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振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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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周】雪山行（三）
那夜之后，老温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成岭和十八名师兄弟固然震惊于师叔一夜白头，更惊异于师叔开始日日督促他们练功，变得比师父还要严厉。
每日三更刚过，老温遍会叫徒弟们起床上早课。谁的流云九宫步走得不好，老温会声色俱厉地骂道：“你这是狗熊跳舞？还是蜘蛛爬行？重来！腰背挺直！”谁稍有懈怠，老温会提着他的耳朵揪到练武场，训斥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你这样何时才能成为绝世高手？四季山庄起手式有凤来仪，再练一千遍！”
老温不仅日日训练弟子们学习四季山庄所有的招数，连自己家传的秋明十八式也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成岭和弟子们。龙老阁主的机关之术，老温也日日辅导着成岭学习。
成岭时常觉得，师叔就像是师父附体。师父当年教他时，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多亏师叔在一旁帮着解围。如今，那个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师叔早已不见，看着师叔因为消瘦而愈加棱角分明的脸庞，成岭恍惚间如同看到了师父。
与此同时，重建四季山庄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成岭本在学习龙老阁主的机关之术，绘制新四季山庄图纸、重做二十八星宿阵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其余师兄弟则负责砍木为梁、削竹做墙，除了必须采买的部件，其余都亲自动手打造。虽然工程艰难，但师兄弟们一想到这是在重修四季山庄，都劲头十足。
两月后的一天，毕兴明下山采买时，听到酒肆茶坊都在谈论一个消息：段鹏举和蝎王去雪山试图打开武库大门，却被一场雪崩搞得全军覆没，只逃出了两个晋王的侍从，据那侍从说，他亲眼见到段首领、蝎王、还有前天窗窗主周子舒都死在了雪崩之中。
毕兴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师父明明在海外治伤，怎么丧生于雪山之上？他心思缜密，怕消息有误，又到临近郡县消息最为灵通的聚贤楼打听了一番，俱是同样说辞。他越打听越心惊，赶紧返回山庄送信。因路途遥远，抵达山庄之时，已是深夜。
他悄悄来到成岭房间，将这个噩耗告知于他。成岭虽然早知师父的去向，也预料到有次结局，但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师父的死讯，仍是心头一片悲愤和冰凉，泪水滚滚而下。
毕兴明喜爱成岭的心底纯善，又怜他父母双亡，素日里总把他当弟弟看，对他多有照拂。此时见他如此伤心，自知消息是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抓住成岭的手，哽咽道：“成岭，师父不是随七爷、大巫去海外治伤了吗？为何却又殒命于雪山之上？”
成岭早就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这时被他最信赖的师兄如此一问，忍不住将师父拔下七窍三秋钉、又要他瞒住师叔的事和盘托出。
毕兴明懂事得早，此前照顾师父疗伤时，他就看出师父与师叔超越寻常师兄弟的情谊，此时听成岭讲了往事，不由喟叹一声：“师父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连死前都在为师叔考虑。师父与师叔如此情深，却怎奈造化弄人啊！”
成岭忙说：“毕师兄，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对师叔保密。你看他思念师父头发都白了，如果知道了师父的死讯，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毕兴明拍了拍成岭的肩：“这件事你尽管放心，我也怕这个消息会从镇上传到山庄，我会吩咐所有人对师叔封锁消息，每晚再派一个兄弟去师叔房外守夜，以防不测。”
那晚之后，成岭和师兄弟排了班，每晚都有一个人在老温屋外守夜。老温虽然察觉，却不点破，每天白日里查看弟子武功进展，每晚早早熄灯入睡，第二天第一个起床，督促大家练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看着师叔波澜不惊的样子，大家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成岭暗想，师叔一定还不知道消息，幸好，幸好。
当第二个新年到来的时候，四季山庄终于修缮完毕，成岭带着大家在山庄内四处挂上灯笼，贴上窗花。“四季山庄”的牌匾重新悬挂之日，小兄弟们特意放了鞭炮以示庆祝，大家击掌相庆，喜气洋洋。
老温将他细细描绘的寒梅图挂在了议事厅的正堂。成岭看见此图，由衷地夸赞道：“师叔，这幅画和太师傅画得一模一样。”
