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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天津 ...

  •   汽笛声响起,火车再次启动,将站台远远抛开,顶着长长的煤烟一头扎进天际暖橘色的黄昏里,而地平线上,夜幕将起。
      肖叹将车窗抬起,迎着风去看远处稍纵即逝的婆娑树影。想到两人的倒霉劲,忍不住咧了咧嘴。
      曹奇看着他风中飞扬的额前碎发,视线落回他的侧脸“你笑什么?”
      肖叹道:“不告诉你。”
      曹奇嘴唇微动,正要开口,却见对面的男人收了报纸,缓声问:“两位小兄弟也是去天津吗?”
      彼时虽有有脱胎于北方语的国语,与后世普通话相仿,却不是人人都会说,更何况如今时局动荡,也无人大力推行,会的人并不多。
      到底是乡音难改,一张口就能听出出处。
      中年男人一口吴侬软语,两人也听的新奇。
      曹奇向来话少,性格又别扭,从不与陌生人过多攀谈,这时候只能靠自来熟的肖叹出马:“是,我们想去天津讨个生活,先生呢?”
      两人初来乍到,身上的人民币如同废纸,肖叹只好典当掉自己的机械手表,买了两身长袍短褂和裹书包的包袱皮,以及去天津的车票。
      机械表在这个时候是很贵重的舶来品,虽然换了不少钱,却在买完这些东西后,也所剩无几。为了不在这个时代饿死,两人急需找个工作,而身为大城市的天津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说天津与北京比邻,但就算历史再差,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去那个政权交替,危机四伏的地界凑热闹。
      当然也同样因为历史差的原因,他们并不知道天津城才遭受过驻扎当地的北洋陆军烧杀抢掠,与北京,保定同样千疮百孔,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史称壬子兵变。
      这场兵变突如其来,所产生的影响却是蓄谋已久的必然。
      男人微微一笑,放置在膝上的手指轻点两下:“访友,时逢乱世,生存不易,处境艰难,能见一面就见一面,见一面也就多一面。”
      此言乍一听寻常,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
      邻座一老汉唏嘘道:“是啊,见一面就多一面,我那孩子被拉去当了兵,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一面,唉……”
      肖叹与曹奇对视一眼,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有人接口道:“当年皇帝要变法,可惜菜市场的人头落了那么多个,也不见将这世道肃清几分,现如今,皇帝退位,家国动荡,军阀混战,洋人虎视眈眈,终究也逼的这些年轻的孩子们用文去顶天立地,用武去济世救民了。”
      一抱童妇人道:“我听说那洋人各各长的怪模样,头发黄的白的都有,眼珠子不是蓝就是绿,可吓人了。”
      “这不是妖怪吗?”有人讶然。
      肖叹嘴角一抽,忽然又有一人道:“那些洋人,平白生了个人样,进了北京城,却尽显豺狼虎豹之态,欺压我国人民,可怜国家贫弱,到底难敌那些火,枪大炮,只得任人欺凌。”
      老汉从兜里捏出几丝烟草,放在嘴里咀嚼,突然道:“呵呵,也是咱们这一代人倒霉,命太差,摊上了这样的世道,怪谁呢?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谁也不怪!”他忽而红了眼眶,咬牙道:“那些当权者,当政者,甚至是我们这样的老百姓,本质其实相同,都是活在这个时代的可怜人,只是可怜人也分阶级,倘使国破,城破,有的阶级面子大,便能在乱世讨得十万石粮,保他家人丁兴旺,而我们,一把米,怕也难求。”
      一时间,车厢内喝骂不断,一片哀国忧民之声。
      肖叹也被这氛围感染,鼻头微酸,忽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他扭头,曹奇正看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肖叹目露疑惑。
      曹奇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来这里。”
      来到这个混乱的时代。
      肖叹仰头想了想,赞同道:“嗯,你确实对不起我。”
      曹奇的神情立时不安起来,连腰背都僵直了几分,又听他道:“不过我原谅你。”
      语落,侧身在他肩膀处一撞,道:“谁让我答应了你爷爷,多多照看你呢。”
      肖曹二人是邻居,肖叹小时候没少从曹奇爷爷手里讨要好吃的,老人家去世前,担忧孙儿性格孤僻交不到朋友,便让肖叹多多带着他玩耍,肖叹就答应了,这一答应,就从小学到了高三。
      此时,众人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几位学术大家身上,一人摇头道:“那群老家伙,学的什么书,传的什么道?一肚子的伦理纲常,迂腐至极,可笑至极,倘若这些能救世,那才是顶了天的笑话。一问起来,满口的忠君爱国,可做出来的事,却让人实在不知他忠的哪个君,爱的哪个国,现下,君是没了,可国还在,如今列强入侵,内政混乱,国将不国矣。”
      忽有一人喝道:“何以国将不国?清庭腐朽不堪,终已成为过去,现今是中华民国,我国将崛起!”
