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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风月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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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金皓薰抿了口茶,听得面前关古威的话,手腕一抖,顾不上擦溅到嘴角的茶水,喷着唾沫惊喝:“你再说一遍!”
“芬芬让我向你请假,说去国外散散心。”
关古威一边擦脸上的茶迹一边不满地重复,却冷不防被金皓薰一把揪住了领子,咬牙切齿质问:“她的通告——怎么办——”
关古威无奈地耸耸肩。
“通常情况下我该向芬芬的监护人讨个说法,问题是,现在芬芬跑你这里来了,问题二,芬芬的监护人是我顶头上司方若绮,她还得向我讨说法!”
金皓薰越说越气,气得摇头晃脑,一阵眩晕,跌坐下来。
“离开半个月而已,不会耽误太多吧,”关古威叹口气,“若你通告接得妥当,应该不会来不及。”
“我倒要问问你,你现在在照管芬芬是不是?为什么她擅自做出这么大决定你一点不阻拦?”淡黄的茶水不断溅着金皓薰愤怒的白色泡沫,“别的通告还好说,她新接的女配角,是,是——”
是翱翔天际偷偷卖给纯真年代的《握斧长龙》,正指望着纪翔能借此剧拿下金钟奖。金皓薰认为林芬芬只是其中一个女配,戏份不多,天数较少,所以该剧一天都尚未安排她拍,但亦是不可缺少的角色。
当初之所以让芬芬接下这个角色,是为了安抚方若绮,让她觉得纯真年代与翱翔天际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和谐,互相也能用用对方的小艺人,不至于让精明的天后过早对纯真年代产生戒备。倘若普通剧本,方若绮大笔一挥,拨出违约金,让制作方直接换角,根本不需要金皓薰担心;但现在这部戏内幕太多,金皓薰每一日如履薄冰,就怕被天后发现端倪。
关古威自不知道其中关窍,顺手接过莉铃递上的纸巾:“那部纯真年代的戏,芬芬不是主角,也就那么十来天的拍摄日期,至于这么紧张吗?何况最近芬芬情绪一直很不好,度假散心,也有利于工作。我不但没阻拦,相反还是我鼓励她去的。”
金皓薰正欲说话,关古威看了看手表,笑道:“我该走了。”
“去哪?度假?”可怜金皓薰有点神志不清了。
“今天怡青要走了,我得和纪翔一起送她。”
欧怡青……
这个名字有多久没听到过了?金皓薰沸腾的脑海终于平静些许。
“你没关心吗?这次瑞士来的学生交响乐团,怡青是指导老师。”
“那丫头……出息了哈。”嘴角的茶水,渐渐漫进舌头一侧,不知怎地竟有点苦涩。“在我这里只能做虫,一旦离开就可飞天成凤。”
关古威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正要站起身,金皓薰突然出声唤住:“纪翔他……还好吧?”
他看到这个素日明朗的大男孩面色一暗,又掩饰着撑起笑容。
“很好。他很好。”
“那个……”经纪人继续踌躇着,“杜云芊没把他……”
话音未落自己先笑起来,纪翔跟自己,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然而关古威越发黯淡的眼神却让神经日益敏感的金皓薰心头发凉,正想追问,关古威已经含笑站起身,戴正了帽子,慢慢地说出几个字:
“他爱的人,是怡青。”
金皓薰怔怔地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淡出门口,狭窄的门在那个瘦削的肩膀的映衬下居然显得宽阔无比。
半年前素来不顾艺人感情的金皓薰,此刻的眼神与关古威差不多黯淡。
“莉铃,”他喃喃地,好像在念叨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个世界疯魔了是不是?疯了的人走回正途,干干净净的人却魔症了。”
莉铃轻轻擦拭着办公桌上的茶渍。
“我只知道,爱本身是没有错的,分对错的,只不过是,凭着爱,做了什么。”
淡幽幽的一句话,把金皓薰从怔忡中拉了回来,他感激地望了眼这个从翱翔天际伊始就陪着自己不离不弃的小秘书,笑道:“我的老师,都是女人啊。”
莉铃浅笑着把抹布蜷进手心:“怎么比得上依莉呢?她为你做的,我是敌不过的。”
“别这么说啊。我一直觉得,把这么能干的你留在我身边,太屈才了。”
莉铃粲然一笑:“我的工作,就是看着经理你达成心愿。”
办公室一时陷入软绵绵的气氛里,莉铃淡淡望着窗外,眼里盛着一股湿漉漉的思绪。
茶水就着冰凉的指缝流了出来,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回头,只见金皓薰目露歉疚,感恩,纠结着无数复杂感情,定定望着自己。
“谢谢你,莉铃。”
“经理的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开,笑道:“芬芬的事,经理打算怎么办?”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把个刚才一脸挂着无限文艺表情的经纪人立刻打回狼狈。
然而,在“女人们”的“教导”下,金皓薰的脑子要比以前活络很多。他垂头低思半晌,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恩,遵照经理的指示,每周都会去探望他。”
“没有人看到?”
