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君牧

99、第九十九章

　　情报部为何对梅公馆会心生怵意，因为它不仅仅是高于他们一等的情报机构，更有一个不可说的隐秘的职责——日本军队内部的执法机构。
　　换句话说，梅公馆不但搜捕中国的抗日分子，也搜捕日本军部和情报部门的异议分子，或者“日奸”。
　　所以，不单单是海军陆战队情报部，其他驻扎在上海的情报机构也对梅公馆避之不及。

　　对于情报部不知死活地三番五次地找梅公馆的红人——山泽永平的麻烦，其他情报机构只有瞠目结舌。背地里不知竖了多少次大拇指了，“死够一！”

　　死不死够一不知道，但这个梅公馆的红人，已经被逼得给自己的家人搬了三次家了。
　　山泽沐夫对搬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他曾经带着小永平搬过不知多少次家，他甚至对搬家非常之有经验和心得。每次住下来之后，都能把家收拾得随时可以提箱子说走就走的地步。
　　山泽永平能做到狡兔不知多少窟，大约也是受了小时候的影响。

　　对山泽沐夫来说，只要还在日租界，周围住的还是日本人，他就能假装他还在日本居住。毕竟年纪大了，学中国话不容易。现在国家又是这种形势，遇到个中国人都觉得尴尬。
　　都不知道怎么搭话。你要怎么说，哎，您好，我们来杀您的人，抢您的东西，占您的地盘来了，请多多关照？
　　山泽沐夫都不想出门。他轻易也不出门。

　　美惠子好不容易跟街坊邻居熟识了，突然间搬走，就有些不适应。
　　“我们真的要搬走吗？那个小太郎，真的是个大佐？不是来上海做生意的？唉，这孩子，做点什么不好。小时候看着挺乖的呀……”

　　现在看着也挺乖的。人有两张皮，你不知道下一刻他会披哪张。山泽永平默默地将外公和母亲扶上了车。

　　日租界里有很多日本人居住，但这里更有很多中国人居住。本来嘛，根本就是人家的地盘。
　　山泽沐夫不想出门，就在家里看医书，练书法。反反复复几个字，一练就是一天。是日文，也是中文。
　　山泽沐夫想求一片清静，假装世界仍然是一片静好。奈何现实残酷，他想找一张安静的书桌都不易。

　　外面突然传来日语的喊叫，“抓住他！他是抗日分子！别让他跑了！”
　　山泽沐夫到窗口一看，一帮子日本侨民举棍子拿刀地一窝蜂地往前冲。
　　山泽沐夫一愣，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窗户关上了。

　　就听女儿在低声喊他，“喔托阿桑！喔托阿桑！”
　　山泽沐夫走出卧室一看，只见美惠子正拖着一个受伤昏迷的男人，拖不动了。
　　“倒在咱们家门口了。怎么办，喔托阿桑？”美惠子一脸紧张地道。
　　“快，抬到床上去！”山泽沐夫一愣，赶忙道。说着扔了拐杖去帮忙。
　　男子看着精瘦，却十分沉重，父女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半拖半抬地弄到卧室床上去。

　　“关好门了吗？”
　　“没锁。我去锁上。”
　　“门口有血迹吗？你去擦一下。”山泽沐夫一边叮嘱女儿，一边去拿医药箱。
　　“好的，喔托阿桑。”美惠子急急忙忙地去了。

　　美惠子匆匆忙完回来没多久，就有人“咚咚咚”敲门。外面一窝蜂追赶的人又折回来了。
　　美惠子紧张道：“喔托阿桑……”
　　“就说我生病了在休息，让他们不要来打扰。”山泽沐夫道。

　　美惠子镇定神色，出来开门。
　　“轻一点轻一点，”美惠子打开门，“我家父亲生病了在休息，拜托您不要这么吵好吗？”
　　“不好意思啊，山泽女士，刚刚看到一个受伤的人经过吗？”
　　“阿丽玛森。听到你们大喊大叫，父亲差点被惊醒，我忙着照顾他，没有出来看。我得回去守着他了。拜托您到别的地方看看吧，请别再来敲门了。”

　　美惠子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背靠着门紧张地喘息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他还活着吗？喔托阿桑？”美惠子过来看她救回来的人。
　　山泽沐夫在给他包扎伤口，“净是些刀伤棍伤，有一刀伤口挺深的。能跑出来真不易。死是死不了，估计要养一阵子的伤，还要注意不要感染。得让永平回来趟了，家里的药不够。”

　　伊永平在医院接到电话，当即就回了家。
　　“谁受伤了？”山泽永平将带回来的药品递给外公。一听山泽沐夫要的药，就知道有人受了不小的外伤。但听电话里的声音，又不像是他和母亲。
　　山泽沐夫接过来道：“有盘尼西林？太好了。”
　　“我正要出去买菜，就看见他跑着跑着，一下子摔倒在门口不动了。我就把他拖进来了。”美惠子道。说着忽然想起小太郎的事儿，不由又紧张起来，“应该不是坏人吧？”

　　那人最重的伤在背部，此时正脸朝下俯卧着。
　　“什么人？”山泽永平问道。这么巧摔倒在他们家门口？
　　“应该是中国人。”山泽沐夫道。
　　“怎么说？”
　　“里面的内衣跟咱们不一样。”山泽沐夫道。美惠子一听，赶忙出去了。

　　山泽永平一言不发，上前一把将人的脸扳过来，不由一愣。
　　“哎哎哎，你干什么？脖子让你掰断了。”山泽沐夫不满地拦道。
　　“我来吧，外公。您去休息吧。”山泽永平接过药来。
　　山泽沐夫又抬人又救人，一把年纪早累得不行了，闻言道：“好，交给你。让我看看你的医术到底如何了。”

　　山泽永平的医术当然是没话说。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处置眼前这人。

　　第二天，山泽沐夫起床去看伤员，却见床上空无一人！
　　人呢？！
　　美惠子从厨房里过来，神色慌张，“不知道啊！不会自己走了吧？”
　　山泽沐夫摇头。那样的伤势，怎么可能跑走？站都站不稳，走都走不了几步。

　　就见山泽永平拿了一份报纸从外面进来，见状淡然道：“哦，昨天晚上我把他送走了。在这里不安全。”
　　美惠子见是儿子的主意，立马不过问了，继续去厨房忙活给他做好吃的去了。

　　山泽沐夫却问道：“送走了？送哪儿去了？”
　　“济世医院。”山泽永平轻描淡写地道，“在那里好得快。您老别管了。就当没这回事，也没见过这个人。”
　　山泽沐夫“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在他眼里，外孙最大。经过这几年一些事，他对外孙也最信任。既然永平不让过问，那就不过问；让装不知道，那就装不知道。