      车厢内有少年人大声回复:“大先生已卸任总统一职,袁拒绝南下,已在北京任职总统,现今,谁也不知国家该何去何从,崛起?军阀不灭,何以崛起?”
      只一句,车厢内便安静了。
      1911年底,孙文被推选为民国总统,次年1月1日正式任职,2月,清帝退位。
      龙旗倒下,升起青天白日,换来一个脱胎于旧时代,旧封建的新政府。
      3月,临时政府颁布由宋教仁起草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作为推翻封建王朝后第一本资本主义宪法,一经登报,便纷纷扬扬传遍大街小巷。
      肖,曹二人也看过那张报纸,在这黑暗腐朽的年代,这份宪法无异于一张踏进新时代的门票。
      可惜,门票有时效,还是夜场。
      这新政府虽说是脱胎换骨而成,可到底是泥胚,纵是用刀削了筋骨,怕也不得长久。
      万幸的是,有人沿途点灯,以萤火之微,争日月之辉,让后来者借着火光看清道路,等脚下踩踏实后,就可仰头看天了。

      窗外天色已暗,普通车厢的电灯被熄灭了半数,只剩了几盏在头顶明明暗暗的晃悠着。
      男人坐在座位上,望着对面沉默的两个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看这天气,夜里或许有雨。”
      肖叹偏头向窗外的夜幕看去,黑云压境,来势汹汹,是该有雨。
      许久没有听见曹奇说话,一转头,竟见他歪着头,在车厢的轻微晃动中睡着了。
      肖叹无语,一伸手,将他的头掰过来,靠在了自己肩上。
      男人也不在说话,车厢安静下来,后来,肖叹也睡着了。
      半夜果真下起了雨,肖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曹奇腿面上,腿的主人正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发呆。
      在昏暗的灯光下,雨点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砸向车窗,噼里啪啦的响,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刻的印记。
      如今多地干旱,这场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就皇天后土能比它尊贵半分。
      冷意从窗台缝隙渗进,肖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背,余光瞥见对面,那里空无一人。
      “我醒来的时候就没有人,”曹奇道。
      肖叹不以为意:“哦,那可能去厕所了。”
      他解开包袱,在书包里掏了掏后又重新系上:“张嘴。”
      曹奇一愣,下一秒口中被塞进了一块巧克力,咬开脆皮后就是浓郁的牛奶味。
      肖叹将手在曹奇衣服上擦了擦,看了看周围,见都睡着,就将手从他衣襟处伸进去,小声道:“手表呢?我看看现在几点?。”
      曹奇的电子表因为太扎眼,来到这个时代后就再也没有戴过。
      时间根据站台的表重新调整过,不存在时差问题。肖叹整个人埋在曹奇怀里,借着他手臂的遮挡打开显示屏看了一眼,又马上给他塞回去藏好。
      “凌晨3点,”肖叹坐直身体。
      “我是2点20醒来的,”曹奇道。
      肖叹顿时明白过来,道:“那也太久了,难不成便秘?”
      曹奇无奈的摇了摇头,黑漆漆的眸子在车厢里环望了一圈:“还睡吗?”
      肖叹摆手道:“睡不着了,这破座位坐的我屁股疼腰疼,你把东西看好啊,我去上厕所。”
      他们的座位在第四车厢,而厕所在第三节车厢,肖叹一路走过去,越走越奇怪,等从厕所出来后,还没走几步,就在通道处被竹篓绊了一跤,手肘重重的磕到了地上,这一下磕的瓷实,疼得他当场低叫了一声。
      但这一摔,也终于让他发现了问题。
      这么大的动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被吵醒。
      太安静了,就算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深睡眠,可是连个翻身或是呓语都没有,就也太奇怪了。
      忍着疼从地上站起,借着昏黄的灯光试着探了探旁边一人的鼻息,有呼吸,活着。
      肖叹松了一口气,又立刻去探另一个,一连试了五六个,都有呼吸,可不论他如何摇晃拍打,无一人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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