龙葵、欺辱龙葵的一众妖魔鬼怪。而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是为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转身时，龙葵还蜷缩着，颤抖着，小声啜泣着，大概是怕极了不敢面对，以致我抬步走向她，她也毫无意识。
　　因此，我说：
　　“你不用害怕。”
　　“以后，没有人再来欺负你了。”
　　“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会像王兄一样，永远保护你。”
　　“我会……永远保护你。”
　　也许是王兄使她动容，又或者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太具有迷惑性，使她有一刹的恍然，但终究小小声开口，说：“谢谢。”
　　我笑了：“无须言谢，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会帮助你，一直到我无能为力为止。”
　　她微微一怔，来不及抗拒，我已进入她的体内。从契约订立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所有反悔的余地和权利。事实上，从我选择了幻化与她相同的相貌开始之时，或许就注定这一场劫难，我是最应该牺牲之人。
　　但那毕竟是太遥远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而未来一事，向来是无法预料的。

　　因
　　我第一次苏醒时，是在烈火之中。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已微有意识，只是毫无知觉一动不能动。可我已经知道了些事。
　　而后，直到龙葵跳入火海，铸成了魔剑，也烧就我的一袭烈焰红裙，我才第一次睁眼。
　　可惜那时龙阳已经战死，而生死我无能为力。于是只好遵循他信中所言及龙葵所愿，用开遍了整个姜国的向日葵，抚平血腥的痕迹，却也昭示了，一个国家的灭亡。过度消耗后，我陷入沉睡。
　　而后，在龙葵的恐惧和哭声中，我再次被唤醒。
　　从此再未能安稳合过双眼。

　　起
　　有一天，锁妖塔外来了一个魔——魔尊重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将魔剑从锁妖塔中带出，连同我和龙葵一起，是为了交给一个凡人，进行一场数千年前未完成的决斗。
　　真是个执着的魔，我如是想。从飞蓬到景天，他始终记着那场未完成的决斗。我记得这份执念，但这本是他和飞蓬之间的约定，相关的记忆皆是稀碎，我已难寻前情。然而，真正令我惊讶的是，神界的飞蓬将军，今世的凡人景天，亦是千年前龙葵执念的哥哥龙阳太子——我曾如此敬仰这个人。他曾道：“没有那把剑，我照样可以歼灭敌军！”他没有做到，但我敬佩他的壮烈。
　　世间之事，无不巧。曾经我未能出现，我已遗憾万分，既然命运创下如此戏剧性的相逢，我必会帮他。故此，用尽全力，哪怕明知他已不同往昔。
　　在他和重楼交手时，我替他抵挡了大部分伤害，否则以他如今的凡人之力，难保不会被重楼打死。好不容易拖到徐道长前来，他却也被重楼重伤，这些我都能抗，只是未料，我寄生剑中，再次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到底是我为这热血一厢情愿，其实不管龙阳还是景天，从未选择过我。
　　然而在他们不慎跌落时，还是我于半空中接住了他。他已失去当年太子的记忆，也不曾拥有飞蓬的战力，他不再是他，不再是他，可是他的执着与坚持从未被削弱。他不因是普通凡人而渺小。而我始终是我。
　　为防他们再出意外，我直接将他俩送上了蜀山。那些道长，自然会照顾好他们。
　　至于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不提也罢。

　　承
　　蜀山上已过数日，竟又生出了不少事端。通天路对景天和长卿的认可，以及那个奇怪的盒子——我知道那不仅仅只是一团邪气被封印那么简单而已，隐隐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也许我本身也是魔剑剑灵，故能有所感应。
　　只是，很明显，一段新的征途就要开始，似乎需要很长时间。在那之前，他们决定先回永安当，我的灵气，也逐渐恢复过来。
　　令我意外的是，他身旁，已有另一个女子的身影了。第一次发现，是在破庙里，龙葵拥抱他时，我意外看见了外边那个女子略显悲愤的表情。后来知道，她是“堂堂唐家大小姐”，唐雪见。我不认得她，但我认得夕瑶。根据我拼凑的模糊记忆，她，比不上夕瑶。
　　景天没看见她，依然推开了龙葵，并告诉她：“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哥哥。”他并不信龙葵的说法，但最终心软，受不住恳求，答应帮忙一借永安当至宝“广袖流仙裙”。无人知晓的是，景天离去后，我出于私心附身龙葵，警告雪见离景天远点，她不肯听，我便将兄妹二人的过往呈现于她眼前，她这才识趣离开。照我看，无论从何处看，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野丫头，都不应该留在景天身边，更不应该妄想跟龙葵或任何人相比。我存有不可言说的私心，却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只是不想她破坏兄妹二人的关系，我只是在帮龙葵赶走障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龙葵。这实在是个太好的借口，以至于我甚至蒙蔽了自己的双眼，相信了这荒唐的说辞。