是啊，怎么能不一样呢？秦怀章的那副寒梅图他曾经细细修补了数日，画上每一朵花瓣、每一根树枝的笔意都深深印在脑海中。如今老温做的不过是把师父的画从脑海中拓印下来。
老温注视着这幅寒梅图，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阿絮见他修补好师父的画时，又惊喜又感动的样子。当时，阿絮还将他揽在怀中，师兄的怀抱是那样暖，让他再次有了家的感觉。阿絮还说，客行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如今四季山庄重新建好，那个说永远在家中等他的人又在哪里呢？
他无法放任自己的思绪再想下去，对弟子们说道：“今天是我们四季山庄建成之日，也是除夕，成岭，你带着师弟们好好庆祝一下。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屋休息了。”
成岭急忙上前扶住师叔：“师叔，你要紧吗？我扶你去休息。”
老温拍拍成岭，淡淡地笑道：“我没事，你带大家乐一乐，不要因我一人扫了孩子们的兴致。”
成岭红着眼眶，点头答应。他知道，师叔一定又是在想师父了。两年前的那个除夕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师叔做年夜饭，嘲笑他连鸡都不敢杀，他还能向师父撒娇。但现在，师父成了横亘在他和师叔之间不能提及的伤痛，只能各自默默思念。
第二天日上三竿，成岭一直未见师叔从房间出来，忍不住破门而入。只见满地破碎的酒坛酒碗，师叔和衣而卧，床头的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那是醉生梦死的香味。
成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他紧忙灭了香，打开窗，守在师叔床前等他醒来。
自从师叔一夜白头之后，他很少敢直视师叔的脸。师叔相貌俊美，头发白后，更增添三分仙气，往那一站，就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但他只要盯着师叔的脸庞超过两秒钟，就会隐隐察觉那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悲伤，那悲伤总让他忍不住想哭。他更怕自己一哭，会让师叔思虑更重，因此总是不着痕迹地躲闪着。
这时师叔没醒，他终于敢偷偷地打量。只见师叔的脸颊微微凹陷，颧骨高耸，竟是比师父当年还要瘦削了。一年多来，师叔一日只吃两餐，每餐还吃得很少，弟子们苦劝，却总被他一句要保持身材轻轻带过，弟子们也别无他法。
凝视间，师叔的嘴角突然轻微上扬，像是做了一个美梦，那曾经孩子气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
成岭想起，一个月前，七爷托人带回短一封信，说那位世外高人正在为子舒疗伤，因为子舒伤势复杂，需要十年时间方可痊愈，这期间请耐心等待，切勿去寻，以防惹怒高人，不肯再治。成岭把这封信交给师叔，师叔看罢，只微微一笑，道：甚好，你师父有救了，便不再多言。
醉生梦死会让人梦到最盼望之事，师叔是不是梦到师父伤好了？快回来团圆了？成岭不忍心叫醒师叔，等得久了，困意袭来，趴在师叔床头睡着了。
日落时分，老温方才转醒，他一眼看到成岭的脑袋靠在枕边，香炉内却不再冒烟，心下渐渐明了：定是这阿絮的傻徒弟熄灭了醉生梦死，又不忍唤醒他，自己却睡了过去。
老温只怪自己大意，一年多来，他生怕喝酒误事，强戒了酒，但在失眠一月之后，他悄悄用上了醉生梦死，靠着这迷药才能每夜浅眠一两个时辰。四季山庄的人都知道，醉生梦死虽然有安神之效，但是如若长期使用，会使人上瘾伤身，因此是严格把控使用时间的。老温为防别人发现他的秘密，总是三更便起，倒掉香灰，更换空气，因此一直无人知晓。
可是昨天，他终于完成了阿絮的第一个愿望，重建四季山庄。他这个不肖二弟子重新做人之后，终于为师父和师兄做了一件让他们骄傲的事情，而他也终于向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老温心中一松，破戒喝了两坛酒，絮絮叨叨和阿絮说了好多心里话，竟然就这样昏睡到了现在。
看着成岭熟睡的侧脸，老温不禁感慨，这个傻小子一年多来个头长了好多，性格也越发沉稳，大有他师父的风范了。成岭宅心仁厚，不怪他当年放鬼出山，间接害死了他的全家，反而对他处处呵护。每次自己刚一口渴，成岭就端着茶杯送到眼前，刚一消沉，成岭就找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请示汇报。虽然成岭总是躲闪自己的视线，但他知道，成岭是把自己放在心头的。
到底谁是谁的师叔啊！老温在心中长叹一声，捏捏成岭的脸：“起来了，小子！”
成岭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师叔正温和地看着他，欣喜地叫了声：“师叔，你可醒了。我熬了鸡汤，师叔可愿尝一尝？”
老温哂笑一声：“傻小子，你终于学会杀鸡了？没被鸡啄了手吗？快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成岭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长大了，师叔别太小瞧人了。我这就去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振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