“没有。”
金皓薰拿起了电话。
关古威从办公室退出来,匆匆走向电梯,望着那灯从最高的地方一路往下闪……最高的地方……那是方若绮的办公室。
一定是她下来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按了下降键。
门开了,不出所料,方若绮一身合体长裙,挎着一个颜色低调、款式流行的小包,一个眼风便捉住了他。
身边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穿着助理服,长着一张不出众的娃娃脸,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一脸讨人喜欢的笑。
关古威点了点头算招呼,踏进了电梯。
依然那么美,他想,但眼睛好像装了过滤装置,昔日所有的迷人全部被过滤到盲区。
她凑上来,低声道:“你是今年的最佳主持人。”
他一怔,突然觉得她靠近的地方居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芬芬度假去了。”一声不答太失礼,更何况他有责任向真正的监护人汇报情况。
方若绮双目一冷,紧接着一声无奈叹息:“这孩子,终究那么任性。告诉金皓薰,若她有违约的通告,我会负责。”
她接着抬起头,手指轻轻按上他的指尖。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蓦地涌上,几乎出于本能,关古威神经一抽,猛地甩拖了她的触碰。
她的叹息更浓:“阿威,你要知道,芬芬和你,是我仅仅要负责到底的两个人。”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电梯发出“汀”地一声,似乎结束了一段不该开启的旅程。他略失态地跨出电梯门,有点含糊地说:“自己保重,若绮。”
天后目光陷入一片不可测的黑暗,伫在电梯门口良久,才对身后冷冷地说:
“去把车开来,任飞翔!”
这天对于关古威来说,是忙碌的一天。
帮林芬芬请完假,向方若绮报备完,便匆匆赶到机场。
候机大厅,人流如海底穿梭来往的鱼,身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五颜六色地弄花每个行李箱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他的目光终于找到深海里的那对熟悉男女,正要抽步上前,又停了下来。
纪翔轻轻地把欧怡青搂在了怀里。
大厅落地玻璃如此干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误当空气撞上去,如同深陷爱怨情伤的男女,恍若整个世界都透明,只翻腾着属于自己的痴缠无奈。
初春的斜阳下浮着樱花般漫天绚丽的云霞,反射着空气中的水珠,不知怎地扎得人眼疼。
他扶了扶墨镜,把帽子压低,侧身隐在柱子后。
“阿威好慢哦。”欧怡青恋恋不舍地从纪翔怀里挺起身,头顶广播已在催促登机。纪翔宽厚地拍拍她脑袋:“去吧。”
“不等他了吗?”
“也许公司有事吧。”
嘴里说得轻松,纪翔依然不安地看了看手机。
“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找KAN……”
“知道了,有问题找KAN,有麻烦找KAN,有心事找KAN……”怡青嗔怪地翘起嘴,“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一丝苦笑爬上男人嘴角。
女孩突然伸出双手,帮他抚平方才拥抱时弄皱的领角,“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长成一个照顾别人的人,而非永远被人照顾的孩子。”
他松脱了手,在她踏入登机口的刹那,喊出声:“有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一定要跟KAN商量!”
欧怡青原本“罗嗦”的口型猛然定住,冲着纪翔身后挥手:“阿威!”
关古威一路小跑冲上来,气喘吁吁,却笑容满面。
纪翔显然松了一口气,关古威一个箭步冲到登机口,对已经走了一半的怡青喊:“一定要回来啊!”
“阿威!”纪翔沉声喝止,又冲她摇头微笑,一丝困惑不解从她脸上划过,那张清秀而执着的脸渐渐被人流淹没。
“你似乎不想她回来?”关古威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你还怕什么呢?怡青的成长我们有目共睹,再过一段时间,她羽翼渐丰,处事也能更稳重周到,有能力好好保护自己,翱翔天际那样的事情她不会再遇上了。”
纪翔避开他的注视,目光把这个房间环视一周,岔开话题:“家里多了一个小女孩,果然热闹一点,那墙上丹尼斯的海报是林芬芬死活要挂上去的吧?”