　　转
　　偏偏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景天他也不知怎么哄的，竟反使那女子回心转意了。而后事情一环环，我也被发现了。但无人认得我，皆把我当作另一个龙葵。这样也好，借龙葵之名，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至少在每次战斗时，我能毫不犹豫地出现，与景天并肩作战。只是我曾感到最抱歉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邪剑仙的蛊惑之下害了雪见，且让龙葵背锅。而我不可否认，是被煽动，也确实出于嫉妒。那时景天勃然大怒，我甚至怀疑他要与龙葵断绝关系，幸好没有。否则，我犯下的罪，可就更大了。而后虽有坎坷，但得知雪见重塑，景天胜了重楼，我仍是为他高兴。
　　可世事无常，疏忽而变。仿佛上一秒还在讨论庆功之事，瞬间便见人间成炼狱。纵我寄灵于剑，不存于世，亦生惑：天帝之上，可还有天？我见证他们一路以来，历经磨难，使尽千方百计，步步往天池，却败于临门一脚，邪剑仙终逃。却又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那最重要的时刻——祭剑除魔——到来时，我能派上用场，却也不过是死于烈火，从始至终，无一人知晓。或许，这样也好。或者说，这样最好。龙葵早知今日，我也早知，而我比她更深刻认识到，命运的安排早已写定，这便是我诞生的意义。

　　合
　　我知道，景天失去了许多的记忆，却从未想过，原来我也是。
　　火海中灵魂被烧碎时，我已意识不清了。
　　太久了，时间过去太久了，以致我于恍惚中方才忆起，原来，他作为飞蓬时，我也认得他。原来，我同他，也如紫萱长卿那般，经历过三世了。只是，我从来都不是他的缘，而他始终是我的劫难。
　　第一世，我便喜欢上了他，只是那时他身边有夕瑶，我只好沉默不言。后来他被贬下凡，我于是毁灭了这把剑，连同我自己在内，为离去的英雄殉葬。
　　可谁想上天垂怜，让龙阳重新锻造了我，那一刻，我多么感激。因这第二世，哪怕我来得迟了点，但他身边没有旁人，我大可以明目张胆地喜欢他。可是我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龙阳战死，万戟穿身。
　　我本预再次随他而去，可是那个名唤龙葵跳入火海的姑娘，让我改变了想法。我知道，他一定放不下她，那么，不如由我来照顾好她。
　　后来第三世，他为景天，我，却已失去了堂堂正正喜欢他的资格。我丢失了样貌，也不再记得自己的姓名，从前除了飞蓬，再无人唤我之名。而飞蓬，却回不来了。哪怕圣姑让景天想起龙阳，哪怕后来景天与重楼一战大胜，可我知道，他不是飞蓬，因为他，从不知晓我的存在。何况，还有一个雪见在。
　　可我多么不服气啊，我曾比不上夕瑶，也曾来不及出现，可是我不认为我会比不上这个骄纵蛮横的凡人大小姐，且若不是困于锁妖塔内，或许，我会比她还要早一步遇见景天。也许，飞蓬还能回来。
　　于是在见面的最初，我便挑拨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加上后来的一些事情，我承认我的恶意，没有任何借口，那就是我的本意。但我也知道我错了，因为我意识到我才是那个局外人。直到最后，我也不曾当面道过歉。我不能假借龙葵之名，我已足够亏欠她，而我个人无名无姓，也无身份，便无对话的资格。
　　这一路来，从未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他们只看得到一袭烈焰红裙的龙葵，却不知道那只是与她有一样容貌的我出现。
　　这三世来，多么可笑，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第一世我爱上他，可却不敢说。
　　——第二世我依然爱他，可我无法说。
　　——第三世我还是爱他，可我不能说。
　　除了飞蓬一世外，我不曾真正意义上存在过。我从未被人知晓，因此从未被人忘记，唯一忘记我的景天，不，应当说飞蓬，却不再记起我。也许是因为，我对他来说，从不重要吧。幸好还有一事我还帮得上忙，便是以灵祭剑，守住龙葵最后一丝灵息，成全终有一世轮回后，他们注定的相遇。
　　只是……火中我曾回眸，他望过来的眼中，终是未曾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