关古威无奈笑笑,林芬芬第一天背着行李来到自己家里的情形历历在目,小姑娘伏在卧室哭了很久,他能做的只是在客厅里为自己打了地铺,然后敲敲门对她说,毛巾挂在门把手上。
“从若绮那里出来,芬芬的心情一直很不好,通告也经常失败,没少挨皓薰骂。我琢磨着也不是个办法,就建议她出国散心。”
“散心真的有用吗?”纪翔望着关古威再次一口饮下一杯酒,皱眉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嗨,小孩子,很快就没事的。”关古威又自顾自给自己斟满酒,“你学过心理学,应该知道小孩子的愈伤能力是最强的。”
“不尽然。”纪翔摇头,“破皮流血之类的心理伤害,小孩子确实比大人强,甚至有的能成为大人的疗伤药,可是如果真正伤了筋断了骨,触到了不可再生的东西,恐怕他们比大人更无法承受。”
“你是说……”关古威的嘴唇刚凑到杯边,又惊讶地停住。
“一些价值观念上的东西,不是靠散心就能解决的。”
关古威放下酒杯,一声长叹:“果然,留在她哥哥身边是最好的。或者,几年前的若绮……”
初春的夜风从窗隙偷偷爬上来,一丝丝爬上人的膝盖,关古威一口喝下酒,热气腾腾的酒意把双颊蒸得通红。
“想不想听听几年前的若绮什么样?”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星子的光,纪翔点点头,他反而嘻嘻笑道:“不告诉你。”
又是这套。纪翔不置可否地耸肩,亦不追问,二人这一来一去的套路就像同门比剑喂招,招招套好。关古威不满地推了他一下:“拜托你好奇地问一下么。”
“好,好,方若绮当年什么样?”
关古威却只顾自仰望星空,答非所问:“当年我是很希望她跟黎华分手的。”
纪翔皱眉望着酒瓶渐渐空了大半。
“你可以觉得我小气,反正我不像言情剧里那些大度的男配,眼看着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还衷心祝福。更何况黎华不是个东西。”
一向甚少谈人是非的关古威,说到最后一句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话说回来,如果黎华是个东西,我还会不会那么小气?”
纪翔安慰地拍上他肩膀,另一只手拿过他再度欲斟的酒瓶。“少喝一点吧。我还以为你是为我买的酒,怡青走了,该醉的人是我才对。”
关古威去抢酒瓶,扑了个空,不满地瞪视纪翔:“我最讨厌人家跟我抢吃的,还有喝的!你也不是个东西!”
“对,我们都不是东西!”纪翔说罢,仰头就着酒瓶咕咚咕咚一口灌下,烈酒呛喉,他却眉目丝毫不动,关古威双手拍桌,开心大笑:“不,你是东西,你是个好东西,你跟怡青一样,好得不能再好,所以我小气不起来。”
一阵酒嗝让纪翔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关古威依然哈哈大笑:“别瞒我了,纪翔,那个KAN怎么回事?你和怡青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人就是他吧!昔日好朋友变成最具竞争力的情敌,你还拼命把女人望他那里推,你这个笨蛋!”
烈酒入肚,火烧火燎,一阵大风从窗缝撑进来,落在身上,犹如一场大雪飘入壁炉,画下看不见的冷暖边界。
纪翔被关古威的样子逗笑了:“从我把她送到瑞士,拜托给KAN的那一天,就一直等待一个结局,一个我给不了她、而KAN那样的男人能给她的结局。所以,我不是笨蛋,你才是。”
两条长长的胳膊伸过来,关古威抱住他的头,像唱歌一般仰头对着窗外吟道:“你是一个聪明的笨蛋,我是一个小气的笨蛋。对黎华和若绮我无法克制小气,对你和怡青……哈哈哈哈,我根本生不了气。”
人生自古有情痴,谁说不关风与月?最后一口酒不知落入谁的口,只见偌大的沙发上,两个大男人已经拥成一团,犹如一轮被闪电劈碎的镜子,缠着看不见的绷带,醉生梦死。
依然是个平静的晚上。
樱花已经出了芽,萧依莉站在病房目送金皓薰远去,慢慢擦去口红和两颊的胭脂,露出毫无血色的脸,和惨淡苦涩的笑容;
片场,王瑞恩衔着根烟,脑海里满是傍晚时分看到的那幕风景:樱花树上落满的云霞,似一片片华贵锦缎,在茫茫金色阳光下散发出无可比拟的光辉。
黑如深夜,亦难以忘怀的光辉。
即便欲落,依然具有掌控世界万物光明的绝对权力,即便声势不再中天,依然具有世间无可取代的气势。
“落日……啊……”王瑞恩冲着半弯的月亮吐出一口烟,炯炯双目中映射出两轮金光灿灿的辉煌。
那是方若绮不懂、也永远无法走进的世界。那是王瑞恩孤独而执着的堡垒,即便百年无人喝彩,他也决意孤身走到底。
更远一点的地方,林芬芬站在异国他乡的街道,愣愣地望着眼前那搂着香艳女子的男人,初春的寒风依旧有些冷,她凄冷的目光渐渐浮上莫明暖意;
再远一点的地方,杜司臣从父母房里出来,对着心腹手下呵呵冷笑。
“老爷子在发火呢。他已经知道我们背着他干的事情了。”
“您是说,克烈斯?”
“恩,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按照原来的计划嫁给克烈斯,为什么要纠结于一个前途难测的私生子身上。”
“应该是太太的耳目告诉他的吧。”
“那个女人真关心我们兄妹啊。”杜司臣狠狠扯了扯领带。
“少爷您说过,只会让小姐嫁给她想嫁的人。”
“对,所以我才再纪翔身上下那么多功夫。”
“可是,”手下犹豫着,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小姐最想嫁的,真的是纪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